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并不是景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它只比一路走来的普通民居大一些。祁英带着她们来到正房，上前敲了敲门：“母亲，有人想求见您。”

门内没人吱声，祁英数了几个数，推开门进去。

房内黑魆魆的，景卉注意到每扇窗都蒙了层黑幔，房檐修建得很低，房间背阳，将光线遮挡得死死的。

门开后，一道不带情绪的女声传来：“什么人？”

祁英沉默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显出不耐烦来她才说：“是文兴真人的师侄，从不夜城而来。”

景卉立马站上前去，“城主，不夜城现在正被大批妖兽攻击，胡城主让我来无方城，请您派人前去营救，这是信物。”

景卉说完后，里面好长时间没有说话，静悄悄地。

片刻后，祁二娘道：“不救，你走吧。”

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一句拒绝的话，她甚至没有看手上的信物，景卉内心焦灼，向祁英和水蝉衣一瞥，出乎意表地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屋内。

她这举动使得祁英愣怔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要上前去捉她。

景卉一进屋没看到祁二娘的身影，祁英又在后面追赶，她边躲避边寻找着。

房内也是帷幔重重，她挥手挡开，终于在床边看到了祁二娘。

她是一个丰腴美人，面若银盘，身着素衣，头发散乱，这一点也没阻碍她的美貌，反而生出楚楚可怜之感。常年不见光，她的肌肤比景卉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白。

祁英将景卉手臂捉住，向祁二娘歉意道：“打扰了母亲安宁，我这就将她带下去。”

祁二娘嗓音温柔动听，“等一等，将信物拿给我看看。”

景卉心内正感叹美人连声音都是好听的，听她愿意看信物，赶紧递上前去。那天胡城主递给她的时候如此笃定，将这信物成功送到祁二娘手里，就算成功了一半。

景卉特意用盒子将羊皮纸重新装好，递到祁二娘手里的时候她表情还算平静，等到打开盒子，祁二娘的脸色变了。

她抖颤着将羊皮纸拿起来，待看清楚后，再没拿住那卷羊皮纸，它掉落在地。

祁二娘眼珠由黑变红，面部狰狞，景卉能看出她在尽力控制。因为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一时愣在原地。

祁英知道这是祁二娘发病的前奏，脸带惊慌，她一发起病来可谓六亲不认，就连她这个女儿曾经都差点被她掐死在地。

她拉着景卉就往外走。

这时一直在外面等待的水蝉衣从屋外进来，她沉稳地走到祁二娘身边，喂了她一颗丹药，将手抵在她后背，催动灵力帮助药力化开，送到她丹田。

祁英见水蝉衣成功使得祁二娘安静下来，松口气，放开了拉着景卉的手。

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她们在静静等待，等待水蝉衣为祁二娘医治，祁英将手背在背后，全身紧绷，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和自己的母亲动手。

祁二娘的这场病病了太久，整整三百年。祁英刚出生时，她看着她和那人相似的面容，不知怎的就开始癫狂起来，不顾下身还在流血，爬起来就要将她掐死。

是祁二娘的嬷嬷以生命的代价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后来她就被送到了老师那里。

老师带着尚为稚子的她勉励支撑起无方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直至她能够独当一面，才闭眼离开。

城外的百姓有三百年没见过城主了。

祁英对自己的母亲感情复杂，既想亲近又难忍畏惧，最终只能化作现在的疏离恭敬。

在她独自品味百转千回的思绪时，那边祁二娘恢复了清醒。

景卉看到祁二娘重新将羊皮纸捡起来，祁二娘愠怒道：“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他还以为我和他争的是这个。”

“祁英。”祁二娘试探着出声，她从没叫过祁英的名字，刚刚看到她，差点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左思右想才从记忆深处挖出这么一个名字。

她自己曾经郑重思索过的名字。

英，一个美好的词，如花般绚丽，如玉般皎洁，又可代表才华横溢。

第一次听到母亲这样叫自己，祁英以为自己会很激动，没想到她此刻心情很平静，远不及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那样遍生涟漪。

祁二娘多年不理俗事，如今城里还有什么人她不清楚，她想了一会儿，对祁英吩咐道：“让孟云带几个人去无方城，帮他们解围吧。”

祁英隐藏在阴影中，“她已经不在了。”

祁二娘一怔，喃喃道：“不在了……那……”

祁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转身向外走去，“我会看着办的。”

祁二娘将景卉叫住：“这位姑娘，请等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

水蝉衣识趣地将空间留给两人。

“他能让你来，想必对你很信任，你能否帮我给他带句话。”

祁二娘并没有对景卉说他是谁，她自己猜测应该是胡安城主。从进城以来听闻的事情，景卉猜测无方城主与不夜城主之间有了不得的纠葛，她不想过多卷进这些事，便道：“城主高看了，我只不过是个传信的。承蒙城主看得起，城主可以将想说的话写下来，我也可以再当一次传信人，必定帮城主将信带到。”

祁二娘道：“也好。”

她拉响了手边的铃，在她拉铃的时候，景卉才注意到她的右手手腕系着一根金链，被她层层叠叠的衣袂遮住，如今将手抬起才显露出来。

门外进来一位侍女，弯腰低头，将笔墨纸砚送进来，又匆匆退下。

祁二娘将信写好后，将羊皮纸与信一同放入盒子，递给景卉：“你把这个一起拿回去吧，我不需要。他胡安仍如此想我，是把我祁二娘看低了。”

景卉呆呆接过，没等她自己往外走，一阵风将她吹出去，那扇大门又重新被关上。

水蝉衣在门外等她，“景师侄，到我那儿洗漱洗漱吧。”

景卉看了看自身，狼狈得不像样，抬起袖子闻了闻，都快生出味儿来了，遂点点头。

将自己打理好后，她们两人坐到了桌前。

她对水蝉衣为何会来漠北，又为何给祁二娘医治满腹疑问。正如水蝉衣没问她为什么会从不夜城来，景卉也没有问出口。就算是最亲密的人，有时候都要谨守不随意窥探他人隐私的奥义，更何况她们俩只是师叔侄关系。

“南星说我想要升到元婴期要靠万韧丹才能安然度过。”景卉打破了沉默。

“将手伸出来我看看。”

景卉听话地将手递给她。

“南星说的也没错。”

“嗯？”

“还有更简便的解决办法。不过万韧丹的材料你应该都收集得差不多了吧，不炼制的话，你的工夫就白费了。我短时间之内回不去宗门，到时候你就找我那大徒弟帮你炼制吧。”

景卉一时语塞，心中暗想：有更简便的方法，师叔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想到还有一颗六阶火虎妖丹，她就犯了难，那可是相当于化神期的妖兽，她怎么杀得了呢？

“师叔，那火虎妖丹……”

“对你有难度，但对你那两个师兄师姐来说，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水蝉衣没有告诉她其他方法的打算。

第二日，祁英就叫了人，让他们跟景卉一同前去，这些人都是金丹期修士，大概有四五十人，行事干净利落，是城里精锐中的精锐。无方城比不夜城有底蕴得多。

略过旅途中的奔波不谈，等景卉带着人到的时候，不夜城外全被妖兽挤满了。

他们根本找不到缝隙进城，众人只好从妖兽最外围的地方杀起。

景卉向一位修士借了一把刀，她感觉自己成了个挥刀的偶人，被无形的线提着，一刀砍下去，又一刀抽出来。重复，重复，再重复。

三天过后，她和其他人终于来到城门前。

几天前还完好的城门已经完全坍圮，碎石砖块散落一地，城里碎砾满地，没有一个人。

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她朝爆炸的方向看去，那是地堡入口处。

还有人在那里！

那声爆炸给了她希望，她一个闪身就到了地堡入口，见到了正将妖兽射杀的胡安。

他衣衫褴褛，脸上血迹遍布，在他周围，包括齐邈在内的三个金丹修士紧紧守在入口外。

看到景卉出现在这里，胡安和齐邈终于将身体放松下来，他们两人都受了伤，现在才开始感到疼痛。

胡安虚弱道：“你回来了。”

无方城来的修士训练有素，他们几人结成阵，虽是金丹期，结成阵后各阵堪比元婴后期，城中妖兽慢慢被他们清理干净。

他们这样在外面守了一夜。无方城修士在城内清理出一块地方，暂时驻扎下来。

一天又一天过去，城外再无妖兽踪影。

胡安最终下了定论：“这次的兽潮算是过去了。”

无方城的人完成任务后就此离去，胡安看着他们离开时心情复杂，盯着无方城的方向看了很久。

那被关上的地堡大门重新被打开。

十几天过去，阳光又重新回到了人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