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中山地植被茂密，随便往树上或草丛中一钻，人就不见了。

三娃躲在茂密的灌木丛中观察来人，只见他大摇大摆经过三娃藏身之处，朝着庄子方向行去，身上明显没有携带刀具之类的危险物品。三娃见此人身材矮小，估计大伯母和母亲随便出来一个他都打不过的，便没有动手，继续在原地潜藏观察。

过了大约个把时辰，那人又从庄子方向原路返回，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袱。经过三娃身边时，飘来一股包子馒头的香气。三娃心里嘀咕，这是去咱家偷吃的去了？咱家这么好偷？

待那人消失在山脚处，三娃便起身跟了上去。轻手轻脚摸到拐弯处，便听到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和奶娃的哭声。三娃半跪在地上，从草叶缝隙中窥探。

这是一个夹在两片峭壁之间狭窄的谷地，崖壁底部有一片凹陷进去的平地，一群人或躺或坐，都在啃着馒头，估计有二十人左右，男女老少都有。一个女的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奶着小孩。显然是没什么奶水，小孩吸不出奶水就哭。还有一个老人半躺半靠着崖壁，慢慢啃着手中的馒头。有条小溪从两山之间流过，这群人很可能是顺着小溪走过来的。

看着这群难民一样奄奄一息的“歹徒”，本来浑身绷紧准备随时开战的三娃，此时已全无战意，遂悄悄掉头往来路回去。回到庄子上时，人们都已吃完晚饭。三娃一边吃着专门给他留的饭菜，一边讲着自己的见闻。

“都是可怜人啊！要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跟官府拼命啊！”祖父叹道。

三娃问起馒头的事，母亲说是她卖给他的，那人跪在地上恳求，钱也给得足，便卖了。

前来支援的人马也到了，是老田带的队，总共就十几号人，大部分都去过打箭炉，三娃也认识。据说是于把总没有上命不敢擅自出兵，只能派人去成都府上报情况，同时默许老田以出营侦察的名义，招集一帮志愿者前来支援。

这大清朝当官的都怕事，遇事只想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决不会主动出击去冒险，拿自己的顶戴和人头开玩笑。于把总能派人出来“侦查”己是十分的仁义了。父亲意兴阑珊地下令撤销战时管制措施，所有人各回各家，只他和绿营的弟兄们轮流警戒就行了。

次日一早，那人又来买馒头。这次只要馒头不要包子了，说是钱不够了。那人刚把馒头包好，背后有人说话了：“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不会是等吃饱了再来抢吧？”回头见是一群全副武装的绿营兵，顿时就跪下了。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来路，我劝你们还是赶紧逃命吧，你们打不过的。过两天大队人马就要来了，现在逃跑还来得及。”父亲语重心长的说道。

那人带着哭音绝望的说道：“我们迷路了，已经断粮好多天了，既找不到路，也走不动了，怎么逃啊！”

父亲吩咐大伯母：“大嫂，给他100斤米，再给一口锅一袋盐。”回头对那人道：“顺着门前这条河一直走，走到一条大河那里，向上游走是北边，往下游去是南边。”

那人看着大伯母拿来的锅和米袋子，愣了半晌。看了看高大雄壮的父亲，看了看拎100斤大米很轻松的大伯母，再看看那群剽悍的丘八，觉得他们似乎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最终下定了决心一般冲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往后山走去。

那人走到山脚下也不上山，只在山下大喊：“都下来吧，没事了！”喊了几声，半山腰的树丛中冒出几个人来，迟疑着看着他。那人用客家话又喊了几句，那些人便向山头喊话，终于把大队人马喊出来了。看样子真的是打算吃饱了就动手。

一群人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慢腾腾走到矮墙边又不动了，无论同伴怎么劝都不动，只惊惧的看着父亲和那群丘八。父亲哈哈一笑，冲丘八们吼道：“看你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把客人都吓到了，都滚到田里帮忙去吧。”丘八们一哄而散。那就是一群拖儿带女的难民，哪怕操着五花八门的家伙，对于全副武装的父亲来说，也是完全没有什么威胁。

见那群人还在犹豫，三娃穿着儒生长袍拎着竹杖走了出来，对父亲说：“老汉儿，你还是回避一下，你站在那里还是怪吓人的。”父亲只好尴尬地摇着头离开了。

饥饿最终战胜了恐惧，难民们蜂涌而来直奔馒头。大伯母又端出一锅稀饭和几碟咸菜，挨个发了碗筷，终于使所有人放下了武器，放松了警惕。母亲还端来米汤，放了些糖，让那难民女子喂她的奶娃。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这伙客家人吃饱了之后已经完全没有了敌意，还自觉的帮着收拾碗筷。甚至有人提出想留下来打工，三娃摇头拒绝道：“大队官兵很快就会到来，再不走全都只有死。”

父亲又来了，拖着李家泽过来的，给李家泽松了绑往人群中一推，便走到一边抄手靠在墙上。难民们知道了李家成的死讯，顿时群情激愤，纷纷质问父亲。父亲道：“那就是个瓜娃子，都那样了还敢跟老子雄起，敢威胁老子！跟着他你们早晚是死路一条！人已经杀了，要怎样随你们！”

李家泽和老人一起安抚下愤怒的人们，并且出乎意料的领着众人一起给父亲磕了一个头。就冲这一个头，父亲又送了100斤大米出去。郑家从来不缺米，缺的是肉，每天人均没有两三斤肉就浑身难受。

临别之际，父亲好心的提醒道：“走大路最好不要把家伙亮出来，尤其是那两把军刀，最好是扔了。”两个拿刀的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把刀解下来递给父亲。

三娃陪着母亲把难民们一直送到大路上。母亲很同情那对哺乳期的母子，送了一包红糖不说，临别还摸了些碎银子给那女子，叮嘱她一定要保证营养。三娃提醒母亲咱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母亲怒道：“只要把你们几个肉食动物撵出去，咱家的日子就好过了。”三娃聪明的闭上了嘴。

丘八们拖着李家成的尸体回了营，郑家坝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