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命歌》

第三十七章 曷维其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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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泠用心练着安望楚教与自己的剑术,以前在荼都的时候,纯妃不喜欢他习武,他便作罢了。

偶尔会想念母亲,但予沣告诉他,他越安全,他母亲过得就会越好。

“哟,哪来的小毛孩。”

一个陌生的大哥哥走近,用手中的剑柄敲了敲自己的膝盖:“蹲的不实,多加练习。”

傅泠问道:“你是谁啊,我姐夫呢?”

“这儿呢。”正巧安望楚也来了。“他是家妻弟弟傅泠,这是殷同绎,叫他绎哥哥。”

孔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傅泠:“傅慎在郡主出生当年就因救洪离世了,何时多了个儿子。”

傅泠俯首解释:“伯伯好,我是善乐坊的一名箫童,原名何泠,后来跟着姊姊,才被收为义弟,更了姓氏。”

说罢,他便缠着殷同绎,让他多教自己点儿东西。

暗中观察的傅暖坐不住了,担心孔祯或晋琲看出端倪,那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也不知道释帝为何非要把自己儿子弄来掺趟浑水。

傅暖过去凑了个热闹,说着这孩子调皮之类的客套话。

晋琲却话里有话:“夫人提升的是越来越快了,以往脚步声还有轻有重,现在不是一等往上的,都听不出夫人的脚步。”

她搪塞道:“闲在家里无趣,自然就练练轻功,修身养性。”

这时瞿素萍来唤她:“夫人,恬易司虞少主请您去一趟。”

恬易司,食宗虞沐千的商号。

“知晓了,待我梳妆一番就过去。”

瞿素萍提醒她:“虞沐千,此人飞刀与箭术出神入化,有人说她武功和薛珹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你毒死的南之域,就是她徒弟。”

傅暖疑惑:“她这么厉害,干嘛不叫箭宗或刀宗?”

“她乐意,你管她呢。”瞿素萍觉得这不是重点。

另边儿殷同绎也奇怪:“为何沐千要找嫂子?”

安望楚却让她早去早回,别吃太多。

前些日子自己也去了恬易司,跟虞沐千谈了许久。

他知道傅暖无聊,便想在恒都多找些朋友给她。

虞沐千性子细腻,柔顺谦和,也不失为好人选。

但落在瞿素萍眼里,就成了安望楚可能透露南之域死因,虞沐千要跟傅暖算账。

恬易司位于罗天塔,一共九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用处。

例如一到三层,如同寻常酒楼,可供人来吃喝,接待礼宾;四层是个专门的糕点铺子,应时节逆时节的各种口味糕点,应有尽有;五层用来酿酒,虞沐千常常喜欢把果子腌入酒中,口感奇佳;六层存肉脯,腌腊肉,以及一些腌制一些蔬菜;七层存储名贵食材及药材,这些玩意极难觅得,从川河各地收罗而来;八层至九层,则是虞沐千自己的住处,也藏放了不少稀奇玩意儿。

塔内最奇特之处,便是有一根擎天大柱,连接着塔底和塔顶,立于正中央,旋梯缠绕着这根巨柱,宛若盘龙。

傅暖表情逐渐失常,仰首看着旋梯倒吸一口气:“不是,你们少主,每天爬这么高,她不累吗?”

店小二不屑的看她一眼:“楼梯只有你们这些弱不禁风的南郇人才走,看好了!”

只见他抓住了吊绳,一脚踏上擎天柱,整个人横了过来。

步伐轻如箭,一溜烟儿的功夫,他便上了最高层,还冲着下面喊:“加把劲儿,废物。”

傅暖气得跳脚:“你们这儿店小二,都这么嚣张的吗?”

她想念景胜茶楼的麻子、二狗、大壮了,至少他们不会羞辱自己。

连这人怎么上去的,都没看明白,眨个眼睛的刹那,他居然又用同样的凌波横步,“飞”了下来。

傅暖抓住他:“兄弟,你几等啊?我们这儿最高四等,上得去吗?”

说罢,予沣整装待发,准备一试。

他不屑的鄙视她们一行人:“他是你的护卫?我们这儿后厨,杀鱼的几个,都是六七等,外边儿院子杀猪的,五等。不是我说,您好歹也是国师夫人,怎么着,也得寻个一二等高手在左右啊,真寒碜。”

傅暖和予沣忍不住,想冲上去揍他。

康桐理智拦下,又给了点银子打点:“小兄弟,能不能跟你们少主说一声,叫她下来啊,我们夫人身子不适,多谢了。”

有钱能使磨推鬼。

这人立马变了张脸,重演了刚才的路数。

还没等他下来,一个女使走了过来:“夫人,二楼雅座请。”

傅暖独自进了屏风里,虞沐千盘腿而坐,水红色大袖衫随意散在地上,一对羊脂玉的耳环很是别致。

“听月柏说,是你杀了我徒弟。”

她没有抬头,专注着手中筛茶的活儿。

傅暖心想,这安望楚在恒都,是不是什么妇女之友,怎么认识这么多漂亮姐姐,一个比一个有本事。

她打着呵呵:“害,小诡计罢了,您徒弟武功虽高,脑子缺根筋。并且我觉得吧,杀他也不算什么本事。”

虞沐千听此,眼皮上扬,洞察着她的眸子:“杀了南之域,都不算本事,那你说,杀谁算是有本事。”

傅暖不卑不亢:“比如,我觉得杀了您,才是真的厉害。”

这话使得虞沐千手头一颤,傅暖连忙圆回去:“开个玩笑。”

不过虞沐千也没跟她计较,反而将一个大竹筐推到她身旁。

“月柏说你很爱吃我恬易司的蜜饯糕点,这些都是给你的,拿去吧,吃完了再来拿。”

傅暖心头暗喜,随即却问道:“要给银子吗?”

如此一大筐子,得多少钱。

虞沐千被她逗笑,这姑娘怎么跟安纳抒那小子一样,精打细算。

“不必了,月柏在我这儿存了一万两银子,你平时想吃什么,尽管来就是了。”

傅暖目瞪口呆:“一万两?这换成银票交子,不得比我学过的诗经还厚。”

心里默想,早知道他有钱到如此地步,自己去珞阁给他做事都行。

一位女使走了进来,为她端了碗汤放在面前。

虞沐千用勺子将其搅拌了几番:“趁热喝吧,这是红参补血汤,你近几日月事,是药就有三分毒,还是多喝些汤为好,这是我亲自熬的,尝尝。”

真是的,安望楚怎么什么事情都往外说。

手和嘴还是很诚实,乖乖的端起汤碗喝了起来。

虞沐千也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月柏啊,就像我的弟弟一样,他从小志向远大,对儿女情长什么的迟钝得很。以至于后面陛下都看不下去了,替他纳妾。但是呢,他对你格外上心,跑过来问我不少和姑娘家有关的事情,还拜托我多照顾你。”

按理说,这个时候傅暖应该感动一波。

可她内心却在想,安望楚和蒲城衍果然是好兄弟,蒲城衍给他娶的瞿素萍是个间谍,他娶的自己也是个间谍,还都是南郇的间谍。

从恬易司出来的傅暖,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也不知是不是那碗汤的作用。

她让马车在前边先行,自己想在街上走走。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拿着破烂木碗:“小姐,可怜可怜,给点钱吧。”

傅暖屈身,从荷包里取了一个银子出来,剩下的,悉数倒进他碗里。

“谢谢小姐,您就是一个大善人。”

他走后,傅暖感叹:“要是世上不再有这些可怜人,该多好。”

予沣黯然神伤:“世上一切都有限度,总有人衣食无缺金银满贯,也总有人,连顿晚饭恐怕都成问题。”

傅暖走的好好的,突然,有个陌生男子冲了上来,将其搂在怀里,嘴上胡言乱语:“我的暖暖啊,我居然在这里也能遇见你,我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恰逢此时,安望楚过来接她,看到这一幕,怒气涌上心头。

殷同绎几个当即上去,将此狂徒捉拿。

傅暖也气的踹了他几脚:“你谁啊你,我认识吗?淫贼,我呸!”

这男子一脸委屈:“我是你男朋友啊,傅暖,咱俩从小一个大院里头长大,后来你上央音我上清华,大二那年我们一起退学,去了费城留学,你都忘了吗?”

傅暖莫名其妙:“我是叫傅暖没错,但谁跟你这种行迹如此放荡不堪的人一起长大了,什么东西?你在说些什么啊,疯言疯语的,莫不是脑子给驴踢了。”

安望楚过来接走傅暖,回头予此人一个凌厉的目光。

狂徒也被一块儿押回了国师府,本来想把他打一顿放了,结果此人不依不饶,傅暖决定把他抓回去关几天审问。

这人名为宋如川,在恒都龙湖镖局做镖师。以前倒挺正常的,最近跟吃错药了般,常常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术。听说国师夫人名为傅暖后,更是四处打寻其下落。

晚膳大家伙儿聚在一块吃,安纳抒问道:“嫂子,听说今日有个狂徒明目张胆的非礼你。”

安望楚瞪了他一眼:“吃你的饭,不关你的事别多嘴。”

傅暖倒无所谓:“那人叫宋如川,是个走镖的,总感觉名字在哪听过,应该是帮忙走过镖的。”

安纳抒不禁摇头:“世风日下啊,以后出去,得多带些人护着嫂子。”

别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为傅暖安危着想,他只是怕傅暖没了,做生意的事情也会打水飘。

饭后,瞿素萍劝安望楚先去泡个澡,自己则单独拽走了傅暖。

“你疯了,你把宋如川抓了做甚,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何章程!”

傅暖一头雾水:“那宋如川当众非礼我,总得给个教训。”

瞿素萍松了口气:“宋如川,行役阁九处的啊,他借着走荼都往返恒都的路子,专门负责护送一些日常情报,好端端的,吓死我了,我以为他身份暴露了。”

傅暖更不解:“这是做甚啊,他在耍什么新花样,也无人提前通知我。”

“你自己问他去吧,快点,趁安望楚沐浴有些时候。”

瞿素萍确认完无大事发生后,摔着手绢走了。

柴房。

宋如川终于梳理完了一切,但是仍感迷惘。

自己接下来,要何去何从?

正在此时,傅暖提灯进来,为他松了绑,扯出了口中绢布。

“说,你在搞什么,好端端的,我都差点忘了你的身份。”

宋如川调整好状态,细细上下端视着她。

不仅长得一摸一样,体型、声音,都无半分差别。

傅暖捶他脑袋:“再看我打死你,说,你今日到底在搞什么,是不是一把手发了任务给你?”

他答非所问:“傅暖,你真的没有丝毫和我有关的记忆吗?”

傅暖撸起袖子:“再不说人话,你干脆别活了。”

一副要揍死他的架势。

宋如川嘴里“嘶”的一声,而后喃喃自语:“所以,她不是跟我一个世界的傅暖……”

见面前的人耐心已快到了极限,他急忙道:“今日之事,是我失策了,我,我,哦,我其实是想过来,和您接上头,问问您有没有需要小的用武之处的地方。”

傅暖恨铁不成钢:“你如此鲁莽,谁把你收进的行役阁。”

想了半天,她将其绑了回去。

“你最好想个合理的理由交给安望楚,不然我可没办法一己之力帮你渡过难关。”

宋如川叫住了她:“别急啊,在下自有法子,夫人,您可想,听小的给您讲一个故事?”

听书,傅暖人生一大不可缺少的爱好。

“你讲吧。”

他面色凝重起来:“您相不相信,在这世上,有无数个自己,而这无数个自己,却活着不同的轨迹,处在不同的时空,每个时空受到各种不可控因素的影响,也各有不同。”

傅暖眉头紧皱:“你在说什么玩意儿,讲人话行吗,怎么比官学戴老头讲的那些个古文还难懂?”

宋如川思索许久,总算想好了如何组织语言。

“有一个人,名为张三儿,他从小生活在南郇,长大后在南郇卖布;而在北靖,也有一个张三儿,他也从未出过北靖国界半步,一直在北靖卖米。而这两个张三儿,长得一样,名字一样。有一日,两个张三儿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他们还是张三儿。只是,这个在南郇的张三儿,去了北靖,在北靖的张三儿,去了南郇,你懂了吗?”

傅暖咂巴着嘴:“你这故事,本小姐倒从来没有听过,很是新奇啊,继续,后来这俩张三儿呢。”

“以原来卖布的张三儿为例子,他醒来发现自己在北靖,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那个卖米的张三儿,并不知道他原来是在南郇卖布的。并且,这个卖布张三儿脑海中多了一段记忆,这段记忆,是以前那个卖米张三儿的。从此以后,二人就得用着对方的身份,替对方活下去,你懂了吗?”

宋如川期许的望着傅暖。

傅暖梳理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搞明白,这两个张三儿。

“不是啊,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这两个张三儿,原来各自过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他垂眸,挠了挠头皮。

“因为,南郇的那个卖布张三儿,打开了一道门,这道门被称作禁忌之门。现在,我们假设北靖人去不了南郇,南郇人则只有渺小机会通过禁忌之门来到北靖。这个卖布张三儿终于到北靖了,可是他却回不去了,因为他回不去,他也无法知道卖米张三儿究竟何去何从,他从来没有来过北靖,以前在南郇,对北靖的种种,皆为猜测。喂,能懂吗你?”

傅暖听是听懂了,可是她觉得这个卖布张三儿太贱了,为什么要去改变两个人的生活,还抱怨自己没有办法再回去,也导致了真正的卖米张三儿生死未知。

宋如川继续道:“就像是,在你没有走出这间柴房时,外面并不是一个院子,可能是一片混沌的天地,也可能是千千万万种你无法预知的情景,只有你打开了这扇门,走出后发现竟是一个院子,它才变成了院子。”

以傅暖现在的认知,完完全全听明白他的话,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门外传来安望楚的声音,傅暖灵机一动,开始动手殴打宋如川。

安望楚进来后,映入眼帘的是宋如川微肿的额头和被掐红了的脸和脖子。

“活该,我娘子打你,都算便宜你了。”

傅暖的下一句,却展现了其卓越的胡诌话术:“把他,放了吧。我刚才审问了,是因为,他有一个发小,和我同名同姓,长得挺像,后来……死了。对,死了,他是思念成疾,也不容易,教训教训,放了就是,他因为这事儿,神智不清,怪惨的。”

安望楚看宋如川极其卑微,认错态度诚恳,才放他一马。

恢复自由后的宋如川,并没有立刻走,反而偷偷潜入了国师府的藏书阁,拿了所有跟南郇开国太祖有关的书籍。

夜半,他仍埋头苦读,越看越迷糊。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这里究竟是不是平行的时空,为什么还是封建王朝?曾经的闯入禁忌的凯文,已经在现实世界死去,无从对症。我可以确定,凯文和我在同一个时空,他就是所谓的太祖,那么一切究竟能否成功?”

最后,他陷入思想漩涡,口中喃喃:“如果一切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了,我是不是可以,拯救傅暖了……”

闭上双眼,似乎掉进了一个无意识的空洞。

空洞里,全是禁忌之门给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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