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仍然是一片黑暗，但有了微弱的月光。

和万宁看到张书恒跳楼那晚的月光很像。

万宁坐在轮椅上，窗子外面斜斜射进来一抹月光，冷冷地打在地上。

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找什么。

万宁推着轮椅走出房间，客厅没有开灯，背对着自己的人染了一头张扬的绿色头发。

“这么晚了，你怎么回来了？”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柜子跟前翻找。

万宁看到对方手里拿着某种金属质地、奖章一样的东西，“你拿着什么？”

对方回头看了万宁一一眼，轻蔑地笑出了声，脸倒是长得挺帅，带着点痞气。

“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万宁沉默地看着对方装起柜子里值钱的东西，许久之后才再次开口。

“你是不是一直嫌弃我残疾……我们聊天的时候，我不是没告诉过你这一点，为什么不早点当断则断……”

“我知道你和‘温苏婉’聊得很好，你走吧，我们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的幻觉。”

“只有一件事，你不能拿走我爷爷的东西。”

“上周我们刚刚去他坟前祭拜过他，你不会有一点不安吗？”万宁一边说，一边推着轮椅上前拽住对方。

绿毛头也不回，暴躁地推了万宁一把。万宁想不到连在鬼的幻觉里，自己也一样身娇腰软，他一下连带轮椅推翻在地上。

连带着一起倒下的还有沉重的护理机，压在他还好已经没有了知觉的双腿上，而后落下的支撑营养液的金属杆，重重地砸在了万宁的胸口。

“唔……”

“帮我……抬下轮椅。”这样恳求的话，在这种情形之下，即便死皮赖脸如万宁，也很难向对方说出口。

绿毛走到轮椅跟前，毫无怜悯地看着万宁，“早跟你说，别多管闲事别多管闲事，你要是别管，我还能继续和你谈恋爱；要是别管，现在也不会被推到地上。”

绿毛冷哼一声，提着满满当当的环保袋，推门离开了。

万宁躺在地上，感受着生命的气息一点点从身体里流逝。

到底是怎样？万宁大惑不解，这鬼难道是《古今死法通考》的爱好者吗？难道自己要体验过所有不同死法，才能得到最终的安宁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东西？”痛苦之中，有个穿白裙子的身影来到轮椅跟前，把万宁从一片狼藉解救了出来。

万宁抬头看，正是23785-13号档案里夹着的那张照片的脸，这会儿她反而没有坐在轮椅上，脸上也多了血色，有股柔弱但清冷的味道。

“真糟糕，你打破了我最后一点的梦。”筠妍皱起了那弯细细的柳叶眉，“原本我只是想再找到一个他，都忘了原来他这么可恶。”

“这下，只好全都毁掉了。”她的嘴角挂上一丝无奈的笑。

“等等等等！”听起来这并不是筠妍主动为万宁创造的刑罚，那么或许在这里看到的，就是最接近她真实意识的本体，“绿毛是挺不是人的，不过他并不是你网友。”

“你们真正见面之后，应该很少再聊起你们以前在网上聊过的那些话题吧？”

筠妍的表情像是想反驳，最后有没说出口。

“就算提起过，应该也和以前说的话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筠妍彻底沉默了。

“其实，绿毛只是你那个真正的网友花钱雇来和你见面的。”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难道他的情况能比我还糟糕？即便真是那样，他如果愿意来见我，我必然不会为难他。”筠妍愤愤，“我们聊过那么久，难道他不清楚我的想法？”

说着说着，筠妍突然背过身去，发出小声的呜咽，“在失去了唯一亲人的那段时间，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个冒牌的家伙身上了……”

“因为你的网友……”

万宁递出一直握在手里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社交账号登录名和对应的密码。

筠妍转过头看了一眼，笔迹她很熟悉。

“是你爷爷。”

“他害怕你总是待在家里心情自闭，又不知道怎么跨越年龄的隔阂开导你，就用网友的身份和你聊天。”

“这张纸条，应该是他害怕自己忘记密码写下的，我在他房间电脑的键盘下面找到的。”

“这个账号最常用的登录地址就是你曾住的地方，不过你爷爷去半年之后，登录地址就转到了外省，应该是被盗号了吧。”

“在你爷爷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太久的时候，他担心自己离开之后没有人照顾你，也担心你会太伤心，才雇了那个绿毛。”

“他应该是将钱委托给了另一家机构，定期打给绿毛，所以一开始他还伪装得很好照顾了你几个月。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你爷爷就是雇佣他的那个人，而他的雇主原来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监督他的工作完成得怎样。”

“那天晚上，他决定不再遵守约定，离开你。”

“那个人……那个人渣在哪……”

“60年多年了，他早就变鬼了，你们鬼之间的恩怨得去地府之类的地方解决吧。”万宁摸摸下巴。

“你爷爷也不想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吧，他虚构出那个网友，是为了让你从情绪里走出来，而不是让你进入另一个牢笼。”

筠妍沉默了，两行冰冷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掉下来。

“走吧，无论如何，人间不是你能够复仇的地方了。”万宁凭借自己在食堂吃饭偷瞄到电视剧里的三言两语，觉得这时候就只差临门一脚的煽情话语了。

他搜肠刮肚思来想去了半天，最后深情地对白衣少女说到：

“请你，下地狱吧。”

筠妍的哭泣更大声了，瘦弱的肩膀不停抖动着，像要将身体里的器官也哭嚎出来一样。

万宁想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在触碰到她的一刹那，万宁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他回到了殡仪馆那个房间。日光灯刺眼的亮着，看起来工作得很卖力。

万宁惊讶，我这是无师自通成为天师了？

周围并没有小警察的身影，只有地上满是鲜血。

万宁环顾了一圈，才发现这血原来都是自己流的，此时此刻鲜红的液体依旧不停从他脑袋顶上滴落下来。

此时此刻，万宁才终于开始感受到一丝贫血带来的晕眩。

他‘砰’地倒在冰冷的塑胶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