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三阳经的顺序……阳明、少阳，第三个应该是太阳。

向楠字都没写完，就听见监考的杨光打了开考以来的第三个哈气。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要是真的困，就换个人来。”向楠怒道，天知道哈气这鬼东西是会传染的！他刚才差点儿也跟着打一个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杨光揉着眉心，他是真的觉得很累，可平日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我控制一下，不会再打了，你放心吧。”

向楠一脸地不信任，杨光干脆开了窗户，让凉风进来扫荡一圈儿顿困。房间里只有笔尖的沙沙作响，一个小时过去，向楠把卷纸翻回正面，答跳过的题时，就听见“咚”的一声，抬头便见杨光趴在了对面，睡出了轻微的鼾声。

——搞什么？！

向楠第一时间去看摄像头，对着监考监到睡觉的杨光比比划划：这可是他自己睡过去的！你们可都看见了吧？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然而监控一声不吭，向楠合理怀疑对面根本就没人在看。

监考倒了，考试没停。向楠干脆不管杨光，决定继续作答，然而重拾笔的一瞬间，场景突然切换，对面的杨光不见了踪影，身前的方桌也变成了圆形，试卷上凭空压了一盘松鼠鱼，手指间的黑色签字笔也在瞬间变成了一双鸡翅木的筷子。

“松鼠鱼，我特意做的甜口。”曹丽解下围裙，擦着手在他对面坐下，“尝尝吧。”

向楠僵硬的抬起头来，眼前的曹丽和记忆中的场景逐渐融合：一模一样的盘发，毫无二致的黑色长裙，以及鲜红的指甲油和苍白无力的脸色。

“我知道你不爱吃鱼，挑食对身体不好。这是我亲手做的，都是为了你，吃点儿吧。”

向楠无声地与“曹丽”对视，沉默着任由气氛僵持。

“吃啊，我让你吃鱼，你倒是吃啊！”曹丽木讷的表情在向楠无声的注视中逐渐扭曲，整个人变得焦躁又狂暴，“为什么你就是不听话！我说什么你都要拧着来？！吃鱼啊！我让你吃鱼！大夫说你缺维A，你夜盲啊，吃啊！我让你吃鱼！”

向楠一把按住了曹丽想要掀翻鱼盘的手，力气大到捏红了她的手腕。他慢条斯理地将鱼盘挪开，抽出压在盘子底下的试卷，又甩开曹丽的手，将试卷稳妥地放在了柜子上用摆件压稳，这才转身，不紧不慢地对眼前这个即将发疯的女人说道：“这张卷，是我的底线。”

曹丽被他的反应搞得有些懵，脸上的表情既阴狠又别扭。

“一会儿打起来，你要是敢碰它一下，”向楠哼笑一声，极轻极淡，却字字清晰，“我要你的命。”

说罢，完全不给曹丽反应的时间，单手抓紧桌沿儿，一下子将整桌饭菜，全掀在了曹丽身上！

“啊！！！！”曹丽高声尖叫，歇斯底里，“你个小王八蛋！我打死你！”

“来啊！小垃圾！”向楠胳膊袖子一撸，一拳砸到她眼眶上，尤不解气，“狗给你的胆子！敢假冒这个疯子！”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噼里啪啦地乱成一团。

另一边，杨光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皱紧了眉头。

逼仄狭小的房间里有一种散发不尽的霉味儿，墙角的黑斑也昭示着主人生活的拮据与寒酸。杨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但他冷静自持，并不慌张，默默扫视了一圈儿后，走向了朝南的次卧。

次卧房门紧闭，但隐约传出了些许声音。他伸出手来轻轻一推，老式的木门吱呀一声响，透过门缝儿，封印在房中的景象乍然在眼前展开：

小小的孩子缩在墙角，任凭披头散发的女人拿鞋底子狂抽，他举着手臂挡住了要害，却也仅仅只能承受虐待，毫无逃跑的余地。女人污言秽语地骂着，打得筋疲力尽，她半哭半笑地停下来时，杨光探了探身，终于看清了缩在墙角的，小孩子的脸。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血液倒流，脚底生寒。

向楠？！

那这个女人是……

曹丽晃着身子歪斜在窗边，露出了骨瘦如柴的侧脸。

杨光一把推开门，快速跑向墙角那一声不吭的小小阴影，却在经过曹丽的身边时，听见了她凌乱又虚弱地低喃：

“都是你，我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小怪物，你怎么不去死啊。”

杨光两只脚就这么被生生地定在了地上，伸向向楠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同样的口吻，同样的内容，在很多年前，他也说过。对那个害得自己父母离婚，害了他唯一宠物的小孩儿，他也曾满腹愤恨，也曾口不择言。

后来，那个小孩儿一走了之，他尚且来不及反应就挨了一顿板子，等好了伤，长大了几岁后回忆起这段痛苦的经历，却只剩悔恨——他应该怪狠心抛弃他的亲妈，应该怪工作疏忽的后勤，却偏偏将怒火发泄在了最弱小，最无辜，最无法反抗的向楠身上。

他骂他扫把星，骂他去死。可当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尾巴真的一走了之，十年不见时，他才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年少时的无知和无力造成的愧疚日夜煎熬着内心，他在后勤部没日没夜地翻查档案，分析整理所有的消息，跟进一切搜查的进度，生怕有一天再见时，只剩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那是他童年唯一的玩伴，会甜甜地追着他喊哥哥，会把掏来的鸟蛋小心翼翼地藏在他枕头下当礼物，会乖乖地坐在门槛上望着大门口，和豆豆一起迎接放学回家的自己。

那是他当亲弟弟一般喜欢的小孩儿！

眼泪噼啪落地，杨光跪在地上，多年的负罪感倾泻而来，压得他直不起腰来——如果不是他那么骂向楠，他不会跟着曹丽逃走，又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我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都是你，都是你！你个扫把星，我打死你！打死你！”曹丽挥舞着拖鞋再次扑了上来，杨光回身就去推她，可手掌穿过曹丽的身体，任凭这女疯子冲向了角落里瑟缩成一团的身影！

“你给我住手！滚开啊！”杨光发了疯般地冲向曹丽，可完全没办法阻止眼前的这一切，眼睁睁地看着疯女人施暴，眼整整地看着弱小的向楠无助地被打，眼泪在脸颊干涸，怒火替代了脑中所有的想法。

——我太没用了。

——如果当年我能稍微懂事一点，哪怕只有一点，一切都会不一样。

在这个念头落地的一瞬间，画面逐渐模糊了焦距，一切都变得雾蒙蒙，却凭空传来了7岁向楠的，带着些软糯又清甜的声音。

“这是梦啊，哥哥。”向楠的声音清晰得仿若近在耳畔，“梦都是假的。”

杨光摇头，不，不是假的，他看过总部关于向楠这十年的背景调查，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知道哥哥其实是很疼我的，哪怕知道是梦，也会想要救我。只可惜，哥哥没有天赋，在这里，根本没办法……要是哥哥，也有元力就好了。”

——对，没错。

杨光恍惚地想：要是我也有元力，也能调用元气，就不会一直窝在后方打下手，也能跟阿桑和秦乐一样到处接任务，全世界地去找向楠，这样也许根本用不上十年他们就会重逢……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普通人也在梦中，拥有力量吗？”

杨光猛然抬头，定定地看向声音的来处。

有！是有的！

但，后果是……

“哥哥，我好疼啊。”

“哥哥，我好想你啊。”

“哥哥，你救救我，好不好呀。”

杨光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儿灵槐木。这是他当年用来测试元气的器具，虽然最后证明了他没有天赋，但这块儿木牌他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今天也时不时地握在掌心，妄想着某一天奇迹会降临。

“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了。”

杨光将木牌拿近眼前，似乎是想往额头上贴。

霎时间，一声饱含愤怒和惊慌的声音穿过重重迷雾，砸在了他的脚边。

“杨光！你他妈给我把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