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生活在恐惧的幽冥之海里

下面是暗不见底的深渊

后面是紧紧追赶的怪物

我在浩渺的海中摇动我的船桨

因无法安心而失去睡眠

我恐惧有一天那怪物追上了我

将我的挚爱在我眼前杀死

我仅能在临死前

抓住她冰冷的残臂

我一直做着这样的梦

少年在睡意朦胧中醒来，脸颊感受到手肘的温度。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在平日的那间教室里。

我之前不是在网吧么？他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他的的确确，在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窗外灰蒙蒙的，有层奇怪的雾，无法看清外面。

黑板上留着写到一半的数学题。

少年感到疑惑：

真是奇了怪了，我是在梦里吗，到底哪一边才是梦？

少年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绕过一摞摞书堆。拉开门，走出教室。

外面也一个人都没有，周围毫无声音，空旷的走廊被阳光反射出几抹锃亮。

少年感觉有点冷。

到底怎么回事？我就像个放大假被留到最后才走的倒霉鬼。

今天不是星期三吗。

他开始漫无目的地游逛，经过一间接一间教室。

黑板上还有板书，讲台下俨然是上课的模样，只是书和笔的主人都已不见踪影。

有几间教室似乎正在考试，少年走进去看，全是没写完的试卷。

少年叹了口气，回到走廊，仰起头朝外看。

口字型的天空，说不清原因——看得让人不舒服。

因为教学楼是四面围住，内心中空，所以在一层楼的走廊，能看见其它楼层的情况。

这时，少年看见楼上有个孤零零的身影。

这里还有别的人？

一团奇怪的冲动向上刺激大脑，少年撒开腿，朝楼上狂奔。

或许那人知道些什么，或许我只是杯弓蛇影。

又或许……

伴随脚步，少年的裤包猛然响动。

是旧怀表，昨天维老师给的。

急促的金属摩擦声，尖锐刺耳，逐渐剧烈得不像话。

隐隐听见啮齿动物的咀嚼声。

少年终于来到楼上。

那个身影依旧在缓慢蠕动，佝偻着双肩。

至少从背影来看，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除了衣服很脏，脏得可怕。

少年站在那身影的后面，陷入犹豫。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真的是……个人吗？

焦急让他开口、支支吾吾地询问：“前面那位，请问……这所学校……今天放假了吗？”

那身影好像未听到少年的话，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很久……

那个东西回过头来，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模样，像是一具尸体，一副从沼泽里爬出的髅骨——铁锈味在一刹那涌入鼻孔——它身上的黄绿色液体源源不断、从湿漉漉的发丝滑下，流进腐烂下颚骨的深处——两股血瘤子般的肿胀眼球，直直瞪向身后的少年。

叮铃铃铃铃铃铃——

还未来得及反应，两只畸形的手已经扑来。

少年两手招架住，对方力量大得吓人，几乎要震碎自己的骨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怪物的两排钢牙，深深嵌进少年的肩膀，深红色血液一缕缕染红外衣。剧痛感穿过脊柱，在大脑皮层疯狂起舞。少年想把怪物推开，但那湿漉漉的东西硬如水泥。

那些钢牙仿佛有了生命，开始弯曲变形、不断捣碎少年的肌肉。一波接一波的疼痛感，像海啸不断冲击他脆弱的神经堤岸，让他险些失去意识。

少年艰难地张口呼吸，令人作呕的气味充溢鼻腔——

以太力在求生本能下勉强维持平衡——

一击膝撞，力量达到了预期效果，怪物飞到半空中，然后重重地落在地板。

它的身体连同骨头竟在瞬间摔得稀碎，流脓的烂肉支离破碎，浆液流得满地都是。

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少年捂住血流不止的肩膀，想要站起来，但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感宛如严冬的湖水，从腰腹漫到脖颈。

他彻底失去意识，倒了下去。

……

当少年醒来的时候，四周空无一物。

怪物，烂肉，任何打斗的痕迹，包括他肩膀上的伤口。

这条走廊只有他一个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怪物呢？

我刚才，难道在一个梦里？

少年挣扎着站起身，身上的冰冷感尚未完全离去。

莫慌，莫慌，少年对自己说。

你可是黎晓朋，没什么好慌的，别跟个女娃儿似的大惊小怪。

刚才那些，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梦。

然后，他挺直腰板，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怕个锤子！我是黎晓朋，我什么也不怕。

于是，他镇定下来，迈开步伐，向楼梯间走去。

现在不是星期三，而是星期六，大家都放假走了，只有我还留着。

我只要离开这破学校，去网吧就对了。

上课铃声照常打响，是一段说不出名的旋律，清晰但格外难听。

少年将手揣进裤兜，任凭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回荡。

经过教室时，少年看见几个人影飘动。

——有人在写作业吗？那看来不是周六。

经过教师办公室时，一台笔记本电脑正显示监控画面。

——老师也在啊，那看来今天还是周三。

当经过大会议厅时，少年听到门内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原来是在开年级大会！果然如此，怪不得没有人。

看来没什么好奇怪的，一切都如平常。

少年挤出微笑，他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回响。

走下二楼，少年在楼梯上看见血迹。不，应该说是红墨水。

“真像啊……”他喃喃自语。

他转过楼梯拐角，看见二楼地板有两只塑料假手。

“谁搞的恶作剧，做得真像。”他又开始喃喃自语。

他来到二楼，在走廊的另一端，一个学生正看向他。

那个学生挥舞着半截手臂，奇怪的红色液体从他的断肢处不断喷射。他很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完全听不清楚。

少年拾起一只假手，冰冷，柔软，人的皮肤的质感，切口处似乎是被带刺的钝器硬生生砸断。

那个学生还在挥舞他半截的手臂，像是要朝另一个人呐喊，或是发出遥远的求救。他看起来焦急，绝望，满是恐惧，却哪也去不了，被一个无形的笼子困在原地。

然后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了，他穿戴破旧的雨衣，上面有干了与尚未干的血渍，他的手里有一根缠满尖刺的铁棍，他像一座死亡的山。

少年扔掉断手，发疯似的奔向那个学生，想要救他。

男人挥动了下铁棍，尖刺开始切割那个学生的身体，学生滚到地上，半边脸的皮肉脱落，裸露出整齐的牙齿。他尚未染红的半边脸，惊惧地瞪着那个男人。

少年跑得很快，很快，那条走廊却愈来愈长，总也无法到达另一端。

男人又狠狠砸了几下，学生彻底死去了，倒在肮脏的血泊中。教学楼冰冷的地板，承载着他的尸体。男人拖着死去的学生的腿，走进楼梯间。

在最后一刻，少年和远处的男人两两相视。那是一张由无数扭曲的铁片接合而成的面具，那些铁片以诡异的形状虬拧着、纠结着，只露出一只血红的独眼。

那个学生的尸体渐渐消失在走廊与楼梯间的交界处，直到最后那双断肢也彻底消失，只留下无人的寂静。

不——！！！！

少年歇斯底里地吼叫，向永远也到不了的走廊另一端狂奔，他的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

地板垮垃一声碎裂，少年右脚踩空，整个身体跌落下去。他的世界被铺天盖地的砂石填满，难以承受的痛觉占据了身体的每一处。

他在下落，感觉到死亡的回归。

之后，直到他意识到他仍有意识，在模糊的视野中，一个人影靠拢来，似乎能看见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