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一直待在医院里，然后又出院回家过了失去白天黑夜理念的一天。

不过主要是茉莉的恢复期长一点。而我和御前已经可以出院了，阿修罗——这家伙早就不知道去哪了，大概是受不了医院的气氛然后逃了——幸亏不是他付医药费。至于莉雅几乎好了个大半，但仍要卧床休息。

回想起这几天的事，使我有些头痛。几次路过卡美洛那圣城天门般的入口，我又有些逡巡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

“你现在还没有完全觉醒吧？”

“那还请你加油咯。”——换而言之，就是我还“不可以”，还不具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大概吧。

雪乃小姐的声音回荡在我脑海中，像几块石头“砰砰”入水引起浪花。我望着自己有些许伤痕的双手，长叹一口气。又窥镜自视，和我在书上看到的“白乌鸦”们相差甚远。她或许比我自己还明白这能力的上限。

（还是不行，还不够强.……）

再次失魂落魄。再次一蹶不振。我在这种气氛下，肚子都饿得打起了作战的军鼓。于是我拖着自己去厨房找吃的。

然后这才想起我在无意间已经把饭煮好了。

打开冰箱，里面有几颗鸡蛋和一包荻莼，以及两盒生鱼片。

“咦……哦。”我拿出盒生鱼片，想了一下，终于明白多的那一盒是从哪来的了。

这其实是御前给我的，钓鱼活动方补偿了参赛者们，把进口的鱼片，还有一些补偿金发给了大家。御前似乎说不喜欢吃，于是在离开医院前给我了。

不过……为何总能想到那头巨鱼王——偏生还是在我痊愈后才想起，自己已经记住了那鱼的全貌：金色的纹路，好像是血管般突起——那大约就是魔术回路了，过多的魔力使它异变而产生的异物；藏蓝的鱼皮色，鱼鳞也是亮闪闪的。然后——

莫名其妙就有些没胃口。大概是又想起它那不可一世的丑脸了。

其余的食材用来炒一炒饭应该也不错。获得一把荻莼菜也是好事——这种菜不仅鲜嫩可口，本身也可以用作调味料，有一种牛肉的气味将会在它行将煮熟时产生。

我对着面前的锅，这口新的大锅祈祷了一遍又一遍，只希望别再像上次那样再把锅烧穿了。如果有什么厨神啊锅神啊那还是快来保护我吧，虽然再怎么祈祷亦是无济于事，只能把希望寄之于手中紧握的锅铲。

按莉雅说的那样，按下旋钮打开灵子燃气灶，这一过程住往有些痛苦，因为要重复好几次才能成功点燃。

接着便是放熟并冷却的米饭。这些冷却的米饭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准备好了。先加入油使其沸腾冒泡，再缓缓倒入米饭，对米饭翻炒一阵之后，加入两个蛋——我事先在装蛋的碗中倒入了酱油和花生油，并在加入蛋后搅拌，最后就会得到棕色的一碗液体，蛋黄还可以隐约看到。

倒入锅中与米饭同炒，虽然抽风机开着，可是厨房里依然很热。能够感觉汗珠从额头上沁出，以及汗水黏住衣物，贴在皮肤上。这些感觉令我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不过，也无所谓了。

既使是现在锅也还没烧穿，这令我既有些惊讶，又使我感到一丝沾沾自喜。因为今天坏运气没降临在我身上。

等到饭米粒从洁白的颜色染上一层丰收的金黄之后，等到饭粒从柔软变为坚硬之后，终于两人份的蛋炒饭做好了。用莼磨碎后得到的汁液倒入一点在行将完成，装上菜盘的蛋火饭里——使它显现那么一点春天的绿，其实这样才说得上是“完成”（ple）。

我满意地看着炒饭在锅里闪亮的样子、它在餐盘中闪亮的样子。它是油光闪闪的，就好似一块黄金劈开成为碎块的形状——当然你很难想象得到这块黄金是有机地结合食物得到的。

但是它可能只是看上去很美，“实际上的味道要尝一尝才知道。”莉雅曾经这么说过。

舌头永远知道它自己想要什么。我拿起勺子，试着把炒饭放进嘴里。”总感觉盐好像放少了点，”咀嚼着炒饭的我发表了上述的感想，“再多那么一小勺就合味道了。对，应该是这样的。估计她也会那么觉得。”于是就加了点盐到炒饭里去。

不过这次没出差错已是万幸——锅没烧穿、饭没炒到烤焦，这都是今天幸运的证明.

我把属于我的那份炒饭吃完后，用塑料袋打包好，想着路上去餐厅买青菜过去医院，就且当这些是她的午餐吧。不过总感觉亏欠了她什么。我不该有什么负罪感啊，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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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的景象也都有了那么一丝秋日的气息。不管是卡兰加沙公园里那因空气魔力浓度调节而镀上金的辛松，还是九鹿湖周围的那片枫林，都让人感到这盛夏的脚后跟刚离开舞台，初秋就带着凉风习习一跃上舞台。松山乡人在秋日里的活动，或许只和粮食有关，多是庄稼，也有时会是蜂蜜的收集。总而言之家乡的人们真是一刻也不曾休息过。这里的人们却受到秋日祭的恩赐，不必在田间汗流浃背牧歌劳作。

从家里出发徒步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观到了小追医院那白红色的大门。

踏进染上金色的医院的里面，很快就可以见到立在前台的，那和蔼可亲的护士小姐。我加快了脚步。

我竟糊涂到有些忘记怎么去她的387号病房了，不如说我是完全不记得了……果然超级压力会压坏脑子是真的。

于是我便询问护士：“您好，我想问一下……就是387号病房怎么去。”

“您要探访哪一位病人呢？”她的笑容仍挂在脸上，一边用灵子运算机打开了一个名单状的面板。

“莉雅·斋藤。”

“好的。我建议您去到那边以后在病房外面等一等。她所在的病房目前探病的人，大约有十二个人在那里，请等到里面只剩十二个人以下的数目，或者里面的监察允许进入再进去吧。对为您带来的不便，我仅代表医院对您说声对不起。”

“没事，不过那都是同一个病人的访客吗？”

“似乎是的。都是4号床病人的探访者。”

“您辛苦了。”道谢后，我也得到了387号病房该怎么走的方向，于是便向着那里跋涉。

小鎚这里我还真是不太熟，因为那几天除了探望他们几个我也没再出病房一步，加上那几次是雪乃小姐领着我去的，这里又有些复杂，所以我才有些不识路。

“387……387号……”我一边走过各个病房，一边呢喃着寻找着387号病室。终于在一串又一串的数字海中，我找到了387室，我便找到门口的长椅，拍拍上面可能存在的灰尘坐了下来。不禁设想她在我不在的时候会干什么、和病房内的人们相处得好不好……

好怀念她健康时的模样。但还是先让我进查探望地吧，再空想无济于事。

我伸头进去望，发现有一群如马蜂般的人们都在四号床那个小角落里，他们之中不时有人交头接耳，动静多少有点大。时间一长，想必护士长不得不出动了。还有病人各自躺在病床上，万分平静习以为常却又有些许无奈地看看四号的集市。

莉雅在三号床上睡着了，一动不动。

我把头缩回来，不料，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你好。”我听到一声极为低沉的声音。

身边这名男子，好像很年轻——粗略地看的确是这么回事。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额头上早已刻下了时间的痕迹。不过——我认为那就是我误以他年轻得像大概三十岁的样子的原因——他的五官依然端正，没有变形塌陷的迹象，依旧挺立，甚至还有些棱角分明。严肃的神情挂在脸上，仿佛他是来这里开会而不是来探病的。白色的长发在后脑勺绑成小辫。

从他这一身旧式绅士的着装，黑色的礼帽和同样是黑色的外套可以判断他四十，或者接近五十岁，总之是在这个区间，却也不会超出这个范围，男人的四五十岁是令人舒服的老，这是我在观察众多人类之后得出的感言。

不过，那赤红的双眼，总觉得与某人类似……

我思忖着的时候，什么也没回应他，这位严肃的老绅士，不，是中年绅士，再次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年轻人。这里面还有几个人在探访啊。”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虽然他有点以“自己看谁都是年轻人”的老年人自居的意思，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么多。

“是吗，还要再等一会儿。那你也真是辛苦了。”

他紧盯着左手紧握的怀表，眼神似乎有些焦急，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会议。不过，这眼神也不过是只在一瞬间流露出焦急的神色，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变成了涓涓流水。握表的手也不再抖动。

“那个。您果然是来探访那里面某个，应该是什么领导上司之类的人物吧。”我询问道。

“不。我是来探望我女儿的。可能是在2号床来着，这丫头没跟我详细说一声她在哪号床。我也没什么心情看里头的集市。”

我还以为大人的世界都挺复杂，污浊不堪来着……他可真是位好父亲啊。我都快感动到流下泪来了。

“但是我还有些赶时间……去参加某个宴会……”

果然还是急着去做这种事吗？！呃呜啊，大人真是……

他收回了怀表，又把目光对准了我。

“那么，你来探望谁呢？”

“我啊……”我呆了一下，随后又说，“某个友人。嗯。”说完我还像是确认什么似的，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他又拿出怀表看了看，似乎是在说“了解了”的眼神也落在怀表的分针秒针上。“这里面挺吵的。”他忽然地再次打破了无言的局面。

“可能是您不习惯吧。”我盯上了天花板，欲以双眼与之决一死战——可惜，等到我眼睛疲劳想眨眼的时候，才过了不一分钟，在看到时间时，我说道。随后，我们又在漫长等待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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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说的友人？”

“这就是您说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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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和天花板斗了十几个来回、旁边的先生看了十几次怀表后，终于那十二个人一齐离开了病房。

病房重归宁静。此刻正是进去的良时。我从椅子上跳了来，大步迈入病房，奔向三号病床。莉雅依然在沉睡状态中。

漆黑却又丝滑的长发此刻有些散乱，不过倒是可以看出她在早上起来的时候是梳理过了，只是午睡的时候随随便便翻翻身头发就自然会乱的了。红润的嘴唇现在有些苍白，它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我靠在她床边，把家里带来的保温盒放在她的柜子上。刚想用拨弄头发的方式叫醒她，结果我却发现她其实醒了。

“小傻瓜。”她仍然闭着双眼，小声地说。

虽然有些尴尬，但她用只会让我听到的声音说着，我感觉心里都流淌着甜蜂蜜而不是血。

“欸……”我有些傻眼，侧着头看着她，随即张开手环抱住了她。

呼吸离我是那么的近。

她嘴角弯弯如天上弦月：“真是幸福呢。”

我，当然我也很辛福啦！

“嗯……”我以眼神示意，表达了自己的愿望。

“还不行哦。知道你很想要啦，忍一忍吧。我也在忍。忍住。”

然而这种景象实在是好景不长……正如我刚才猜测的……

“莉雅”

我转头看向门后那声音的来源，正是那位中年绅士。那么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莉雅猛地睁开双眼，有些惊讶地叫出了那个，我不想听到，我不想认知到却又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的词语：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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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我和老斋藤先生分别坐在床边的两张椅子上。各自都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地板。直到莉雅用手在我俩面前摆了摆，我俩才反应过来。

莉雅的父亲和我对视了好一会，然后又一次担任了尴尬气氛打破官的角色：

“那么......”他用手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手背——这是个在我看来没意义的动作——一边说着：“我已经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她的室友啊。”

我谦卑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是。

“但是......”绅士好像有些困惑，不过又似乎是想通了，又说道，“其实倒是没什么事。请当刚才的不愉快不存在吧。这段时间，莉雅承蒙您的照顾了。”

？怎么变成“您”了？我和莉雅面面相觑。

“还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反而我受到她的照顾比较多，是我拖累她了。”就算如此我也还是平静地说道。当年被可以当我祖父的人称为将军的时候我也是可以忍住尴尬感觉的，仅仅是一个“您”还不成问题。

说完我还朝着他的方向小小地鞠了一躬。

他很显然接受了。“那么，还请问你贵姓？”

“我是织田澪音。今年18岁。我是在受伤的时候，被您的女儿发现的。万分感谢您女儿对我的悉心照料，我如今才能来到您的面前。我无以为报。而且......”

我再次看向了她。

“当初，垂钓大赛是我建议和她一起去的。所以她在这里，是我的错。而且也不是我送她来医院的。”

她眼瞳缩了一下，随即握住了我的手。借由那双手，我感受到了她的温暖和心跳。

她接着说这不是我的责任，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没了解那边已经有了巨大的鱼的传闻，然后兴冲冲地就拉上了茉莉一起去钓鱼了。

“爸爸......”她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她的父亲，这可以说是求情了。

不过，维吉尔先生倒好像没有生气。他表情倒是很微妙，既想微微地笑一笑，然而却维持着自己的严肃，所以最后就看到他只是嘴角微微弯了弯。

“孩子。我可没有怪罪织田小姐的意思。恰恰相反，是我要感谢她。我也很高兴你能有一个可以保护你的朋友，你也可以照顾她，找到一个好室友是好事吧？这样爸爸就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女儿自己一个人在这边的生活了。”

问完了家常，随后他就边说着“按时吃饭，在医院的时候自己照顾自己哦”这类的话，走出了病室。

走前他已经说过他去看望过茉莉了，茉莉的家人按时送饭给她，那我就放心了。

——天下父母心啊，天下父母。谁不会在意自己的孩子过得怎样呢？维吉尔先生的关心其实很有必要就是了——不管怎么样来说都是啊。

“澪澪是不是觉得，我的爸爸有点奇怪......给你带来困扰了吧？”她仍然握着我的手，我静静地看着她。最后我回答说没有。

然后又抱住了她。

“倒是没给我造成困惑啦。”

“但是老实说，我还挺羡慕莉雅有一个爸爸的。从小我的爸爸妈妈就过世了，只有姐姐一个人照顾我。所以......”

我从未体会过，一家四口在一起的快乐；

我不知道父亲的脊背，靠在上面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母亲的怀抱，到底有多么温暖——不过姐姐倒是弥补了这一点。

“呐。我说，不如澪澪当我的妹妹吧。”

啊。

一瞬间我陷入了意识的空白。

这样转接是不是太快了？

“这样好吗？”我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是一份我受不起的荣誉。”

然而她却用无比温柔的视线，打消了我的顾虑。

对啊。她总会用这温柔，安抚我心灵的创伤。

“我不觉得澪澪不适合哦。”

其实，再也不用说什么了。我用拥抱回应了她。

“就算这么说......好吧，咱接受哦。”

——直到那天的晚上，我才踏着金黄的碎片，独自一人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