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来讲，四大巨头这种级别的大企业，在网络虚拟空间内每时每刻都会有大量的员工驻守。

其中包括负责维持企业运作的，负责网络安全的等等，在这个时代，专门在网络空间内的工作者并不稀奇。

但现在的珲戈省内完全没有一丁点“人”的气息。

这也是正常，没有哪个打工者会想为了公司而死，在这种最危急的时刻，逃跑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座已然变得千疮百孔的残破建筑无比的寂静。

没有警报报警，没有防火墙的迎击，等待他的只有断壁残垣。

这一次没有任何力量阻挡在他的面前了，李盈缺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珲戈省的内部。

“你说，假如关乎联邦根本的那些政务和能源系统也连接在网络空间内，我们岂不是能做到掌控这个联邦的一切？”

灵枢淡淡地笑了笑。

“是啊，但是很遗憾的是联邦没有那么做，或许是在网络空间建成之时，重明的最高层就有所警觉，玄武内城是联邦的心脏，内城的一切都在网络空间内没有投影，证明了有智者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这种情况。”

李盈缺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所以说啊吾主，在那个时候，你能想到通过短暂地夺取大防护罩的控制权以保住性命，可以说是一个绝妙的想法配上绝好的运气，无法复刻的奇迹。”

听说在那之后，联邦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诸如此类的情况，将大隔离罩的展开功能直接取消了。

包括重要的防护墙的关闭打开等功能，全部都以机械方式操控，不再联网。

这些措施正是为了防止那种危机再次发生。

他们在珲戈省的内部穿行，寻找着资料库的位置。

他对身边的白衣少女恳切地说道：

“我依靠你已经够多了，在未来的路上……我会尽量多使用我自己的力量。”

她捂着嘴轻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了一句很搞笑的话。

“你说的本就是一个伪命题——我们之间不存在‘你’或者‘我’的界限，我们本就是一体的，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就是这样。”

“是吗……”

“是的，因为我本身就不是一个人类，我只是一个运算器，一缕人造魂魄，一个智能ai，一个空虚的概念。”

这些话毫不迟疑且顺畅地从她的口中说出。

“可能是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和我极高度拟真的人格设定让你把我当成了一个真切存在的人……”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

“就和我的原主，那位仙人一样，对此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

“但如果会因为这样对使用我们的力量而有所顾忌，那就大可不必了，在实际上我只是属于你的一样工具罢了，就像现在的义体，几千年的家用pc，数十万年前握在人猿手中的木棍，我与它们都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是有意识的工具罢了。”

李盈缺闭起眼睛。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你的能量，而实际上至今为止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但是你的后一半理论，我并不能完全接受。”

少女疑惑地歪了歪头。

“关于什么让你不能接受？”

“我对工具和人的理解，与你并不完全相同，你说你和握在人猿手里的棍子属于一类，但在我看来，只要拥有意识，拥有自主的，清晰的意识，不论这种意识是由碳基生物孕育而成还是由硅基电路的堆积而成，就都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工具来诠释了。”

她哦了一声，连连点头。

“这是在沙海来临前的意识至上论，也是几次智械战争中智械权益保护的核心思想，应赋予智械与人类完全一致的权益。”

“虽然陈旧，但无法完全驳倒。”

她如此评价道。

李盈缺的嘴角抖了抖。

这已经是非常陈旧的陈词滥调了么……他再一次感到了与这个世界的脱节。

少女灵动的眼睛转了一圈，开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虽然说的确是很陈旧的思想，但作为我的立场能听到这种话，我很开心，再次感谢你。”

正好在此时，他们已经找到了珲戈省的大数据库。

因为建筑的整体已经破损了，数据模拟系统不能顺利工作，建筑内部的许多地方已经露出了最本质的数据流，在外观上，那些数据是一团团的黑色粘稠状物体，很像是黑芝麻糊。

“请伸出手去触碰那些数据吧。”

“嗯。”

他伸出了手，去抚摸那些“黑芝麻糊。”

与上次相似的感觉，大量的他无法理解的内容流过脑海，只不过这一次的内容包含了大量的练气法术，相比于军械府的那些东西，艰深难懂的程度要更高。

不过这一次，他们有更加简便的搜索方式。

只需要将时间定为十八年前，去寻找十八年前那个时间点留下的内容。

如果将浮屠的所有信息数据比作一个硕大无比的蛋糕，将时间标定后，只寻找那一年的内容，就是把蛋糕切出一小块放在盘子里，立刻清晰可见。

更不用说，还可以把找寻的内容细化到与那些义体相关的实验内容上。

很快，他就又找到了一些“深加密”资料。

关于义眼“夺魂”和人工经脉“通窍”的实验资料，同样被浮屠严密地藏在数据库的最深处，经过层层的锁定埋藏起来，不想让它们有任何重见天日的可能。

但那些在李盈缺的面前毫无意义。

他已经在浏览那几件义体的相关实验资料了。

和军械府如出一辙，在义体研发的过程中，浮屠使用了大量活人进行实验。

但有趣的是，他们对内外都宣称研发出了一种模拟程序，能够不需要进行实体实验就可以得到数据。

然而实际上进行实体实验还是更加方便的，所谓“模拟”，只不过是浮屠避免道德谴责的挡箭牌。

知道活体实验细节的只有浮屠内部的最高层，甚至很多高级技术人员，都一直被蒙在鼓里，认为他们得到的那些数据，真的是虚拟计算机的模拟而成。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大公司都没有好东西……

但这不是他想要找的东西。

很快，他就又找到了一个加密文件夹。

这次在解锁后文件夹内装着的不是设计方案，而是一份工作日志。

一个浮屠员工的工作日志。

究竟是什么样的员工，他的工作日志会被浮屠埋藏在数据库最深处？

日志上附有他的照片，但名字的部分被永久删除掉了，无法复原。

从资料上附带的照片能够看出，那是一个带着眼镜的消瘦男人，他的眼镜应该只是装饰品，因为能看得出来，他的双眼是人工安装的义眼。

他的身份是那场义体研发计划的总设计师，也是首席实验员。

工作日志是按照从前到后时间顺序标注，从“夺魂”和“通窍”的正式立项开始记录。

前面两年的内容，全部都是一堆技术内容，完全没有任何特殊的东西。

直到十九年前，也就是袭击发生的前一年，日志开始出现了有趣的内容。

“4月21日，神经负担模拟进行的仍旧非常顺畅，根据模拟数据得出，按照现在的功率水平，正常人的神经无法承受压力，有92%以上的概率导致神经系统崩溃。”

“4月22日，第一次调整功率输出，仍然过高。”

“4月23日，第二次调整，这次模拟结果的百人死亡率降低到了42%”

“4月24日，模拟竟然还有翔实的个体差异……这真的是算力模拟的结果么？现在我们的计算机已经能达到这个程度了么？”

……

剩下的一个月内，这位首席实验员的工作日志回复正常，他没有细究那过于翔实的模拟结果究竟是怎么回事。

“5月18日，虽然按照规定我不该写这些，但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们得到的数据，都是使用了真正的人命得出的，希望这只是一个梦，是我虚妄的妄想罢了。”

“5月20日，不对，这不对，无法解释，不对，不对，吕大人在瞒着我，他有事在瞒着我，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从5月25日后，这份工作日志就中断了，直到一个月后的那天——

“6月25日。我终于发现了真相。”

从发现了真相这一句后，实验笔记就戛然而止了。

再往后是一段浮屠的记录，内容大概是这份工作日志的主人携带着大量数据叛逃了浮屠，浮屠的追杀部队只截杀到了他的妻子，他和他的儿子都以不明方法成功逃出了联邦，逃进了沙海。

李盈缺看完后忍不住皱紧了眉。

浮屠内部有内鬼，这是他们早就有所预料的。

但……那位首席实验员逃进沙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剧情的前前后后还是无法连接到一起，在中间还有许多无法解释之处。

他们没有就此罢手，浮屠的资料被从上之下翻了个遍，可惜再没有找到任何多的信息。

与十八年前那场事故相关的，仅仅只有这么点东西。

灵枢看向他的脸，像他眨了眨眼睛。

“我们好像已经走进死胡同了，剩下的就只能靠猜测了，我能通过计算得出将这个故事串在一起的十万多种可能性，想听听么？”

“十万种……等等，我现在需要的是真相，而不是猜测。”

“可是这边的真相不是首要目的，在现实世界那边，丹师小姐已经把你的义手和义腿安装完毕了，我们差不多可以回到现实了……”

“安装完毕了么，好，要是这样的话，我更要稍等一下了。”

“嗯？为什么？”

“不止安装这几样义体，我还委托了丹师做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眶。

“答应的事儿就要办了，有句话叫死者为大，更别提是我亲自杀的，再最后陪我一程，我们的任务马上就要完成了。”

“你是指……”

……

那座隐秘的临时丹室之内，英霜无比疲倦地长出一口气，工作台旁放着的那块用来擦拭汗水的毛巾也已经彻底沾湿了。

她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嘴上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道：

“妈的，早知道我就不管我爹的逼逼叨叨，什么丹鼎派修士的狗屁规矩，就应该早点给自己换一身义体，凡人的肉体，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奥莉薇拉站在她的椅背后，一言不发地贴心为她捶着后背。

丹师小姐老脸一红。

“哎，怎么好意思让身为第十三执政官的大小姐给我捶背呢……快快算了。”

少女微笑着，手上动作没有停下来。

“没事，为了我的人，丹师小姐你也辛苦了。”

丹师讪讪地笑了笑。

“哎，小姐你还按的蛮舒服的嘛……以后出去喝酒我可有的吹了，曾经有位联邦执政官亲手给我做饭吃，还给我按摩唉……对对对，就是这，在往左边一点，用力一点，对对对，就是这……”

奥莉一边按着，一边好奇地看向手术台旁一只透明的小皿中装着的一枚小小的方形光量子存储器。

“那个……那个东西是干什么的？”

“哦，那个啊……是这货向我提出的要求。”

她斜楞着膀子指了指躺在一旁床上的李盈缺。

“白无常在自己的脑袋里装了个魂魄芯片，他说想看看里面的内容，说让我替他装完了义体后帮他把那枚芯片取出来，装在他的身上。”

“没记错的话，盈缺先生身上是没有脑机接口的。”

“确实，但是他的手臂上有。”

丹师站起身来，将光量子存储器取出，再将李盈缺的右臂拽过来。

现在他的身体看起来并不是很协调。

属于白无常的一条手臂一条腿加上来自巽元魁实验室中的两条原型义肢的组合，并不是很搭调。

爬满各种复杂纹路纹身的两条肢体，和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被血浸透的锦衣产生鲜烈的对比，相当有些扎眼。

她在李盈缺的仿生右臂上寻找到了那个接口，再将那枚极尽精巧的存储器安装上去。

“来了，他奶奶的，累死姑奶奶我了，让我干这干那干这么多破烂事儿……”

……

虚拟空间内，李盈缺经过了短暂地愣神后，吐出来两个字——

“来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

“不愧是那个奸商，虽然做买卖价格不实惠，但是请她办事倒是没有岔子……”

灵枢这才恍然。

“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了。”

“是啊，这次也拜托你了，让我们一起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吧。”

他有着强烈的预感——

一切的真相——

全部包含在那只魂魄芯片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