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烽烟录》

八十 陈肖的经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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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嗬——嗬!”陈肖的惊惧在二灰子的眼中仿佛十分有趣,他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目光扫来扫去,嘴里还发着古怪的笑,听得人浑身发毛。

“这……这……”陈肖想把手缩回来,但此时仿佛又陷入了前几日的麻痹状态,明明用了浑身的力,到头来却只是微微抖了抖手指。

二灰子又笑了两声,然后突如其来的往自己的掌心里猛吐几下口水,接着便一把抓住陈肖麻木的手用力地揉搓起来。一时间那温热黏腻的触感和因厌恶而产生的腥臭想象直冲进了这位陈家的公子哥脑海里,可他想要挣脱却无能为力,只好拼命地把头向后仰去,憋着气闭住眼,祈求这种折磨能够早一些结束。

“嗬——”陈肖听见二灰子长长地又是一声怪笑,接着手上的力道就没了,他低头看去,只见不止是那只手,甚至连半截小臂上此时都是一片片令人作呕的干涸印记,但奇怪的是那些麻痹感也确实尽数消失了。他尝试着握了握拳头,居然意外地灵活有力,甚至骨节间还发出了一些轻微的错响,随后便是一阵愉悦从臂膀传到脑海里。

“灰……灰先生,多谢了,您这按摩的手法……还……真是……”陈肖结结巴巴的道谢只说了一半就停住了,可并不是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修辞,而是眼前二灰子的行为再一次把他给吓住了。只见那一双鬼魅似的怪眼又陶醉地眯了起来,右手从那袋子里捏出了一个蛇头,左手又捏出了另一个,然后嘴巴一张,同时塞进口中大嚼特嚼。紫黑的液体紧接着就在他口角出溢出来了,咯嘣咯嘣的动静就像是在吃花生米那样干脆。一对、两对、三对……二灰子片刻间就已经吃掉了六只蛇头,此时那袋子明显瘪了不少,能瞧见的红蛇信子也只剩一根还朝天戳着了。

“欸!是单!”二灰子似乎有些气恼地看向那最后一个蛇头,无奈地嘟哝了一句。正当陈肖惊疑不定地琢磨他这一句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只见二灰子又从在那袋子里摸出了几样东西,上面沾满了脏兮兮的黏液,一股脑地丢在了桌面上。

“陈公子,劳驾,给擦擦。”二灰子用一种近乎讨好的古怪表情看向陈肖,可说出的话却是毋庸置疑的命令。而陈肖此时也算看清了那些东西竟然是几个或大或小的色子,和一个形状有些不规整的色盅。

事到如此,陈肖也认命了,强忍住恶心从一旁的架子上扯来了帕子,按着二灰子的吩咐做事。在一番劳动之后,他惊讶地发现那些色子的材质应该都是一些小动物的骨头,而那个歪歪扭扭的色盅,竟然是用两个颅骨打磨拼凑出来的。若不是对面的二灰子一边享用着那最后一个蛇头中的脑髓,一边笑眯眯地盯着他干活,这些东西一准儿就被他丢得远远的了。

“唔……劳……劳烦……公子擦的……唔……仔细……仔细一些。”二灰子含混不清地说着,然后用力往下一咽,两只巨手胡乱抹掉嘴边的脏污,认真地说道:“公子认真擦干净了,咱们赌一局!”

二灰子之前的那些怪模样和疯态度在说这句话时全然消失了,此时望着陈肖的目光中竟然流露出极为郑重的色彩,而且身子也是规规矩地坐在桌前,似乎对即将到来的这场赌局展现出了近乎虔诚的期待。

“赌?”陈肖用一声高呼宣泄出了心中的恐惧和疑问。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在瘫痪中穿过了一场红粉幻梦,好不容易恢复行动,却又被这邪异满身,近乎于妖祟的怪人给堵在了房间。在硬挺挺受了他一顿折磨,又眼睁睁瞧完了一场茹毛饮血的表演之后。如今这个二灰子竟然提出来要和他玩色子?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若不是他方才狠拧了自己大腿一下,那叫声也不至于那样高,不过也正是因为对自己下了狠手,才叫陈肖意识到自己并非是沉沦于噩梦与地狱,而确确实实还活在人世间。

“嗬——嗬——”二灰子再次以怪笑对之,然后慢条斯理一本正经地说道:“送你来的人花了大代价,还赢了二灰子一局呢!嗬——嗬!”

“谁?谁送我来的?这到底是哪里!”陈肖再也忍不住了,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同时双手握拳,猛地捶在了桌上,直震得所有东西都在摇晃,尤其是那几只色子,噼里啪啦地全往地上飞去。

这一次二灰子没有发出笑声,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不悦,只见他闪电般将那些色子在半空中抄住,然后轻轻摆回桌上,有些气恼地说道:“二灰子输了,答应照顾陈公子。但陈公子不能这样任性,快来赌一局!”

陈肖再次被他那迅捷的速度和阴沉的语气给摄住了,勉强提起来的勇气一泻千里。可转念又从二灰子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似乎那个把自己送到此处的人在他这里赢得的赌注就包括对自己的保护,于是便壮着语气问道:“赌什么?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二灰子一听话题回到了赌局,甚至陈肖已经开始打听起了赌注,情绪便瞬间由阴转晴了,兴高采烈地说道:“就赌单双!一局定胜负!陈公子赢了便可以对二灰子问个问题!只要是这天玄城里的事,就没有答不出的!”

听见“天玄城”三个字,陈肖的心总算是微微放了下来。原本他最担心自己如今落在什么深山老林里,是被歹人绑了肉票。虽然姑父做的那样大的官儿,俸禄自然是优厚的。可这些年来,他老人家从不收些贿赂替人谋官,还经常自掏腰包给南港工匠们贴补家用,手里不仅不存钱,甚至都经常忘记贴补京中家用。若不是邓宣常年照料京中家事,姑母的怨言恐怕早就直下南海了。因此要是绑匪的信儿传回家里,姑母一准儿就要去找姐夫拿主意,但他也知道姐夫现在实掌着兵部,若是姑母张口,定然可以为了解救自己而调动大队兵马。可他怕的就是邓宣太过尽心,要是搞的阵仗太大,绑匪说不准就把自己杀人灭口了,毕竟宁可钱没了了也得躲开正规军的围剿不是?眼下二灰子不经意地道出此处仍在天玄城,而且话里话外听着也全然没有什么江洋大盗的气质,陈肖便打定了主意顺着他来,不就是赌个色子么,自己往日在融州也玩的不少,怕个什么?

“好!二灰子,那要是你赢了,那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初来乍到,对你们天玄城的事儿是一概不知。不过你要是问起融州的事儿,我也定然知无不言!”既然想通了,陈肖便大大咧咧地一拍胸脯,摆出了一副豪赌客的模样。

“二灰子不问问题,二灰子要是赢了,陈公子就要给二灰子做一半色盅了!嗬——嗬——嗬!”

即便是此刻已经坐在邓宣面前,外面还有陆昆等人护着,陈肖在复述这个场景时仍然不免浑身哆嗦了一下,同时目光也禁不住朝四周的黑暗处打量了一番,就像是担心二灰子那鬼魅的身影突然就会从哪儿浮现,怪笑着望向他的头颅。

“我见过那恶厮。”陆昆迎着邓宣闻讯的目光缓缓开口,“岗洼的怪物不少,他的名头也算第一流。此人来路已没处查询,眼下手里握着几处明赌暗娼的堂口,还做着很大的消息生意。与明月楼的人都常有往来。”

听到陆昆的叙述,邓宣无声地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而一旁的陈肖的表情也闪动了几下,最终在惊愕与懊丧之间取了个中点,有些颓唐地垮坐在了那里。但邓宣的思绪明显没在他身上,而是继续对陆昆说:“那就是了,伍里安就是找他去了,陈肖或许也是筹码的一部分。”

“嗯,应当是。”陆昆点头应道,“伍里安虽然狠辣,但这个关口上也绝对做不出来拿自己性命去赌情报的事来。而且现在他想打听的全是能挨着天的事,想必付出的代价也绝不会小。”

“赌?”邓宣忽然截住了陆昆的话头,然后又瞧了陈肖一眼,接着问道:“你们怎地都反复提这个‘赌’字?难不成这人的情报并非是明码标价么?”

邓宣这一句猜测,直叫陆昆与陈肖的脸色同时暗了几分。少顷,还是陆昆先开了口:“回大人话,那恶厮诡异得紧,又赌瘾极重。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通天本事,庙堂江湖上少有他探不到的消息,因此定下个规矩,不论是谁来索情报,必须陪他豪赌一把,赢了分文不取将情报双手奉上,若是赌输了,便要像陈公子方才所言,以命相抵。”

邓宣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了,苦叹一声:“此等大贼竟安然盘踞京城,明月楼和你等眼中却也容得?”

“卑职……”

见陆昆被自己方才话中带有的责备之意噎得语塞,邓宣只好又摆了摆手,宽解道:“我只是有些震惊,这等人的存在定是多方势力平衡下的结果,没有怪你的意思。”

“谢大人体谅。”陆昆颜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又解释道:“明月楼与卑职都曾想过剿了这一窝腌臜货,奈何岗洼乱象已非一朝一夕,太多的人和势力都在里面插着一手一脚,泥潭已然太深了,谁也摸不到底。”

“是啊,不然依伍阎王的性子,也绝不会妥协他的条件。”邓宣长吁了一口胸中闷气,“也不知道他究竟赢了多大一局?甚至还能使那些人护了陈肖许久周全。”说罢他的目光慢慢地投向了陈肖,一半是欣慰,另一半却是饱含深意。

“是我自己赢了他!”陈肖似乎是受不住邓宣的注视,如今一张脸竟在这一会就红透了,发出这句争辩时甚至连脑门都起了青筋。此举不单是邓宣,甚至连一旁的陆昆也都显出些意外的表情来。

“那二灰子定了规矩,叫我们各出一手去摇色盅,押点数单双定输赢。”见二人脸色有异,陈肖只当是他们不信,未及再问便一股脑地讲开了,“我见他那怪手大我一倍,摇起来我必全受他左右,猜起来定是吃亏的。因此我便打算先叫他押,瞧他是否果断把握,若是那样,我便推说也要与他押得相同,起码能逃掉一次死局。第二次也必定要我先押,我也好多一分察言观色的把握,胜率自然能够大上一些。”

别看邓宣军政大事智计百出,可自小在封家旁院住着,自然甚少交友,而封家仅有一双名姝,也没个合适年纪的小子与他交往。再加上他自幼天资聪颖,性格又是罕见的沉稳练达,一些公子贵少即便望风来访,可终归也是话难投机,约不相称,最后只得悻悻告辞。因此活了小半辈子,却对这宴饮赌骑藏玩之事居然难得地一概不知。可陈肖此时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了,也不管姐夫听得云里雾里,讲的是面带潮红,兴致勃勃,倒叫邓宣因此对自己心中之前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

“可那家伙虽是嗜赌如命,没想到一上手却是个蠢材。”陈肖讲到这句甚至都有些眉飞色舞了,“正摇了头两下,我只见他口唇上已经念上了无声的词。趁他绿豆眼全盯在手上,我辨出了他嘴里正念一个重复的‘单’字,以此料他心中必然要押单。可转念一想,莫非他此时也在使诈,偏要我觉得他要押单么?于是我手上随他用力,嘴里问他:‘你是要押单么?’原本只是扰他一扰,待他分神手里便加一些暗劲,趁落盅那一刻搅合结果。没想到他竟丝毫不在乎我的心思,郑重点头道:‘那自然,方才我正食了单数,自然押单!’听他如此一说,我恍然想起之前他那句惊叹,心里不禁觉得好笑。原来此人不擅赌术,全凭迷信!如此一来那对赌者若是能交好那些给他送食物的汉子,岂不是能与他百战百胜了!于是我便下定决心,与他同时按下色盅,大喝一声:‘那我便押双数就是!’”

说到这儿,陈肖明显已在兴头,同时因为绘声绘色,不免感到有些口渴。邓宣自然察觉,便亲自为他斟了一碗茶水,叫陆昆递在陈肖手里。同时嘴里安抚:“慢些吹一吹,茶是烫的。”陈肖一听此话,居然就又将茶水推还给了陆昆,使劲清清嗓子又继续讲道:“姐夫,您可有所不知,玩色子这件事我本就不算精通,在融州这些年即便没遇到什么高手,可也就堪堪输赢参半。但就算是那些小吏工匠们,也全都知道这东西靠的是三分技术,三分心术,三分胆气,一分运气。可从没见过这样凭十分迷信的!陆大哥还说此人嗜赌如命,这么多年就算是座金山也输没了罢!”

陈肖对二灰子的不屑几乎全写在脸上,同时也等于将自己那份心思也全吐了出来。听至此间,邓宣不免暗自一叹:这小子名上跟着尚书做事,可瞧这行止,平日私下定然也少不了游手好闲。此时他忽然感到旁侧陆昆也投来目光,二人稍一交接,就知所见略同,便默契地全不接话,任凭陈肖独个儿在那继续讲去。

“果不其然,若非出千,这世上的色盅就没有要什么来什么的。”陈肖说到此处,似乎想起来当时情景,颇为得意地嗤笑两声,“色盅一掀,三对圆点儿直通通地戳在那里,竟是出了条豹子!”

“那果真还是陈公子技高一筹。”或许是陈肖终于把陆昆给讲得躁了,此时干巴巴地突然开口夸了一句。而陈肖方一转头,正要再与陆昆对答,却只瞧见那两片嘴唇已经努力皱着,朝一直没言语的邓宣用力撅了两下。陈肖总算心明眼亮,才意识到自己的亢奋全然不是时候。于是便有些嗫嚅:“姐夫……我……我方才并非……”

“不妨事的,讲讲这一局你赢了什么罢。”邓宣语气虽仍是抚慰,可也明确地表示不想再听故事,赶快讲那要紧关头即可。

“是,是,是,我赢了一次提问的机会!”说到这里,陈肖似乎又有些激动,猛地吞了一口唾沫道:“我问的是和送我来那人问的一样的问题。”

站在一旁的陆昆一直紧张地听着,他十分担心陈肖会冒冒失失地问出一些比如送我来的人是谁?我这是在哪?什么时候可以放我离开之类的傻问题。所以当陈肖像绕口令似的说出那句话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看向了邓宣。可此时他却见到了邓宣的一双眼睛忽然放出了光彩,面容上明显带了激动的神情。

“我的意思是,我向那个二灰子提出的问题是——送我来的那个人向你提出的问题,你原样答我一次便是。”陈肖见得陆昆的茫然,邓宣也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还以为方才没有表达清楚,就再次解释了一遍。不料邓宣此时竟两只手一下子伸过来,紧紧地抓住陈肖的一双腕子,一字一句地问:“他如何回答,一个字也不许错地重复一遍。”

“青牛坊十三号西!”陈肖脱口而出,然后再三皱眉,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青牛坊十三号西!就是这几个字!一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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