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不识》

第四十九章 妄念亦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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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不知何时来了几个人,院中石凳之上有一人肃然危坐,旁一人环抱双臂伫立不动,余三人则是在旁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往这里偷看上一眼。

李曦年认得其中一个,便是上次在登福楼引自己入了雅间,此刻正在一脸不可思议朝着自己指指点点的孟元。她到现在都有想抽他两巴掌的冲动。

“郎君知法犯法,来日我告到京兆府,也不知余少尹敢不敢认郎君这个堂弟。”

“我自不敢拦着你。”孟行笑着伸手往门外引她,“请便。”

正在李曦年觉得孟行此言前后相背时,又听他这样说道。

“云州甫菇以墨石闻名,当地最有名的墨坊姓的是苏,而云州太守也姓苏,你猜……这两个苏哪个是他的正姓?”

李曦年转过身来,意外孟行会这般轻易地告诉她。

“苏献是云州太守苏唯的嫡三子,其外祖是甫菇首富刘昀青。”

……

李曦年离开了。

孟行叹着气倚在廊下,手里握着一块半拳之大的青玉原石。

“今夜元正,孟池,你说……我是不是扫了她的兴。”

原先坐在那里的人起身行至他身旁。

“事实如此,主子不过如实相告,也省得她在赵府门前挨冻了。”

“是吗?”孟行道:“若是换做是你,你会信我?”

“不会。她还会再去找赵大郎,只是应该不会再规矩地等在门外了。”

远处的孟元走近:“切!主子要她做的事她可没答应,为何要告知她那人的下落?”

孟池摇头道:“裘九郎可以避人耳目活到现在,李廿若不提早警醒,迟早栽在他手里,她活着对我们有用。联系肖礼,让他把余下的簿册带来。”

“是!”孟元立时俯首抱拳,转身离开。

孟池又朝孟行道:“孟玄义已行至江淮,不日便会来到上京,主子为其复职之路扫清障碍,李明恩在那位面前已颇有微词。”

“他说他的,我做我的,不想沾一点儿鱼腥,如何补得到鱼?况且,这更是我自己的事。”

片刻之后,只见孟行遥望这松林深处,又复看手中的青玉原石,嗤笑道:“这遥遥千里之途不足为惧,可那纵横鸿沟,你以为凭你的两只脚便踏得过吗?”

他心中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李曦年。

居然是一个死而复生之人。

有意思。

这更是他要告知她苏献原籍的原因,也是李曦年此刻犹豫不决的原因。

她面前的赵桓新双手握在身侧,目光迎向李曦年。

“阿曦……你如何进来的……”

“那儿。”李曦年歪了一下头。

那是赵桓新曾经告诉她的一扇小门的方向,每逢节日没有宵禁时,总会有下人在夜半偷偷从那里溜出去。李曦年之前特意在正门前让人通报,也是在等这个时辰门开。

“你放心,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起你的过去,孟三郎也没有。”

赵桓新首先澄清,却没有解释有关苏献的事孟行是如何得知的。

“孟郎君是何等聪慧之人,他许是已经知道了。”

她并不担心身为李曦年的这个身份被孟行知晓,而是隐隐约约担心别的。

赵桓新沉默不语,他想必也猜得到,他一口一个阿曦的唤她,加之明楼那日宁子陌也那般唤他,且总是提到苏先生。孟行若是有心想知道,必然是件极其简单的事。

不过他十分信任孟行,所以即便孟行知道了什么,他也并不认为会对李曦年造成什么影响。

李曦年看着这周围无比熟悉的一切,眼神有些呆滞。

“先生他……果真出身世家?”

这一问,赵桓新又握了握拳头。

“是。”

李曦年不语。

他之前不肯见她,这会儿却又回的这般利索。

赵桓新注视着李曦年,解释道:“你很少主动找我,除非跟着先生,而且,你从不单独从正门而入。孟三郎出去了很久,你早该进来了,我在这雪夜里等了你近两个时辰。”

却意外地等来了齐玏……

只是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李曦年听而不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赵桓新见她如此木讷,心中却隐隐有些高兴。

他太了解李曦年了,她性子急躁,行事果断,可任何事一旦与苏献沾了边,便是完全相反。此时她心中一定在想,先生那般身份,回乡必是锦衣玉食,自己若当真寻了去,是否会给先生造成困扰。

赵桓新猜想的没错,李曦年确实是这样想的。当她从孟行嘴里听到“云州太守苏唯的嫡三子”这句话时,那一心只想找到先生的心思已经不坚定了。

“孟三郎……可与你说了什么?”他问的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她。

李曦年这才回过神来,道:“他说……你要成亲了。”

话到嘴边,李曦年忽然换了一句。

“……没错。”

停了片刻,赵桓新又道:“我阿耶为我挑的这门亲事,不是我……”

只是他不明白,他的解释对李曦年来说并不重要。

“云州很远吗?”李曦年忽问了一句,却自行摇摇头,又换了一问:“我记得平子说,先生离京也有阿乐的一分功劳,那另一分……想必是你的吧?”

“不是我!”赵桓新脱口而出,毫不犹豫,他上前一步,离得李曦年近了一些,解释道:“是我阿耶……我毫不知情,只是……我错在先,确也无法免责。”

后面这句话他说得很轻,也一直在观察着李曦年的反应。

不等李曦年发问,赵桓新猛然跪在了李曦年跟前,将李曦年吓得退了一步。

“这是作何?”

“我对不住你,不求你原谅,只是该说的话若始终憋着,如何也是过不去自己这关,阿曦……”

“你先起来……”

“……”

“起来!”

见赵桓新纹丝不动,李曦年只得伸手去扶,只是在赵桓新有了起身这个动作后便很快地收回手来。

李曦年道:“你的确不适合做先生的学生,他教你的东西我都记得,但你却忘了。”

“他教的?”赵桓新苦涩一笑:“便是他平日里随口说的话,在你心里都是句句箴言吧?阿曦,我唯独不喜欢你这一点。先生确是个很好的老师,但却不是你能托付的归宿,你心中十分清楚,这不伦之情不该生,可你非但未管住自己,甚不能及时止损……”

“与你何干?”李曦年不知何时拿了纸笔过来,道:“快成亲的人更该懂得如何及时止损,把先生的原籍详细写下来,你口中的对我不住,我便既往不咎。”

“你知道了?”

不等李曦年的回答,赵桓新便了然道:“是阿乐告诉你的吧。”

李曦年仍只字不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原来如此,原来他早同你说了。那他方才的警告又是何意?难道我不说,他便会替我藏着?可笑!”

李曦年依旧不言。若说方才不接他的话是因为懒的接,而现下不接他的话,却是很想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只见赵桓新忽然垂了头,轻笑了一声。

“即便你已经知道了,却还是只问我先生的去处。阿曦,你是连气……都懒得同我生了吗?”

他随即抬头,想从李曦年的眼中看出一些别的情绪,奈何没有。

“我不后悔那样做……若是再来一次,我一定还是毫不犹豫,因为……你是我最想留在身边的人……可是我却也后悔了。”赵桓新拧着眉头,眼神忧伤,“我后悔起了那样的贪念,后悔给了我阿耶一个名正言顺……除掉你的理由……”

他说得很慢、很轻,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却十分清晰。他不想为自己开脱,却必要将自己的初衷说与她听,仿若将这些藏在心里的话全部倾泻出来,便可以将那些恶变得更干净一般。即便他以为齐玏已经全然告知了李曦年,即便他明知他这些话丝毫不会改变她的心意。

听到这里,李曦年似乎猜到了什么。

“也不全然怪你……”她思索片刻,还是说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赵桓新听之似乎如释重负,却还是免不得要解释一番。

“可若不是我起了要带你走的念头,便不会要在给你的糕点里下药,平子便不会私下告知我阿耶,我阿耶也不会……当我从先生口中知道真相后才万分后悔,我当时便想,若你能活着,能活生生地再站在我面前,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哪怕你此生都与我无干……”

原来如此。

李曦年嗤笑一声,并没有太大反应。

她原以为自己是被噎死的,原来并不是。

果然,哪里有人那般可笑的丢了性命。

只不过……赵长史果真是恨极了自己。

这件事的缘由由赵桓新亲口告诉了她,她心中却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怒意。

只是……

“我猜,赵长史定是去求了先生,先生也定是为你们赵氏一门的荣辱,自行离开上京的吧。”

“……不。”赵桓新摇头道:“先生示你之重,我亦不曾想到,他……击了京兆府的登闻鼓。”

李曦年瞳仁微颤,将手中的纸笔扔在地上,向赵桓新走近一步。

“阿曦,我不想骗你。”

赵桓新忽然闭上双眼,仰头长叹一声,继续道:“他为了你四处奔波,誓要让我阿耶认罪伏法,可这是上京,他人微言轻,加之我阿耶在暗斡旋,先生险些为此丢了性命。后来我找到阿乐,以助他阿耶回京作为交换,这才劝得先生离京,至于阿乐同先生说了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先生离开时去了一趟吢安寺,带走了你。”

这确是真相。可赵桓新如今全盘托出,却也别有目的。

他认为,阿乐一定未曾将苏献誓要为李曦年讨公道这件事说与她,因为阿乐与自己的心思一般无二。苏献离京纵然有他赵氏之因,可阿乐确实与自己谈了条件。

如果她永远不会再属于自己,便也不绝能属于另外一个对手。

只是对于苏献为李曦年所做的一切,赵桓新还是有必要再引导一番。

“先生说,后悔没有尽早为你寻一个可靠的归宿,而你是他带回芦亭的,那他便要把你带走。我可以将先生的原籍详细写给你,但他并不会回云州,因为他早已与苏氏决裂,否则,以先生那样的背景,我阿耶至少会有所忌惮。”

赵桓新看着李曦年由面无表情转为眼含锋刃,果然,他猜对了。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齐玏并未同李曦年说起那件事,也当真是来劝他让他自己同李曦年坦白。

李曦年忽然笑出了声,她咧着嘴,在原地慢慢踱着步,时而昂头看向夜空,时而盯着脚下的白雪,眼神空洞无物。直到赵桓新担忧着伸手去抓她,她才狠狠往他脸上砸了一拳。

“赵华孞!”

她咬牙切齿,却又欲言又止,安静了片刻之后直接转身往院外而去。

赵桓新没有拦着。

他知道,死而复生之事有多荒诞无稽,不会有人信的,此事即已有了结果,便再也无法改变了。而李曦年此刻心中最重之事,也非为自己讨这个公道。

赵桓新的左手附在自己的脸颊上,愣愣地盯着李曦年离开的方向,视线所及皆是一片黑暗。

正当他欲转身回屋之时,院外又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他疑惑着往前走了几步,忽有一人摔倒在他脚前将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平子。

而平子身后,自然是拍了拍了手的李曦年。

“郎君救我!她!她!她打我!”平子边说着边从地上爬起来,躬身躲在赵桓新身后,一只手捂着左眼,另一只手直直地指着李曦年,“来人呐!来人呐!”

只是喊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应声,平子心里慌得越发厉害,拽着主子的衣袖也不说尊卑有别了。

“郎君!我方才就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该不会是出……”

“休要胡言!”赵桓新斥了平子一句,而后又看向李曦年,却是同平子道:“人是我遣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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