丞相停住了手，笑看着冯江。缓缓地说道：“这世上，天生的禀赋就有不同，比如你，有件事只有你能完成，而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只不过！”丞相话锋一转，脸色变得肃穆起来：“我需要你心甘情愿的献上自己的生命。”

“献上……自己的生命？”冯江皱眉不解。

他是真的不理解眼前丞相的意思，就像丞相刚刚表现的那样。要杀掉他易如反掌，毫无反抗之力，他看到丞相的力量时，就已经心生绝望。

所以，为什么还要他主动献上性命？

“如果你答应我，我可以答应你的一切条件，只要你愿意献上自己的性命。”丞相看着冯江，他的话很郑重，并不像是开玩笑。

“一切愿望？”冯江不可置信，几乎以为这是丞相在逗自己，甚至眼前看见的，或许也是裴昕一样，制造出的幻觉？

“不错，一切。”丞相再次声名道：“如果你想要荣华富贵，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抑或你想救你的包大人，还有你的义人兄弟。”

说完，丞相右脚踏前一步，转瞬间便如使用莫大神通，强行把景物搬到眼前，冯江被丞相拉住手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观景台边。他几乎分不清是丞相走到了自己身边，还是被丞相带到了这里，又或者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时间里，丞相出现在他身边将他带到了平台处？

“你看看

景色优美的云梦大泽，此刻显现了岸边湖畔。冯江随包大人勘察水道，对于水路行进，极为熟悉，所以他看着城外村落的准确位置。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义人藏的很好，可谓是扎根于水道附近，各村落之中。

雷康只知道义人会帮他们收谷，他不知道义人与各村的关系都很好。他们帮村民们干活，实际上也是在考察各村的位置，建立无数据点，用以随时转移，分散，重整义人的组织。

这都是朴老的神机妙算，他为了保存义人们，花费了偌大的功夫来建立这套体系，保护着义人们能安全的存续了许多年。

结果现在全都暴露在高台之下，丞相站在第三层的观景台上，仿佛置身云端的诸神，俯瞰人间，一切的一切都无所遁形，暴露在丞相的眼前。

“你……”冯江惊了，刚想说话，丞相打断道：“别说话，静静看。”

下方，草野间，成片的战马，甚至无需用武器。在骑兵的驾驭下，向前冲锋。这是一处义人据点，还剩着的义人已经连番鏖战，早已疲惫不堪，他们即将迎来最后一轮骑兵的冲锋。

简陋的拒马是他们最大的抵抗，一些拒马太过松垮，被骑兵的冲锋直接搅碎。还有些结实的，阻止了冲在前头的骑兵，但这并没有阻止后面的骑兵，踏着前面骑兵的尸体继续冲锋。

“冲锋！冲锋！冲锋！”

一轮又一轮，有的义人设了拒马，有的人提长枪挺直对着战马冲锋。

这些设施带走了不少骑兵的性命。但这是两军交锋。义人不退，骑兵也不退，死去的骑兵，反而成为他们铁蹄下的踏板，来来回回，如磨碾子，收割着生命。

不论如何，每位艺人的脸上，都是瞪着通红的双眼，怒目直视骑士们，以肉身凡躯与骑兵的战马相抗，刚毅的脸庞上写着视死如归。

义人们，多数冯江都不认识。直到他瞧见一位年龄很小的义人。对这位兄弟，他印象很深，因为这位义人兄弟只有十二岁，他的父亲也是义人，为救人而牺牲。

原本他的儿子该得到义人的照料，时日久了，他对义人产生好感，志在成为义人。某日在面对野兽袭村时，勇敢的挺身而出，巧用计谋，杀掉了袭村的野兽。因此被破格成为了义人，也是义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没想到，他居然也站在这里，他的双眸间，有着不逊色其他义人的刚毅勇敢，怒目瞪着外面的战马。

他被义人们护在最中间，每当战马冲锋时，他的兄弟们都很护着他，希望他能多活哪怕很短的时间。

“真可惜，他要死了……”

丞相俯瞰着下方的人，啧啧感叹。语气生硬冰凉，仿佛一架毫无人性的机器，看着杀戮的发生，浑然不动。

“不……”

冯江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轮骑兵冲锋，他什么也阻止不了。

铁蹄之下，血肉模糊。风吹过，草叶鲜红，地面上再无站着的人。

“我要杀了你！”

冯江暴起，他提着手中长枪向丞相刺去。长枪凛冽，若游龙惊鸿，这是冯江这辈子都没有刺出过的一枪，闪电般向丞相袭去，旁若观之，唯有白色残影一道。

“快！杀！”

心中没有其他，只有这两个字。冯江只想把丞相，这个罪魁祸首杀死在枪下，他要结束这场战争，他不想再看着更多的人死去。

丞相甚至没有看他，也不见怎么动。虚空中一股无形的气劲涌出，仿佛蚕丝裹茧般，无形的气将冯江裹了起来，他的全部力量都被这股气劲泄去，连手中枪都被气劲裹走，一丝不剩。

“愚蠢，你能杀我吗？”丞相反问道。

冯江眼中的畏惧与绝望尽去，他终于真正看到了丞相的残忍与血腥，心里最后一丝侥幸都去了。

过往，丞相与义人之间的事，更像是停留在朴老与包大人口中的一个个故事，于他只是听，却从未真正理解。

朝堂之上的丞相，端正肃穆，身穿官服，站在百官之首，王座之下。处理着城中各处官员上报的消息，平静淡漠之下，更有几分大气潇洒。这样的丞相，让人畏惧，又让人有几分尊重。

至少对冯江来说，从未如此憎恶，恨不得把丞相碎尸万段。

“杀了我！你杀了我，别再折磨我……”冯江怒视着丞相，声音是咆哮出来的。

丞相没有理会他的愤怒与痛苦，只是淡淡的道：“想救那些还没死的义人吗？”

“你们的计划，我早就知道。”丞相淡然的说：“这座城内的事，都难逃我的双耳、双眼。我要让你看着，你们生出希望，你们努力拼搏，最终尽是徒劳。”

“想要救你的义人兄弟，想要救你的包大人。”丞相顿了下：“就答应我的条件，否则我会屠尽你们义人，让姓包的被凌迟，片片丢去喂狗。”

在冯江耳边，丞相说着让他不寒而栗的话语。冯江听得身子一僵，他不敢继续听下去，似乎只是听，都会让他的精神产生莫大的折磨。

“答应吗？主动的，自愿的献出你的生命。”丞相劝诱道：“牺牲你一个，可以拯救的人很多，有你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你答应我。”

“我……”

冯江刚要答应，身后的黑暗中突然传出声音，高声道：“冯江，不要答应他，别被骗了。”

传来的声音，是岳是非的叫喊。

当声音传来的时刻，一束光洞穿黑暗，映的半边世界亮堂起来，五彩缤纷，光照大千。

丞相消失不见，平台也不见了，一切景象复归于平静，只有亮堂起来的世界中，岳是非站在那，手里持着那根万火千光树的枝杈。

“岳先生，你在这？”

就仿佛突然打破了某种情绪的封锁，冯江重新掌控自己的内心。这时他才发觉，不仅是因为突然见到凶残的一幕，也是他的心绪遭到了某种撩拨。

军旅出身的人，不至于那般脆弱。

亲眼看着熟悉的朋友死去，当然是极端痛苦的经历，但这也还不至于让他陷入崩溃的边缘。真要如此，何必要入军旅？更别说做到参将的位置。更不该做义人，哪个义人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勇气不是不惧，而是明知会恐惧，为了自己心底的坚守，能超越这种恐惧。

“岳先生，刚刚……”

想要解释自己的经历，岳是非打断他道：“不用解释，我都知道。”说完还笑笑：“就是感觉到你的危险，我才想法打破这壁垒来见你，倒是没想到，在这里，这根枝杈如此有用。”

手中的万火千光树枝杈，放出的光明温暖和煦，大概是在这棵万火千光祖树之下，所以才会激发出全部的力量，哪怕是夜晚，也比外面更加亮。

越看，越觉得这根枝杈，是从此地带出去的。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我看到的丞相？是假的吗？”冯江还是不理解，虽然岳是非以万火千光树枝杈照出一片地方，外面还是无垠的黑暗。

岳是非一边打量四周，一边解释：“你在这里生活久了不清楚，我们刚下到地下世界来的时候，外面便需要用这树杈才能照出路来，有人只是设置一个阵法，将此地还原成没有万火千光树光照的样子。”

“喏，你拿着，我得拿个东西。”岳是非将手中树杈，递到冯江手里。

冯江犹豫着，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去，对他们岳阳城的人来说，从小就会留下烙印般的记忆，万火千光树是不能随便碰，不能轻易拿的。

“这么怕死？怎么不跟我出去？非要来救人？”岳是非半嘲讽，半玩笑的说道。

当兵的，最怕就是有人说他胆小，冯江收起畏惧心，一手接过枝杈。放在手中，感受着枝杈上奇妙的触感与明晃晃的光亮，还真是极为不真实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