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拼尽全力的反抗，却也不能够撼动大树分毫。

向楠已经感觉到生命体征在急速的流失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就在他无比的挣扎和痛苦之间，突然间有人强硬扒开了他的嘴，将一根坚硬的东西塞了进去。

舌尖尝到了微微的苦涩，向楠睁开眼来，视线模糊到已经不能够分辨出人影的轮廓，但是那人指尖独特的气味告诉向楠，是秦礼。

“咽下去。”秦礼的声音穿透一切屏障，刺进了他的脑海中。

“还想活命的话，把它咽下去。”

如此简单的命令，却也让向楠迷茫了许久，才在脑海当中将这每一个听到的文字翻译成逻辑思维，再在各种复杂的神经突触地传导下，理解了其中的内容。

这一套在正常人身上不到一秒就能够完成的信息的接收和分析过程，却在向楠身上足足用了十几秒。

他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无论从反应，还是识别能力上都大打折扣。甚至在濒临死亡的当前，他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分析判断能力，当秦礼直接用命令的口吻说话时，他的大脑最直观的回应是：执行。

所以向楠的喉咙无比坚持地滚了滚，口腔中的所有肌肉开始运作，舌头卷住了嘴里坚硬的如钢锯般的玩意，艰难地往下咽。

——他被塞进了一节灵槐枝。

灵槐本身有着超乎现实世界的坚硬程度，就好像分子间的排列极其紧凑，原子之间的作用力极其强大，彼此牵引、挤压，让这小小的元气充沛的灵槐树枝堪比钢铁般结实。向楠将它咬在嘴里，不但嗓子眼儿十分受挤，便是牙齿也感到了极大的负担。

可是秦礼的命令成了此时向楠整个生命机体唯一要坚持执行的法则。所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节粗喇突刺的灵魂树枝，硬生生地吞到嗓子中，并成功地卡在了嗓子眼儿。

如此一来，窒息成了第二个威胁他生命的魔鬼。

就在这进退失据，前后两难的境地下，卡在向楠嗓子眼里的那节灵槐枝，突然间颤了颤，紧接着好似融化的蛋糕一般，软出了一股能量，流进了向楠的四肢百骸。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坚硬的糖豆儿，被口腔的温度所“感化”一般，它放下了浑身尖锐的天刺，变成了顺从又听话的驴打滚。

而这小小的一节金槐枝所蕴含的元气，足以安抚向楠被掏空的躯壳，也足以压抑住了在当前设定环境中，即将灰飞烟灭的魔心的考验。

向楠终于重新恢复了一丝神志。

他看清了眼前装似冷眼旁观，面无表情的秦礼，看清了他滴着鲜血的指甲，和三个形状扭去的手指。

——原来想要折下这样的一段灵槐枝，竟要付出了三根手指的代价吗？

向楠勉励地支撑起上半身，不待说话，脑海中突然间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向楠？”

向楠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很快分辨出了，这是秦乐的声音。

“向楠，听得见我说话吗？”

秦乐的声音仿佛是从向楠自己的嗓子眼里传来一般，向楠正觉得诡异，却又听见了秦礼的声音。

“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了吗？”秦礼将那三个扭曲的手指拢在衣袖当中，用还算康健的另一只手，拍在向楠的额头。

“没有人可以在阎王殿前还能够伪装豁达，对死的恐惧，印刻在包括人在内的，一切碳基生物的基因当中。瞧瞧，你只是在那鬼门关走了一圈儿，便露出了如此可笑的表情。”

秦礼循循善诱，“你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不管你嘴上说的再漫不经心，再大义凛然，但实际上你不能够逃脱身为一个人最底层的恐惧逻辑——你会怕死。”

而同一时间，秦乐也在向楠的脑海中说道：“如果你听得见的话，向楠，我就长话短说。如果对面是秦怀柔，你现在就可以自爆……如果对面是秦礼……”

秦乐难得停顿了许久，却又恍然般地吐出两个字，“召仙。”

这兄弟俩隔着现实和虚幻，一个在外，一个由内，同时与向楠对话，让向楠本就精神不振的大脑更加超负荷运转。

他的脑子里一会儿闪过人类，怕死，融合之类的字眼儿。

一会儿又定格在自爆，元壳，召仙等混乱的认知中。

这两种意识，就像两股大力撕扯小帆船的巨浪，向楠这艘破船，已然要被拉扯得四分五裂——事实上，这种感觉并不比当场去世要来的更好。

他不得不抬起手，尽管这一个动作，便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而不管是他对面的秦礼，还是嗓子眼儿中的那个秦乐，竟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安静的世界竟是如此的让人留恋和珍惜。

向楠浑浑噩噩的大脑，在左拉右侧之下，不堪重负，只有一股子不知哪儿来的直觉，直接替他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那苍白虚弱，能指甲盖都泛着不正常条纹的手指，缓缓地伸进了自己的嘴里，以一种极其刁钻和古怪的方式，抠出来还没能完全吸收的一小节灵槐枝。

向楠二指向夹纸一样夹着这节灵槐，冲着秦礼，露出了一个有些莫名的微笑。

秦礼一瞬间，从这微笑当中读出了什么，他恼羞成怒地伸手捂住了向楠的嘴！

可隔着他冰冷扭曲的指骨，依然能够感受到向楠嘴唇蠕动出的咒语：

“三元上道，太一护形，异界诸仙，听我号令……”

“你真不要命了吗！”

秦礼直接喊破了音。

那仅存一点点的元气，甚至连维持向楠生命体征都极其勉强，这个时候召仙无异于求死。

然而黑色的雾气自向楠双指所夹那金色灵槐之上弥漫而出。张牙舞爪的像魔鬼一般缠绕在向楠的手腕上，并顺着拿手腕，贪婪到他的胳膊。下一秒秦礼只觉得手中传来一阵炽热的剧痛，他不得不松开捂着向楠的手，而那本就扭曲的手指被那黑色的浓雾烧掉了皮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向楠的整张脸已经看不见了，他整个人仿佛都被燃烧成了木炭，沐浴在熊熊的黑色火焰中。只有那夹着灵槐树枝的两根手指，有如雕塑般依然僵在半空中。

秦礼被无边的愤怒所充盈，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激烈的情绪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一切，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所谋划的一切，就这样焚烧在自己的眼前。

生气，愤怒，暴躁都不足以形容秦礼此时此刻的感受。

他由衷的生出来一种干脆毁灭世界，毁灭宇宙的愿景。因为他们失去了对抗魔心的最后的砝码。

那白骨森森的手指紧紧地握成拳，也压制不住他浑身在激怒之下的颤抖。

秦礼眼睁睁地看着向楠在自己面前逐渐干枯，变成了焦化的僵尸。他用那扭曲残破的手指碰了碰，那依旧保持着，夹着灵槐树枝姿势的躯干，那不堪重负的尸体，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就散成一堆黑色的粉末。

早预见到这个结果的秦礼，还是被这赤裸裸的现实所激怒。

他第一时间调出元气气流，就要将这对焚烧后的残渣挫骨扬灰，可就当他双指凝集气流，即将卷走这摊碍眼的玩意儿时，他若有所觉地看向了头顶。

在遮天蔽日的金槐顶端，一团极其不起眼的黑云在上方盘踞。可很快黑云越来越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将整个金槐树冠笼罩其中。

秦礼下意识的后退几步，他的直觉告诉他，此时整棵灵槐都极其危险。

就在他后撤一步的那一瞬间，自那浓郁的云雾中投下了一柄利刃！金属擦着金槐的躯干，一路火花地砸下，直直地插进了秦礼身前的土地！

大地被这兵刃砸出了道道裂痕，裂痕一直蔓延到秦礼的脚尖，在其上炸裂开一道道的大地之花。

秦礼顺着那裂痕看去，只见那兵刃整个埋进了土里，只有一个把手露在了外头。把手看起来无比的粗糙，毛剌剌的木质，显得极其粗矿和潦草，就好像兵刃的主人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兵器，只是随便将一个柴火棍削了削，便拿来用了。

秦礼神情紧绷。他向来艺高人胆大，此时见到这个场景，不但没有后退，反而迎难而上。他踏着道道裂痕直奔那兵刃附近，却在还没能走到把手跟前，又听见灵槐顶端砸下了个什么！

他闻声辩位，侧身躲避，只见一块儿硕大的盾牌从天而降，直直地擦过了他的侧身，砸进了泥土中！

半边盾牌在土上，半边盾牌深深地扎进土下。盾牌上刻着复杂的纹路，好像一种远古的祭祀咒语，又好像一张凶神恶杀的鬼脸。

秦礼心头狂跳，他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他仰头看上那浓浓的黑雾的深处，却在那漆黑一片的浓雾当中看到了一双狭长的眼睛！

这双眼睛极其冰冷，邪恶。一眨不眨地与秦礼对视着，没有太多的情绪，却叫人背脊发毛。

很快，这双眼睛越发的清晰，一点点穿透了那薄薄的浓雾！显露出来背后怪物真正的容貌！

秦礼只觉得双目刺痛，脑袋发胀。他踉跄的后撤数步，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几乎是踩着坚硬如铁的灵槐树，落到了他身前！

那怪物足足有三四米高，它上半身赤裸着，下半身只围了一张兽皮。赤着的脚趾如野兽般的爪子，赤裸着的胳膊上描绘着复杂的彩绘，好像原始部落当中的首领一般。

而最叫秦礼震惊的是，这人形的怪物竟没有脑袋！而那双狭长的眼睛，就长在它的胸前！

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这不正上古传说中，极其彪悍的凶神刑天？！

秦礼整个脑袋是蒙的。他不明白这个家伙是怎么会从天而降，他急急地去看那片天那团黑色的云雾，却发现天空中哪里还有什么云，什么雾，那上方分明是一个漩涡！

好似地狱通往人间的大门，又好似魔鬼的打通了人间的地道。

秦礼心头大骇，他猛地扭回头去看地上的那一捧灰！

难道说这个东西是……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只见那没脑袋的怪物一手提盾，一手把住了陷在土里的兵刃把手，猛地向上一拽！

一把粗犷毛楞的斧头，出现在秦礼眼前！秦礼直勾勾地看着它，直到那斧头凌空劈下，他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怪物竟然是…

——向楠招出来的仙灵？

不，这怎么可能？！

混乱的思维充斥在秦礼的头脑当中，他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向楠是绝没有可能召仙的，因为他是元壳！也因为那个家伙是绝对不允许……

然而，一段不算久远的记忆，骤然浮现在秦礼的眼前。那还是在田六那个蠢货透支生命展出的梦域当中，他冷眼旁观着向楠的垂死挣扎，在那个时候也是向楠第一次尝试召仙。

一身黑袍的崔先生亲手将向楠一行人踢出梦域，又以一种十分不耐烦的口吻与他说道：

“知不知道那小子召了什么出来？”

原来……那时便是刑天吗！！！

巨斧从天而降，势不可挡。庞大的元气流凝聚在斧刃上，具有移山填海的威力，而秦礼的身影也逐渐透明，在他彻底消失的前一秒，他依旧不敢相信：

——那样蝼蚁般懦弱的人，怎么会招出这种上古的邪神？

在高维时空那个庞大的磁场禁锢的封印中，怎么会有灵，以此回应？

而就在刑天的巨斧轰然落下的下一秒，邪神屁股后面的灵槐树发出一道金光，让整个本就已经扭曲到岌岌可危的梦域，彻底破碎开来。黑暗铺天盖地，当着黑色变化到极致的时候，场景又开始了切换。

崩坏的一切被逐渐修复，包括被大肆破坏的总部四合院，也包括已经化为黑灰的向楠。

他茫然地坐在地上，仰起头与庞然大物胸前的两只眼睛……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