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昏暗的病房中陷入沉默。

史蒂文两眼发直地看着对面一脸愧疚的另一个自己，薄薄的嘴唇几度张合却没有任何声音从中发出，他的内心是崩溃的，毕竟任谁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存在是基于他人意愿上的这么一个事实。

在长久的寂静之后，终于还是马克率先打破了僵局：“听着，史蒂文，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的不解和困惑，所以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相互了解彼此，只有这样才能解答你的困惑。”

史蒂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指了指马克身上洁白如雪的病号服，又指了指他们所处的这间不算很大的病房：“说实话向他人敞开心扉真的很困难，难道你要选择在这里开始我们的交心之旅吗？”

马克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对于这间到处透露着诡异和不合理的无名精神病医院，他还没有一个深入的了解，这里可能存在的危险他并没有探明，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能在这间就目前来说还算安全的病房内进行相互了解的。

但看看史蒂文，再看看他极力远离的那尊棺材……

“好吧，好吧。”

马克妥协道：“这里可能有一些未知的危险，所以我要你答应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定要紧跟我的步伐，绝对不能擅自行动！”

史蒂文惊魂未定的看了一眼棺材盖被掀翻在地的那口棺材，忙不迭地凑到了看上去很靠谱的马克身边：“快点带我出去吧，我真的是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这口该死的棺材了！”

马克拍了拍史蒂文的肩膀示意他稳定一下心情，这是他第一次实打实地触碰到这个由自己亲手创造而出的第二人格，不论是那件深色毛衣的真实触感还是隔着毛衣感受到的皮肉的柔软和骨骼的坚硬，都让他一阵阵的恍然失神。

这个承载了他所有善良和光明的美好幻象，现在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怎么了？”

史蒂夫敏锐的注意到了马克的异样，他犹豫片刻，主动作出让步：“如果你实在不喜欢的话，在这里其实也不是不行……”

马克哑然失笑，再次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之后，他将内心的繁杂情绪以最快的速度收拢，随后迅速进入状态，以一种无比警惕的态度轻轻地旋开了病房的大门。

“沃特法克！？”

目之所及的一切让小心翼翼如马克也不由得惊叫出声：目之所及，是一连条的仿佛无穷无尽般的明亮走廊，在这条走廊的两侧，每隔几米便有一扇紧闭的纯白色房门，极目远眺，最远处的走廊已经缩小为不可见的一点。

“发生什么了？”

史蒂夫看着站在门口如遭雷击般一动不动的马克，试探性地问道：“能给我看一眼吗？”

马克木愣愣地将病房的门全部打开，任由后者和自己一样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左右观察。

“不就是记忆宫殿嘛？”

马克本以为史蒂夫会和自己一样表现出震惊不解等一系列情绪，但没想到他只是轻轻地皱了下眉头后，就反过来宽慰自己道：“你是知道的，我的记忆中完全没有你的存在，我不知道你有没看过那些很有趣的科幻电影。”

“在一些和记忆或者是意识有关的电影中，经常会出现诸如此类的场景，主角进入记忆宫殿之后，看到的就是像现在这样的数不尽的房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数不尽的房间里应该全都是你和我的记忆。”

马克犹豫了一下后，果断地朝着病房外面走去，史蒂夫见到的他也都能见到，史蒂夫看过的电影他当然也看到过，他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精神病院”变成“无尽长廊”的巨大变化罢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那蹑手蹑脚的动作和风声鹤唳的神态像极了两个刚刚作奸犯科的嫌疑犯。

“我们现在怎么做？”

史蒂夫悄悄贴近马克耳边，寂静无声的走廊中前后都看不见尽头，这让原本运筹帷幄的他也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心悸：“我们是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挨个打开查看，还是隔几个看一个？”

马克停下脚步想了想：“或许我们能有更好的办法。”

“你刚才说了，这里是类似于记忆殿堂之类的地方，而我又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了在这里精神才是主宰一切的力量……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我们非常渴望从彼此的记忆中看到一些东西的话，随便打开一扇门就能达成目的？”

史蒂芬皱着眉头认真地思考了好一阵子，有关记忆、意识之类的东西逐渐串成一条线，他知道，如果真如马克所说，精神力是主宰此地的唯一力量的话，那么这可能真的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那我们就先打开一扇门试试看？”

史蒂夫说话间用手指了指离得最近的一扇病房大门。

马克点点头，没有亲自将其打开的意思：“结合我们两个人的猜测，这处记忆宫殿应该是由你和我共同主导的，这样的话它不仅会受我的精神意志的影响，而且也能被你的精神意志所影响。”

短暂的停顿之后，马克看着史蒂夫继续开口道：“我没有侵犯你隐私权的意思，但自从我把你创造出来之后，你一切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现在的情况是我对你知之甚详，而你却对我一无所知。”

“所以？”

史蒂夫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是，让我来打开你的记忆之门？”

马克点了点头道：“就是这样。”

“好吧，好吧。”

史蒂夫深吸一口气，一边朝着离的最近的一扇病房大门走去一边说道：“那就让我来看看……”

大门推开，入眼的不是病房。

史蒂文满脸惊恐地站在门口，看着咫尺之遥的，诡异而安静的咖啡馆。

这里没有灯光，阴沉无比。

这里没有声音，寂静无比。

一个个或是脑子被开了洞，或是心脏被钻了眼的人一脸昏暗地面对面坐在一张张摆放着早已没了温度的咖啡的桌子上，他们穿着款式不同的衣服，长着不同颜色的皮肤，他们有年轻不过二十来岁的，也有年老到须发皆白的……

“你内心最不想面对的……”

“就是这个诡异的全是踏马的死人的咖啡馆？”

马克闻面色一变，他推开挡在门前的史蒂文，率先走进其中，看着那一张张沾满血垢，遍布疤痕的熟悉脸庞，刚才那股和后者相见的喜悦顿时消失无踪。

他走到一个带着蓝帽子，身着红卫衣的少年人面前，清晰地叫出了杀死他的地点：“迪拜。”

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心情去管身后跟着走进来的史蒂文了。

但史蒂文却对此充满了疑惑和好奇：“你踏马的认识这些死人？”

马克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自己创造而出的第二人格：“他们是罪犯、杀人犯、抢劫犯、武装分子……总之都是些十恶不赦的家伙。”

史蒂文自动忽略了马克的白眼，他环视四周至少有不下三百号的死人，看着那个穿行在死人堆中一脸阴沉地另一个自己不敢置信地问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马克在认真辨识每个死人的空隙间抬头看了史蒂文一眼，为了让这个善良的自己不那么害怕，他主动开口解释道：“我以前是一名雇佣兵，后来找了个类似于神使的工作，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并不是我故意要杀死的家伙，在我的工作还是雇佣兵的时候，如果我不杀死这些人，那么这些人就要来杀掉我；在我开始后一份工作的之后，这些事情就更不随我的主观意愿而改变了……”

马克的解释史蒂文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大概理解了前者的意思，这让他原本无限拔高的警惕再次松懈下来，从影视剧和纪录片中，他是知道雇佣兵这么一个职业的，在那些影视剧中，身为主角的雇佣兵总是抵触杀人的，在某种神奇的代入思想下，史蒂文也就认为马克本身也是抵抗杀人的。

“你能记得他们每一个人？”

听着马克在穿行辨别间时不时说出的或是地点或是名字的单词，史蒂文略有些惊奇地问道：“这怎么可能？”

“你可以杀个人试试。”

马克从俯身观察辨认的状态中抬起头来，他看着史蒂文一脸认真地建议道：“这样就能亲自体验一下究竟要多久才能将他忘掉。”

他低下头，拍了拍手边一位身着战斗服的彪悍男人，这曾经是和他在一个雇佣兵团中干活的战友，只是有一次他不太走运地被流弹击中了肺叶，在最后的最后，马克实在受不了对方的请求，一枪结束了他的生命。

“我一直期盼着任务失败。”

“然后被杀掉的就是我了……”

终究是内心充满光明和善良的正面人格，马克的自怨自艾没能影响他太久，在后者还在种种负面情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四下观察了起来。

走了几步之后，他竟然在咖啡馆的前门处看见了一个正朝自己招手的孩童！

莫名的惊悚和愤怒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史蒂文的心头，顾不上照顾马克的情绪，他指着那个孩子大声的质问道：“告诉我，马克！”

“在这么一群被你亲手杀死之人的房间之中，为什么还特么的有个孩子！”

听着这道压抑着愤怒甚至有些颤抖的声音，马克顿时瞪大了眼睛。

顺着史蒂文的手指看去，一个身着背带裤的可爱男孩正在一脸天真地看向自己，他的身子猛地颤抖一下，嘴里不住地念叨道：“这不可能……这他妈的怎么可能……”

史蒂文见他如此状态，心中某些不好的想法如同火上浇油一般汹涌澎湃起来，他暂时按耐住内心的愤怒，作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一边招手一边朝着小男孩缓步走去：“你好呀，孩子？”

“不要！史蒂文！可能有危险！”

像是被马克的声音惊吓到了一样，这个小男孩在这之后的一瞬间转身便推开了手边的咖啡馆前门朝着外面的走廊撒腿跑去。

史蒂文见状，看了一眼像是被猫踩到了尾巴的耗子一样撞翻数个死人朝自己跑过来的马克，他当即不再犹豫，打开即将关闭的咖啡馆前门后朝着走廊上的小男孩大步追逐而去。

“不要去！史蒂文！”

身后马克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凌乱的“叮当”之声越来越近，在寂静无声的无尽长廊中显得格外刺耳。

史蒂文不管不顾，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身上不时有水渍滴落的小男孩，后者在跑了几十米后忽然推开了一间病房的房门，这让史蒂文知道，有关小男孩的记忆应该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了。

“不要！停下！”

眼看着史蒂文就要打开房门进入其中，马克一时心急之下忘了小腿脖子上的锁链和与之相连的铁棍，在一脚踩到小男孩身上滴露下来的水渍之上后，马克直接控制不住身体的中心，在被锁链缠绕后直接朝着地面飞扑而去。

“噗通！咔嚓！”

不同的地点，相同的姿势。

再次以手臂着地的马克听到这微不可查的一道碎裂声后，知道自己的小臂骨恐怕是断掉了，顾不上钻心的疼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来，却看到史蒂文对自己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小男孩钻进去的哪一间病房之中。

“咔嚓！”

房门上锁！

“fuck！！！”

无尽长廊之中，马克的怒骂声伴随着他的惨叫久久回响，余音绕梁。

在不远处的一间病房中，一口竖立着的厚重棺材里，一个和马克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庞的家伙忽然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在短暂的迷茫过后，他没有和史蒂文一样惊慌失措闹出好大的动静，而是安安静静地将耳朵贴到棺材盖上，仔细地聆听起外界的动静。

“就像史蒂文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全是虚无的假象一样。”

听着马克的惨叫声，棺材里的第三人格杰克.洛克利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马克，在看到那些只存在我记忆中的现实之后，你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这声音很小，小到连棺材缝都钻不出去。

外面马克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强过一道的撞门声，此时的马克还不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怎样黑暗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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