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迟疑，柏舟紧跟着走下去，他觉得对方不会危害自己，但这种没来由的自信又有几分把握，倒也说不好。

要真到了紧急时刻，即使不愿意，他也得使出保命的底牌…

跟在郝掌柜身后，向着未知的地下前进，甬道里铺设着粗糙的地砖，头顶和身侧是铲平的土壤，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小的器物镶嵌在土壤中，只露出透明的椭圆形罩杯，里面有肉眼可见的细丝，正向着四周散发出昏黄的光线。

这是来自异域的工具，与瑾国毗邻的黑兰公国就十分常见，加上白芳城贸易日久，很多商贾的家中或是地窖里，都偷偷设置了类似的东西。

往下走空气也微微清冷，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工夫，两个人才踏出细长的甬道，来到一处开阔的半圆形大厅。

这里足足有珍玩阁一楼的三倍大小，顶部有一盏巨型照灯提供视野，周围的弧形墙壁前伫立着深色的高柜，一眼便知里面储藏着价值不菲的宝物，而在空旷的中央地带，同样摆放着不少临时堆置的器皿，主要是一些不知用途的材料和瓷器。

大厅里来来往往仍有十余人，郝掌柜带着柏舟走下的这条路并不是唯一的进出口，在其他方位仍有几条更加宽敞的通路，供平日里下属们运送货物。

“老杨，过来帮个忙。”

郝掌柜环顾一圈，对着不远处正坐在箱子上的一位壮汉招呼道。

被称作老杨的壮汉正在和人吹牛，突然听到郝掌柜叫自己，忙起身望向对方，憨笑着挥了挥手，一溜烟儿跑了过来。

此人身强力壮，肌肉虬结，看着如同一头结实的耕牛，此刻面对郝掌柜，躬身说道，“掌柜的，有何吩咐？”

郝掌柜没有回答，反倒看向柏舟说道，“这位客人，在这边。”

“好。”

和老杨对视一眼，柏舟干巴巴吐出一个字，连日来的旅途疲惫，使他此刻的内心稍显恓惶。

老杨拱手抱拳行礼，随即跟在两人的身后。

郝掌柜来到其中一堵墙的巨柜前，一阵思索，掏出柏舟给他的银质钥匙，又从衣袋里拿出另一把大小正常的钥匙。

走到其中一个巨大的抽屉前，先用小钥匙插进其上的小孔，又用自己的钥匙插进相隔不足一寸的另一个正常的锁眼，同时向右侧拧动，只听得咔嚓一声响，里面传来细碎的齿轮转动之声。

几秒过后，里面传出一声闷响，便再无动静。

“老杨。”

郝掌柜取回自己和柏舟的钥匙，招呼对方上前，后者心领神会，矮身牢牢抓住把手，伴随着一声低喝，胳膊上的青筋暴起，抽屉也被缓缓拉动。

不多时，抽屉就被彻底拉出，露出尘封在里面的两个木箱，老杨这才松了手，忙喘上几口粗气。

郝掌柜回到巨柜前，再一次拿出柏舟的银质钥匙，将分别挂在上面的两把锁解开，手一拨，将箱子打开，只见黄光一闪，两箱金砖赫然出现在三人眼前。

“这位客人，烦请检查一遍。”郝掌柜请柏舟上前查验。

柏舟颔首，来到近前，伸手取出一块金砖，搁在掌心颠颠重量，又用牙齿用力咬下，确认这是真的黄金无误，才松了口气，对一旁的郝掌柜说道，“没问题，那么这两箱黄金，我今天就可以带走吗？”

“当然可以。”郝掌柜说话毫不拖泥带水，“客人要是打算将这些金砖带离到城外，还需要雇佣镖局的人马方可才能动手，途径荒山野岭可不太平…”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柏舟摇了摇头，表示道，“不，我并不打算将这些金砖带出城。”

“哦。”郝掌柜眉毛一挑，有些意外地说道，“那打算还放在这里保管吗？这样需要另收保管的费用。”

“我想请郝掌柜帮个忙，在白芳城内租一间三进的宅子。”柏舟娓娓道来，“打算先租三个月，能否请郝掌柜代为办理，跑腿的费用便从这里面扣除。”

租一间三进的宅子，可用不到两箱金砖，可价格也不便宜，郝掌柜在珍玩阁打拼多年，见过无数客人稀奇古怪的请求，此刻柏舟的行为也并未激起他的好奇心，索性应承下来，请客人和自己回到地面上再叙。

从这地下空间离开，走的是另外一条更宽阔的道路，郝掌柜和柏舟先行离去，老杨随后派人将黄金取出。

有干活的小厮对老杨闲话道，“杨哥，取黄金的人怎么变了？我记得这两箱黄金可是那个刀客的东西，每次也是对方亲自过来存取的。”

老杨白了说话的小厮一眼，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小子废话真多，那人是什么狗屁刀客，不就是一个土匪头子嘛！这些天也没听到对方的消息，搞不好已经暴尸荒野了！”

“难不成…”小厮不知趣地猜疑道，“刚刚取货的年轻人，将那土匪头子解决了？”

老杨踹了小厮的屁股一脚，“少扯淡，赶紧干活，那人死不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把事情办好才是最重要的，再废话踹烂你的屁股。”

这一脚可让小厮痛的呲牙咧嘴，但也不敢叫出声，只好忍耐住一时的痛感，抓紧时间干活。

另一边，郝掌柜和柏舟已经回到地面上，在庭院一侧的石桌旁落座，商定了具体的细节后，郝掌柜表示到明日便可为他找好住处，今日需要柏舟去客栈暂住一晚，由珍玩阁负责膳食和起居。

说着，便唤来侍从，交代过事情，让他带着客人前往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休憩。

互道翌日再见，柏舟便和侍从于侧门离去，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一条主街，没走多远便被带到一家气势恢弘的客栈前，郝掌柜介绍的客栈自然是上乘之选，不仅门前有姿色出众的婢女在迎客，两侧伫立的石狮旁也有携带棍棒的侍从来回巡视，一般人显然是住不起这种地方的。

侍从来到门前，叫来客栈的管事，要求挑选一间上房，随后请柏舟入店，由客栈的伙计引路上楼。

这家客栈的内部也极为考究，各种摆设别具一格，大厅中央是两个回字形的天井，各有一批优伶在其中谈曲吟唱，住宿的所有房间都在二层以上，只能通过楼梯才能上去。

一身粗布麻衣的柏舟在其中穿行，引来几位客栈的常客投来鄙夷的目光，好在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他的存在，随后便被伙计带到二楼的一间房前，柏舟这时吩咐道，“稍等一会儿，帮我准备一盆洗澡水，再准备一套合身的衣服，都算在郝掌柜那边。”

伙计应声告退，柏舟走进房间，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疲惫不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拉过一张椅子，将背上的包裹取下，重重地坐下，仰头望着头顶的楼板，缓缓闭上眼睛。

足足过去一刻钟，门外传来伙计的呼唤声，柏舟才猛然睁开眼睛，起身开门，数人鱼贯而入，有人提着热水桶来到屋内的一角，此处已有浴桶，他们只需要来回将其注满便可；端着糕点的婢女小心翼翼地将盘碟放在屋内的桌子上，另一位婢女则将带来几套华贵的衣服，确认过柏舟的尺码后留下其中的一件放在床榻上，随后便退下。

忙碌了一阵，所有的事情总算被打理好，伙计走到正在喝茶的柏舟身边，低声下气地说道，“客官，都准备好了，会有人来服侍沐浴的。”

“不必。”柏舟忙放下茶盏，挥手制止，“不需要别人进来，到时候我会叫人进来收拾的。”

伙计离开后，柏舟将自己身上穿的旧衣脱下，换上木屐来到浴桶前，水面上飘着增香用的绯红色花瓣，用手试了下水温，温度正合适，随即踩着垫脚石缓缓没入水中，直到这时，他才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左手臂上，那一条脏兮兮的缠布，还没有解下来。

迟疑了一会儿，柏舟开始解开缠布，随着一圈圈的布从手臂上滑落水中，被他解释为火伤遮丑的手臂总算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只纤细又白皙的手臂，宛如洁白精美的玉石，五指的指甲如同黑曜石一般漆黑，比这世上任何一位琴师的手臂都更有魅力，但和柏舟另一只手臂相差甚远，甚至于整个身体都显得格格不入。

而在他的左臂膀上方，有一条环形的伤疤，疤痕狰狞可怖。

柏舟长吁一口气，将身上的污渍和缠布洗干净，从浴盆里走出来，将放在床榻上的新衣服换上，这是一套非常合身的劲装，用的是精细的绸缎，远比先前所穿的衣服舒适。

这时，他将目光移向自己带来的包裹，伸手在里面翻找，先是掏出一份卷轴，又从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木盒后，里面是一个正方形的泥土块，从旁边拿过一个茶碗，倒上半杯热气氤氲的清茶，再将泥土块取出，放进茶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