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陆良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虽然清晨的光线让这片山林看起来不似夜晚那样阴森，但因为浓雾的关系，林中的可见度并没有改善多少，反倒彻底掩盖了火焰发出的光芒。

他随手往火堆里扔了根树枝，哑着嗓子道：“大黑，叫！”

“汪汪汪……”

趴在陈老师身边的大黑昂起脑袋叫了几声。

这是陆良这一个多小时来的成果，也是大黑唯一会听从的命令。

没了火光的指引，陆良的嗓子也快不行了，只能时不时让大黑叫几声，希望王木匠他们醒来后能被声音引导着找过来。

“汪汪汪……”

“大黑，可以了，注意保存体力。”陆良呆呆地看着火堆，脑袋里思考着纸条上的话，也没管它到底听不听得懂。

“汪汪汪……”

大黑又叫了几声，在旁边来回走动着，尾巴都快甩成了螺旋桨，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似乎非常兴奋。

陆良刚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虚弱的女声传来。

“大黑……我这是……在哪？”

他猛地侧过脑袋，这才看见陈老师睁开了眼睛，正艰难地撑着上半身想要坐起来。

“陈老师，你终于醒啦！”

看到是陆良，陈老师眼神掠过一丝迷茫与慌乱：“陆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记得之前不是被他们……”

醒来后发现自己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下，身边还坐着一个不算太熟的人，心怀不安实属正常，她的表现已经算足够镇定了。

大黑敏感地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挡在陈老师面前朝陆良发出了威胁的低吼。

陆良瞥了眼呲牙咧嘴的大黑，心想这畜牲也太贼了点吧，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嗓子，言简意赅地将救人的经过讲述了一遍，那些不能被普通人理解的事情则被有意地一笔带过了。

陈老师听完点了点头，一边安抚着大黑一边道：“你的意思是，是你们三个人将我还有云雷救出来的？那他们现在在哪？”

她的语气仍有怀疑，倒不是怀疑陆良心怀不轨，毕竟她现在的处境再怎么样也总比被绑在山神庙里等死要好，而且身边有大黑在，暂时不用考虑安全问题。

可仅靠着三个人在一个村子的手底下救人……

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了。

难道这三个人个个身怀绝技，能以一敌百？

陆良选择性地忽视了她的疑惑：“我们刚才还在一起，不过现在走散了，他们为了救你状态很差，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他们……恐怕会有危险。”

“那怎么办？”陈老师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想要起身，腿脚一软又倒了下去。

“小心。”陆良赶紧扶住了她。

陈老师抿了抿发白的嘴唇：“我没事的，就是手脚有点发麻，活动活动就好了，当务之急是快点找到云雷他们。”

她站稳后不动声色地扯下袖口遮住手腕上被绳子勒出的淤痕，却不知自己身体的情况早就被陆良查看过了。

“别着急，其实只要你醒了事情就好办了。”

陆说着看向了一旁的大黑。

果然，陆良之前费劲心思也没办法交流，陈老师一开口大黑便乖乖在前面带起了路，明明两人说的话都差不太多，也没见到陈老师用什么特别的技巧。

看着它在前面一步三回头，却始终不敢离陈老师太远的样子，陆良渐渐明白了，这畜牲不是听不懂他的话，而是一直在防着他呢。

“找出村子里的外来者，或许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帮助。”

他想起了纸条上的话，按理说陈老师也算“外来者”，又有大黑这个得力助手，是不是该让她知道一部分“真相”？

可纸条上又让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陈老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陈老师的动作不似平常那样灵活，看得出是不愿拖后腿在硬撑着，她伸手压下前面拦路的树枝，表情奇怪道：“我知道你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可也不该找这种话题吧……”

陆良帮着搭了把手：“我是真的想知道。”

陈老师道：“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信不信。”

这个回答让陆良有些意外，半开玩笑道：“你也太敷衍了吧，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怎么会不知道呢？”

陈老师淡笑道：“当有亲近的人离世的时候我希望是有的，因为这能让我感觉他们还陪伴在身边，但在缺乏安全感的时候我又希望没有，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其实有些时候不是我们真的相信什么，而是愿意去相信什么。当然，如果是孩子们这么问我，我肯定是要说不信的。”

这番话代表着大多数普通人的心态，信与不信总在两可之间，就像有些人嘴上说着不相信神灵，但看见寺庙里的佛像还是会拜一拜。

陆良还想说什么，大黑却突然停了下来，对着前方狂吠不止。

“大黑，你发现什么了？”

雾气遮挡了视野，没法看清楚前面的情况，陈老师没多想就快步往前走，却被大黑从后面咬住了衣服。

大黑的力气很大，一个劲地把陈老师往后拖。

陈老师打了个趔趄，但是这两步路还是让她看清了前面的情况。

在大雾弥漫的林间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无声地伫立在一棵大树后面，只露出半个背影。

也许是察觉到了陈老师的目光，那人慢慢从树后面走了出来，却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越走越近，直到那个身上到处缠着纱布的背影彻底清晰。

“云雷……”

陈老师惊喜地喊道，可刚一开口嘴巴就被一只手死死地捂住，她本能地想要挣扎，本就虚弱地身体却被人从后面牢牢箍住，顿时动弹不得，只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前方的邓云雷。

只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奇怪的是邓云雷对此却无动于衷，就连大黑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护主，只站在她前面抄着邓云雷吼叫。

她没发现的是，一向生猛的大黑此刻后腿却在微微颤抖。

邓云雷缓慢地转过身来，脸上挂着略带僵硬的笑容，招手道：“陆哥，你怎么在这里？”

陆良奋力揽住陈老师，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因为眼前这个无论声音、样貌、体型都分毫不差的“邓云雷”，在他左眼中却只是一团人形的青色烟气。

更让他心惊的是自己明知道这东西是假的，自己居然有生出了一股想要回应的强烈冲动。

“黄花白，白花红，故人呼唤勿回头，夜相逢，莫张口，阳气一冲惊鬼神……”

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了几句话，他一咬舌尖，好不容易才通过痛觉将这股冲动按耐下去，强行拖着陈老师往另一个方向走。

“陆哥，陈老师叫我带你回学校呢。”

“陆哥，我身上好痛啊……”

身后的呼叫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两人就这样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走了许久，直到大黑从后面追了上来。

“不好意思了，刚才事态紧急迫不得已。”

陆良放开陈老师，后者此时就算再迟钝也隐隐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没有逃跑，也没有质问，沉默片刻才道：“刚才……是什么情况？”

陆良苦笑道：“你不是说你们没见过鬼吗？现在见到了……”

显然这个说法并不能令陈老师信服，但她找不到其它的解释，只能选择暂时按下：“那接下来怎么办？”

陆良耸了耸肩：“还能怎么办？继续找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