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万家大宅的主子，早先是扬州最富贵的几个大户盐商之一，祖籍好像是建宁郡，鹿鼎学宫出身，短不了咱们这几个银子。”

吴贵直爽笑道，“婆娘家见识短，小哥儿只与我走一遭，就说没拿住哪样把柄，回来劝她几句也就是了。”

“且看着罢。”

甄玠点头，“倘若他家真是良户顺民，总也没个故意构陷的道理。”

又问：“那万家院子里，多少家人？”

“稀稀落落的，住着二十来人……”

吴贵略一皱眉，“那日里听刘屠念叨过一句，每天五口猪，别说二十人，就算二百人也吃不了这些，我琢磨着，按我备席的经验应是足够六七百人吃流水的，与他言说，他也是这个想法。”

“六七百人，吃流水……”

甄玠闻言亦是锁了眉头，这种规模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能力，陌刀司一众番子虽说战力强横，却也不过百人。

便是信了他那师兄，魏期行唤来扬州的弟子，金陵卫镇抚李池飞，统共也不过四百人而已。

想打他们个出其不意，搅乱冯夕留的谋划也难。

难道说，只能封锁城门，把城中百姓也困在其中？怀安帝本为太平盛世而来，等龙船到了，望着空荡荡的湖面及河水两岸，恐怕不会十分高兴。

要能劝得住，道理能讲得通，只让他待在长安不必来了，那倒是不必担心有人刺杀。

“不过我又琢磨了一回，未必当真有这些个人，万宅里那位弄玉公子身边，尽是些莽汉。”

吴贵只当闲聊，“那二十多人狠造一顿，半头猪也就下去了。”

一时灯姑娘拎壶打了水回来，甄玠便没再多问。

“要我说，他们愿意给银子便罢，咱也不是非要逼得他们家破人亡。”

她端庄贤惠地烫壶沏好茶水，“玠哥儿想给咱们出气，心意咱领了，万一闹个差池，怎么和你家里的姑娘交代？”

那样，你不就平白得了百两黄金？

甄玠暗自点头，心说这姑娘也并非贪心无道之人。

吴贵听他家里的如此说着，立时抱拳恭喜：“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好福气！”

“秦家姑娘。”

甄玠说了这四字出口，心里忽觉莫名有些甜丝丝的味道。

多少有点没出息。

“金陵那位秦家姑娘？”

吴贵一问，见甄玠轻轻点头，当时换了肃然起敬的神态复又抱拳：“人言那姑娘生得天仙一样貌美，大埥万里河山，其人绝无仅有，可当真是……”

一瞟笑望着他的灯姑娘，立马改口：“当真是不好养活吧？”

“你这是说谁呢？”

灯姑娘阴阳怪气地笑问道。

吴贵赔笑刚想答话，却弄不清楚如何搪塞，是说她生得漂亮，同样不好伺候？还是说相貌不堪，因而好糊弄？

“是有些……不好养活。”

甄玠出言解围，拉了灯姑娘的目光过来，便见她猛翻了个白眼：就你这样的败家行径，还敢嫌弃人家姑娘不好养活？

“哈，哈哈！”

吴贵故作爽气干笑几声，“这个，时候差不多了，我去看看刘屠准备好了没有，别忘了带着小哥儿一起。”

而后逃样地大步出门。

灯姑娘不曾理他，挪椅子近前亲昵地坐在甄玠身边，抽纸取炭笔出来，铺纸在桌上画了个正立的等边三角形，又在顶端添了个小圆圈儿。

“最好看，原是菱形的剪裁。”

她顺手又画了个狭长的四边形，“却不好做的一样了，不得意趣……便说那位细腰姑娘，一捺宽的抹胸顺腰上边儿围拢，肚脐上下二三寸都留着空白，只把要紧的地方遮得严实，可好？”

甄玠猛一阵点头：“正合我意！”

“那你再好生瞧瞧这个。”

灯姑娘顺纸过来摆在他眼前，抿着嘴唇不好细说。

甄玠看着纸上那个三角形的肚兜，自是不缺这点儿想象力。

眼前立时浮现出三边之外四条圆润养目的嫩白弧线。

“小心你那口水滴在纸上！”

灯姑娘打趣一笑，“真个是你好运气，姑娘我想起来扬州城里，有我家一位世友，本是织造苏家的纺娘……若是再多花些银子，你可认账？”

“认。”

甄玠坚定点头。

“那成，这个三角的兜兜，我就求她用缂丝的法子，织一片贵妃醉酒的纹样。”

灯姑娘似决心把几件物事当成艺术品来作。

缂丝……

这不是皇家御用的玩意儿？

除了织造府的纺娘，真就没谁会的，单说这手艺，比金子也值金子，就连那贾史氏那般眼界得了几架围屏，也宝贝得什么一样。

甄玠心头一颤，这四件肚兜以后绝对是传世的珍品！

“都由嫂嫂做主……银子不是问题……”

“瞧你那没脸的样子！”

灯姑娘只当他色心发作，调笑骂道，“也不知能不能成，再细的金丝也要比蚕丝粗些，我只试着去问，你可别当真。”

“倘若不行，也有我来想法子。”

甄玠坚定不移。

“哎……”

灯姑娘叹息一笑，也懒得取笑他了，“另两件再让我想想，既然你有心一视同仁，重量上也不好有个多了少了的，徒添麻烦。”

“嫂嫂想的周到。”

甄玠点头，正听见院中吴贵唤他出去，想是刘屠已经准备出发，由是起身告辞。

“你就这样去了？”

灯姑娘笑问道。

甄玠一怔，便听她接茬又说：“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哪里像个小厮。”

而后挪身子绕床在柜子里翻翻找找，寻出一套粗布小厮棉衫，又并一个头巾，薄靴腰绳整套拿来给他：“都是新的，没上过身，你也别问哪儿来的，也别嫌弃。”

而后出门用纸抹了一把锅底灰，在他脸上蹭了几道，涂匀，摇头叹道：“这等俊俏脸蛋儿，怎么扮也不像是个讨生活的，但凡是长着两只眼睛的活物，都能瞧出你是个富家少爷……可记着，别往灯下亮处走。”

这易容术确实太过简陋了些。

甄玠揣着满腹不安出门，琢磨着，那些闽人又不认识他，不很担心给人识破身份，但怕其人谨慎，不许落魄的公子哥儿做这杀猪的行当，细问之下未免露出马脚。

只往人群里一混，或许不会引人注目。

及至站在五六个小厮中间，含胸勾肩矮了矮身子，又想了想曾见过别人点头哈腰的样子，万一惹起闽人的怀疑，少不得低三下四敷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