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兵》

第7章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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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佩已经陷入昏迷,身后黑影的鬼爪也已经递到了陈子佩脖颈之处。黑影有些咬牙切齿,再次发出了那尖锐难听的声音,“小崽子,嘴真会骂,我先掐断你的脖子,再吃掉你的魂魄!”

黑影言出而行,右手用力,那枯皱不已的手掐入陈子佩脖颈之中,已经陷入皮肉之中。陈子佩哪怕已经失去了意识,在这种疼痛之下,也不禁发出呢喃。

十步之外一片黑暗,已经看不见之前了那微弱的灯火,似乎之前不曾出现过那点火光。

在黑影手爪掐入少年脖颈之时,那已经消散不见的灯火却突然显现,而且不再是之前那点微弱烛火。此时的火光几乎把周围照个通透如同白昼,百步之内如同天上的灼日出现。

黑影似乎也没想到那点已经熄灭的灯光突然暴起,被打了个措不及防,已经掐入脖颈的黑爪在强光之下被烫伤后撤,连黑影依旧抓住少年肩头的左手上都出现了痕迹。

强光之下也伸出一只手掌,搭在少年另一个肩头,同时一个温柔而刚毅的男声响起,“余妇,痴心不改,害人害己,犯下大错,小心魂飞魄散,哪怕天道网开一面,也只会堕入畜牲道,久久不得宁息,用十世苦来换一世因。”

黑影在强光照射之下,也逐渐显露出真正的身形,那是一个已经皱纹满面的老妇人,瘦长的脸上长满了老人斑,略微弯曲的腰背,身上的衣物也已经皱巴巴的,看的出老人死前的窘迫。

“陶知行,又想拦我,你自己也是个鬼身,讲这些所谓的大道理,又有什么用!我恨啊!为什么我要死!为什么我会死!现在这副鬼样子!谈什么魂飞魄散!谈什么阴冥六道!”

老妇人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嘶吼。

“那个魔头吃了我的儿子!吃了我的孙子!吃了我的全家!也吃了我!我恨啊!我一生救人不少,为何至此!为何至此啊!”

随着老妇人癫狂的嘶吼,她那本就瘦长阴森的脸变得更加恐怖,凹陷的眼球瞪的极大,几乎快从眼眶里突出来。左手加重力道,使得手中少年的半边身子都陷入一种诡异的紫黑。

“君子以德,不迁怒,不贰过。余妇,你的苦难迁怒于其余无辜之人,和那魔头的区别在哪?”

男子叹息了一口气,“太上贵德,余妇,魔头自有天其诛,地其灭。哪怕你恨不得食之血肉,也不能以他人之苦来完成自己的意愿啊。”

“陶知行,别说这种废话了,没想到你死在了那魔头手上,还是一副书生脾气,酸儒不过于此。”

老妇人不再似之前癫狂,缓缓平静下来,继续说道:“陶知行,你要是有本事,就把我打的魂飞魄散吧。”

男子亦不再言语,放开了抓在少年另一处肩头的手掌,而是双手抖了抖袖口,那一袭略微破旧的白衣如同被一股清风从抖了抖的袖口吹入,向后飘摇。

道教素来有袖里乾坤装天地的神通,而儒家也有着一点清风满长袖的说法。白杉男子身为儒家子弟,既然有一点浩然清风,那自然乾坤满袖。

原本以男子生前的修为镇压这个已经堕入邪魔歪道的老妇人,不是难事。

可如今男子已死,生前修为也在和魔头一战之中折损近半,原本六品巅峰的修为此时只到七品,而且还有摇摇欲坠之气象,而老妇人却因为生前功德和死后所为,跻身了七品上层,只差一点就能到达巅峰,恐怕跻身中三品也只是时间问题。

男子动了,当务之急是救人,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手段。

男子手掌拍向陈子佩心口,一点红光出现,随后迅速向上蔓延,减缓了老妇人带来的紫黑伤势。

老妇人右手递出,直刺男子。

男子略微歪头,心中默念,“君子方以静之。”

刹那之间,老妇人略微停顿,不单单是伸出的手掌,连用以限制陈子佩的左手都顿时停力。

男子并未停口,“君子方以欺之。”

老妇人心口如同遭到雷击,不禁放开了钳制陈子佩的左手,向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儒家术法?可你又能说出几句?用出几招?你我都是鬼魅,你的儒家手段怕是有十之七八都用不出了吧。”

老妇人轻喝一声,“起。”双手向前一摊,一道黑色紫气向前推进,烟雾推进的速度很快,覆盖范围很广,有一种经过四周然后合围之势。男子左手搭在陈子佩心口,为其驱逐老妇人那已经侵入体内的阴森鬼气,同时右手挥袖一拂。

“君子方以行之。”

原本要笼罩两人的紫烟顿时烟消云散,如同一团徐徐清风,微微拂面,不是很强烈,却很是致命。

几步之外已经不见老妇人的踪影,想来是趁着紫烟屏蔽男子视线后悄悄躲起来了。

男子没有因为老妇人的消失而惊慌,右脚向地面用力一踏,“君子方以诚之”

以鬼魅形态融入一旁树木的老妇人被一股力量强行拉出,显现出身形。

老妇人脸庞有些阴沉,身体比起有些虚幻,她本以为陶知行所能用出的儒家术法只有两招,可如今已经四招了,眼前男子依旧面色如常,魂体也没有像自己一样出现略微的虚幻。

陶知行一掌拍在陈子佩头顶,笑道“要睡多久,该醒了。”

陈子佩这才从悠悠昏睡之中醒来,醒来之时有些头疼,如同有人拿一根根的银针扎他的脑壳,有种细细丝丝的疼痛感,而比起看上去无事的头颅,身子就要恐怖的多也舒缓的多。半边身子都陷入淡淡的紫黑色,肩头上皮肉腐烂不堪,陈子佩都不忍心再去看上一眼。

陈子佩回顾完自身才发现身边的白衣男子和不远处的老妇人,陈子佩没见过黑爪主人的样子,但是对那双抓住自己的黑爪印象深刻,以至于看了眼老妇人的手,就马上认出了这是之前扬言要杀了自己迟掉自己魂魄的人。

“老东西。”陈子佩碎碎的骂了一句,随后脸色有点黯然,“我是死了吗?为什么还会痛?”

“没死哦。”男子开口,音色清亮,语气轻柔。

陈子佩抬头望向那名男子,他想说些什么,问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明显看出了男子和之前想杀自己的老妇人是处于一种对峙的局面,他不想自己发声打断此时的局面,怕对身边男子造成不利。他不能确定身边男子的好坏,可他能肯定那个尖嘴瘦脸的老太婆是真的想要自己命。

双方对峙的局面持续了几乎有半刻钟的时间,最后老妇人选择退去缓缓隐入身后消失了踪迹。

“走吧。”男子双手负后,走在了前面,陈子佩看着男子的双手变得虚幻透明,不禁咽了口口水,感情这位也是一个鬼魂啊,这算不算逃出虎口,落入狼窝。

陈子佩乖乖跟在男子后面,不敢说话。

“你叫什么?”男子也许看出了少年的害怕,主动开口。

“陈子佩。”少年小声作答。

“子佩?”男子继续问道。

“是的,老夫子给我取的。”说到这里少年略微挺直了腰板。

“陈?”

“老夫子姓陈。”

男子略微停顿了一下,“青青子佩。”

少年马上接话,“悠悠我思。”

“老夫子帮我取的!我叫陈子佩!”

少年最后两句刚刚喊完又马上缩回了脑袋,没办法眼前的大爷可是鬼啊,谁知道会不会吃了自己。

“不用这么怕我,我不吃人。”男子看见少年缩回的脑袋,又看见了半边发紫的身子,关心道,“身子还痛吗?”

陈子佩摇了摇头,“不疼了。”似乎想起什么,连忙接道“脑袋还有点。”

“那是因为我把你强行叫醒,余妇把你打晕之后,鬼气影响了你的穴窍心脉,你陷入一种封闭自身的昏睡状态,我强制唤醒你,就如同在你耳边敲响铜钟,自然会有不良之状。”

男子继续开口

“我只能陪你一段路,剩下的路得你自己走了。”

“我一个人?”

“对,我是地缚灵,不能离开这座村庄,我只能给你指路,而路得你自己走。”

陈子佩点了点头,有些揣揣不安,虽然眼前男子是鬼,但这个鬼魂对自己很不错。陈子佩之所以跟着他走除了形势所迫情不得已之外还有自己的直觉,对方是个好人,不对,是个好鬼。

“大叔,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鼓起勇气。

“陶知行。”陶知行也许是感觉到了此刻少年对自己的善意,笑而展颜,让人觉得沐浴春风。

“陶大叔,那个老太婆,嗯,怎么说呢?你和那个老太婆是怎么......”陈子佩不知道如何开口合适。

“那个老妇人叫余蓉,本是这个村子大户人家的老太太,为人很和善。村里乡亲有困难他她都愿意帮忙。”

男子似乎想起什么,有些许惆怅。

“她以前,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陈子佩默认无语,也许那个老妇人生前确实是个好人,可死后却不是个好鬼。

“医家以悲天悯人入世,上医为儒,当治国,中医为士,当治人,下医为夫,当治病。你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那个老妇人?”

“并不是,是他的儿子说的,但这个道理却是那个老妇人教他的。他的儿子是这方圆十里最好的大夫,这个好不单单是医术上也是为人处世,心中良善上。”

陶知行叹了口气。

“所以大叔,这里或者说,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陈子佩有些疑惑

陶知行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你知道常玉灵吗?”

“知道,说书先生说过,听说他很厉害,是什么品高手。”陈子佩回答

“这是个魔道高手,也是个魔头,两个月前他跻身二品,之后想和那位洛阳城的城主一战。可惜他不是那位洛阳城主的对手。被打成重伤之后一路逃窜至此,也不知是如何得了失心疯,想以人的心头血养自己的功法筋脉。”

“那时夜色已晚,等我发现之时,十之八九的村民已经被抽干了心血,我只有六品修为,对上那个魔头必死无疑,但我身为儒家子弟又岂有偷生苟活之理?何况我也未必能跑掉。”

“二品不愧是二品,哪怕重伤之身也绝不是我能力敌的。我输了,也死了。神魂受损严重一身修为折损过半。”

“那余妇也是如此,不过她没有修为傍身,只是个普通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媳,甚至那个尚在年幼的孙子被常玉灵抽干心血。自此她就疯了,做为人她虽然没有修炼的天赋,但作为鬼她却有鬼修的资质。”

陶知行最后为此盖棺定论,“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陈子佩被这事震惊的哑口无言,他突然想到了半个月前的云州,一座主城撤空,难不成是用来围剿那个魔头?

“不过还好,只要她不曾跻身中三品,就会被困在原地,无法出村祸害他人,我也会盯着她。”陶知行故作轻松,长呼一口气。儒家术法对他的鬼身带来的极大的损伤,而之前也一直以自身来驱除陈子佩身上的鬼气,原本那已经是摇摇欲坠的七品修为已经跌到了八品。不用多久,那虽然离开但肯定没走远而是躲在暗处的老妇人会发现他的跌境,那时候她会再次前来。

“余妇在你身上留下的鬼气我已经驱除了十之七八,还有一点残留在你体内。时间不够,只能靠你自己了。我虽为儒家子弟,但现在说到底也是鬼,只要是鬼那便是至阴,哪怕是救你,也不难免会有阴气损伤你。”

“但好在你天生根骨极佳,这点阴气你承受的住,以后要多去阳刚之地,才能更好的恢复。”

陶知行停下脚步,揉了揉陈子佩的脑袋,道“真想和你多待一会。”

“大叔?”陈子佩也停下脚步,任由那已经逐渐趋于消失的大手揉在自己脑袋上

“接下来该你自己走了,去吧。”陶知行又笑了,很温柔。

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这是大叔第几次笑着和自己说话了?他真的很温柔啊。

陈子佩向前踏步,陶知行留在了原地,目光远送。

“子佩,不要回头。记住,不要回头!无论发生什么,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除非看见阳光高照,不然一直走下去,千万别回头!”

陶知行高声送行

陈子佩没有回头,只是右手缓缓抬起,四指握拳,同时大拇指向天竖起。

陶知行再次一笑,他看见了少年竖起的大拇指,他真的很爱笑,所以他在村子教书时,无论调皮的男孩还是清秀的女孩,无论下地种菜的老农还是在家绣布的秀娘,不管是那原本医家救世的余蓉还是兴修水利的农家唐华,看见这位在村中教书育人已有十五年的中年夫子都愿意回之以笑,细细听讲。

如此温柔于心,如何叫人不沐浴春风。

“心如花木,向阳而生。师兄,这个少年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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