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佩妮平安归来。她撒了个小谎，说自己一大早就起来，跟同学一起去玩了，因为起得很早，所以才没告诉卡金芙女士。

对于卡金芙女士而言，自己的孙女平平安安就好，没有刨根问底。

不过，弟弟卡柯尼是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他一直缠着卡佩妮问，她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对于这个问题，卡佩妮不是想要隐瞒保密，而是她也解释不清楚。她的认知能力和描述能力都十分有限，即便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那独特的本事，也根本没法好好地跟弟弟讲明白。

但黎木就不一样了。卡佩妮还没有告诉他怎么一回事，他就把过程弄明白了。在进入“未遇之时”花艺店，见到卡佩妮之花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什么，不断地深入思索。他越来越确定，卡佩妮那份关乎未来的能力，一定会发挥关键作用。所以，他选择相信卡佩妮，将主场完全交给她。

她“死而复生”之时，也是黎木彻底弄明白她的特殊能力之时。

并且，这次关于她能力的认识，还让黎木对整个无限世界有了颠覆性的全新认识。

他以前一直坚定地认为，未来是不存在的，只是思考者们用来描述还没有产生变化的事物的一种思维载体。就像时间的本质是变化一样。有变化，才有存在。没有变化，那当然就不存在了。

这一次，见识到了卡佩妮真正的能力，他不仅没有对以前的观点产生怀疑，反而更加坚信了。他依旧坚信，未来不存在。有问题的不是这个观点，而是……这个世界！

这样说起来，好像显得有些自命不凡，不肯服输。

但黎木绝非会在这样关键且根本性上的问题犯糊涂。他不是觉得自己的观点被卡佩妮证伪了，才转头怀疑世界的问题，而是真正意识到，他们所处的无限世界，真的有点问题。

他将自己的观点跟娜塔莎讲了一遍，后者花了不少时间才理解消化接受。不过，仍有许多质疑，

“你怀疑无限世界的真实性？”

黎木想了想，摇头，

“也不是这种说法。而是……无限世界可能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理所当然，那么……随机。”

“随机？”

“就是说，貌似从一些内容上看，无限世界颇有些设计感。不论是最根本的基本法则，还是运行逻辑，又或者优先级、程序框架之类的概念。尽管这些说辞，都是我们根据已有的知识进行修饰的，但本质意义确实无可挑剔。”

“可这跟佩妮的事有什么关系呢？”娜塔莎回归本质，“佩妮她到底算不算是一个正常人，或者说普通人？每一个时刻都有一个她，但却又相互独立，不连续？”

“一个普通生命，如果在现在，下午五点十三分死去了，那么五点十四分的他，就是一具尸体。这个过程，是连续了。而佩妮，上一刻的她，跟下一刻的她，完全独立不相关。只不过，随着变化，上一刻的她，被下一刻的她覆盖了。”黎木解释了一遍，“如果只是这样，倒也可以说是她本身比较奇特。但关键在于，下一刻，下下一刻，下下下一刻……未来每一刻的她，都可以向现在的她传递信息。这就形成了她能预知未来的结果。”

娜塔莎想了想，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如何能说到无限世界的真实度呢？”

“因为我们可以在时空碎片里找到时间记录，通过时间记录观测各个时间节点的世界状态。我们可以进入时间尺度，去到过去，向过去传递信息。但是，我们不能站在现在，向过去传递信息。而卡佩妮的情况不同。并非是未来的她来到现在，向她说明未来的事。而是，未来的她，在未来，直接告诉现在的她。所以，现在相对于未来，并非是过去，或者说不是我们认识的过去。”

娜塔莎分析了黎木的话，

“你认为，无限世界的过去跟未来，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是的。基本法则的框架，仅限于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卡佩妮式的未来，完全不受基本法则的影响。更关键的在于……你知道这令我想到了什么吗？”

娜塔莎感觉到黎木心潮涌动，

“安全屋？”

黎木打了个响指，整个人精神面貌十分上扬，

“是的！安全屋。我一直无法理解的安全屋！跟卡佩妮的特殊能力一样，安全屋同样不受基本法则的制约。如果，安全屋里那些晦涩的符文，其实就是从未来传递回来的信息呢？就像未来的卡佩妮向现在的卡佩妮传递信息一样。”

“如果解读了那些符文，就能认识未来？”

“不止，或许是，真正的世界！”

“真正？难道我们生活在虚假之中？”

“不，我们没有生活在虚假之中，而是，我们生活在一个被基本法则完全框住的，不够真实的世界里。”

娜塔莎紧皱着眉头，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不客气地说，甚至有些异想天开。黎木，你肯定不能如此大胆地推论，你需要佐证你的观点，不能仅凭臆想。”

娜塔莎之所以是黎木的得力帮手，在于她总是十分清醒，会在黎木犯错，陷入迷茫时及时指出点醒。她说不好黎木这个推论是否正确，但能说这实在是太大胆了，必须要有更加充分的论证才行，不然一定会深陷“怀疑世界”的泥泞之中。

“是的，我们得验证。”

黎木并未被大胆的新发现冲昏头脑。

之后两人交流了很久，充分验证今天所探讨的话题里的逻辑，确定了没有什么低级错误和认知漏洞。

这样一来，就算是有了一个方向。这个方向到底走不走得通，还需要后续的验证。

在这之后的大半年时间里，黎木一直深居简出，专心筹备后续的计划。就目前来说，表面上看，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带回缪缪；将《无限》植入裂隙地；验证“卡佩妮猜想”，是的，他将由卡佩妮一事而引导出的关于无限世界真实性的猜想，称之为“卡佩妮猜想”。除了这些事，还有寻找“呢喃”的身世；解读裂隙之中的符文；探究利亚妥弥亚后续的打算……

自天使死后，利亚妥弥亚就离开了。

当卡佩妮向黎木描述天使是如何让自己崩溃死亡时，黎木还觉得她是在开玩笑，不过仔细一想，发生这种事情也不奇怪。卡佩妮的情况，实在是太过特殊了，完全超出了基本法则的框架，等同是程序漏洞让程序崩溃了。

这样一看，天使是否能承担起基本法则代行者这份职责，就该打个问号了。

不过，这反而使得黎木有一种特别的感受，那就是……利亚妥弥亚大概才是真正的代行者。

总的来看，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能归总到一个大方向，那就是——

找到无限意志，或者是，充分感受、认识、理解无限意志。

只要理解了无限意志，就能理解无限世界，许多困惑都将迎刃而解。

沉默的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已是黎木来到裂隙地的第四个年头了。

这四年，对裂隙地而言，是疯狂的，充满了希望的四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从见证者新区坍塌，到信息域牵引方程得解，到依据混沌场预测模型改良进阶的“基本法则大模型”诞生……裂隙地真的可以说是充满未来，充满希望。

而这一切，都跟一个名字脱不了关系——

简克迪卡。

本世纪最伟大的无限学家。他解出了信息域牵引方程，让空间开拓的速度指数级上升；他创建了混沌场预测模型，不仅让裂隙地免于灾难，甚至可以不再惧怕混沌放心大胆地开拓；他又建立了“基本法则大模型”，让“基本法则”这一概念，广布于众，这个模型，让各行各业都迎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因为任何一种技术，都可以透过现象，直达本质了，困扰各个学术界的难题，在这个模型下，都轻易得解。

“基本法则大模型”让裂隙地成为自己的造物主。

毫不夸张地说，任何一个理解了基本法则大模型的生命，都有成为支配者的潜力。

但要人人都能成为支配者，还缺乏某个条件，即——

生命层次进阶的方式。简而言之，进化。

要成为支配者，必须要有理解基本法则和操控基本法则的能力。理解可以通过简克迪卡的基本法则大模型来，但操纵可不能，必须要本身足够强大，才能支撑得起操纵支配过程中的消耗。

要变强，那就得进化。

这就不得不提到被黎木忽略了许久的两条进化路线了，一个旧日神灵式的神灵路线，一个是以身作世界的世界路线。神灵路线需要不断汲取能力，突破基因枷锁，变大变强，但这条路线，只适合资源十分充足的地方，如果是以前的裂隙地，那么这条路线显然不可能，但现在有了基本法则大模型，资源和能量不再是问题。

而世界路线，可以用一个十分简朴的词来描述，“修真”。

“真”的本质即为一切客观真实的事物。“修真”则是认识世界，并将其变成自身可以利用的方式。

世界路线最终的“我身即世界”，又何尝不是“以身作熔炉，锻造天与地”的表现呢？

尽管现在的裂隙地还没开发出系统性的，可学习、教授的进化路线，但黎木相信，有了现在的基本法则大模型，这些都只是时间问题。给裂隙地一些时间，未来一定是人人进化，人人修真的时代。

但是，裂隙地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此时此刻的裂隙地，已经过热了，就像一个即将爆炸的高压锅。而裂隙地恰巧是这样一个无限世界的代表，甚至可以说，裂隙地的过热，是无限世界的过热。

黎木十分清楚，无限意志绝不会容许未来有无数个支配者，肆意滥用基本法则权力的情况发生。

不过，他从来没有那个时候比现在更希望看到无限世界这口高压锅爆炸，最好是现在立马爆炸！

所以，他要火上浇油，要给这份过热的现象再加温。

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给裂隙地引入进化方式，让每个人都学会进化！把基本法则大模型和配套的进化方式，一起扩散到整个无限，真正做到人人皆是支配者！

不过，在黎木看来，哪怕直接告诉裂隙地进化方式，还是不够快。因为他们首先得验证进化方式有效，就算是验证有效了，也还会考虑要不要全面推广，毕竟，他们无法确定人人都成为支配者，都成为超规格生命是否会出现无法控制的情况。

站在裂隙地的维持政府将，的确是需要充分考虑。

但这不是黎木想要的。他所希望看到的就是爆炸，让基本法则框架里的无限世界爆炸！越是不可控，就越好。只有基于基本法则框架的无限世界彻底崩塌了，才能看见真正的无限世界。

所以，他的选择是，让《无限》这一真实副本冒险游戏，成为给“高压锅”升温加压的最后一把火。

他找到李素和薇拉，给她们拟定了安全屋和《无限》后续的改进计划，让“神灵”、“世界”两种进化路线，替换《无限》玩家现有的升级系统。把基本法则大模型接入无限大厅配套的玩家安全屋，使得玩家能够充分学习和理解基本法则。

为了确保进程，他让娜塔莎参与指导。

而他本人，则要开始准备最关键的登录进程。让《无限》顺利降临裂隙地。在裂隙地降临的难度，可不是在卡亚星降临能比拟的。何况，现在有了基本法则大模型，裂隙地对入侵事物的防御能力几乎是滴水不漏了。

娜塔莎也对此表达了疑问。尽管之前两人在裂隙地时间尺度上，已经植入了《无限》的接入码，但那也只是让《无限》不会被裂隙地的底层运行逻辑排斥。但要如何让每个人都成为《无限》玩家呢？

黎木的回答是，

“这就要好好想一想，基本法则大模型到底是不是裂隙地的基本法则大模型了。”

“什么意思？”

黎木笑了笑，

“既然我能给裂隙地信息域牵引方程的引导公式，为什么不能再给他们一个基本法则大模型呢？”

“那是你给的？”

“只是稍微指点了一下简克迪卡。”

“上次他来找你的时候？”

“嗯，不得不说，他简直是个天生的支配者。明明只是个凡人，却能轻而易举地操控基本法则。我只是稍微指点一下，他就知道该怎么建立基本法则大模型了。”

“听你的意思，这个模型有问题？”

黎木眯起眼睛说，

“命运的馈赠都不是无偿的，何况我这样一个‘商人’呢？”

娜塔莎有些恍然。她太久没有见到黎木亲自经营安全屋，以至于都快忘了，他以前是个唯利是图，从不肯吃亏的自私的商人。

“你是怎么做的？”

“基本法则大模型，的确是用来理解基本法则的。可问题是，它是用幸福感搭建起来的。幸福感，是理想达成所产生的力量。所以，用幸福感搭建起来的大模型本质上又是个理想驱动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这个驱动器运作起来。”

“怎么做？”

“幸福感是最好的燃料。让幸福感在基本法则大模型里，充分燃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