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嚣出身陇右豪族，曾经在新朝为官。当天下人都起兵反王莽的时候，他的族人也起兵反莽。后来觉得隗嚣有文化，就推举他作首领。隗嚣被动造反之后，打出“辅佐刘氏、复兴汉室”的旗号，凭着他的才能发展的不错，很快拿下雍州附近大片土地。后来更始政权进入长安，隗嚣认为汉室已立，就要放弃军队，接受征召去长安做官。手下人不愿意，认为更始政权现在还不稳固，不一定结局如何。

但是隗嚣不听，于是到长安接受了刘玄的官职。隗嚣被封了个右将军，其他人没有得到什么官职。一段时间之后，那些没得到官职的人不满更始政权给的待遇，想要回老家继续召集队伍。隗嚣怕受牵连，举报了他们。那些人都被杀，其中有隗嚣的叔叔和族人。刘玄因为隗嚣举报有功封他为御史大夫。再后来，更始政权眼看混不下去了，隗嚣先是建议刘玄让位，被拒绝后又计划劫持刘玄东迁。结果计划失败，隗嚣逃回老家。

回到家后的隗嚣重新起兵，又成为一方势力。刘秀称帝后，隗嚣向东汉政权臣服。

但是，这一次对刘秀的臣服，却不像上一次对刘玄的臣服。上一次，隗嚣是放弃了地盘，解散了军队，直接进京接受了官职，甚至还为了对刘玄表忠心出卖了族人。这一次，隗嚣却有更多的保留，不去京城，不放弃地盘，不交出军队。这样的臣服，就是名义上称臣，可以牺牲一些利益，实际上在自己的地盘继续为王。

刘秀对隗嚣非常客气，他希望用尽可能多的善意和封赏，换来以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达成国家的统一。

隗嚣在刘玄那里吃过亏，一方面害怕风险，更重要的是他从刘玄的失败，看到了他称王的可能性。他本来没有称王的志向，是刘玄这样的庸人都可以称帝，都把他忽悠的俯首称臣，这些事让隗嚣渐渐生出了称王的野心。

隗嚣想借助各方独立的势力，为自己割据一方提供可以摸鱼的浑水。他对刘秀称臣，表面谦恭，背地里却搞小动作，拦阻刘秀统一天下的进程。

当刘秀消灭掉东方的割据势力，要统一西部的时候，隗嚣慌了。他不但拒绝出兵帮助东汉政权攻打在蜀地称帝的公孙述，还想跟公孙述联手对抗东汉。隗嚣手下人也对是不是归降东汉政权意见不一，有见识的人劝他彻底归降东汉；有野心的人希望借着他称王来混前途，所以坚决劝阻他归降东汉政权。

隗嚣本人在理性上当然知道那些有见识的人说的对，但是，**又让他愿意听那些野心家的话。那些野心家说的话没有见识，但是他爱听。当一个人被**控制了的时候，他的智商就消失了。

在各方意见不一的情况下，马援给他出了个主意：派人去考察一下两位皇帝，公孙述是真正的王者，就归顺公孙述；刘秀是真正的王者，就归顺刘秀。

这位马援，在历史上是大名鼎鼎的忠臣良将，最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马革裹尸”是马援的豪言壮语，后来也是一个比较出名的成语。

马援的建议很好，隗嚣采纳了，就派他作使者先后去蜀地和洛阳考察两位皇帝。对于隗嚣来说，这样的考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谁都不想归顺，只想自己作王。之所以同意让马援出使去考察，或许是为了堵住两派意见不同的人之口，别再每天争吵，别再他面前继续说那些听了许多遍的话了。

但是，对于马援来说，这样的考察意义重大，因为他是认真的，择明君而侍，是臣子必须的谨慎和必要的智慧。如果选错了主人，侍奉一个假王，那么所有的才智、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忠心都没有价值，甚至产生负价值。

马援先去蜀地，去见公孙述。马援和公孙述本是同乡，俩人关系还挺好。马援以为这次见了老朋友，应该握手言欢，共叙友谊；互相谈论一下分别后的历程，交流一下天下大事。多年不见的老友，应该有更多的成长和体验，见面交谈正是人生一快啊！

然而，来到蜀地，一切完全出乎马援的意料。公孙述摆了很大的排场：仪仗队排了好几里地，盔明甲亮的卫士站立两旁，五彩旗帜随风飘摆；礼仪官一脸严肃，引导马援走过很长的红毡，有人高声宣马援入殿；公孙述高高在上，端坐龙椅，态度矜持……

一套繁琐的仪式之后，根本没有交谈的机会，马援也没了交谈的兴趣。马援被特别装饰的车送到馆舍住下，有官员来给他量体，定制专门的礼服。几天后，有人给马援穿上特制的礼服，接他去宗庙，参加欢迎宴席。席间，公孙述邀请马援加入他的帝国，应许封他为大将军。

回到馆舍，马援的随从都欢天喜地，觉得主人作了大将军，他们要跟着沾光了。马援却对他们说：“天下胜负未定，公孙述不能学习像周公那样，吐掉口中没有咽下去的饭跑出来迎接名士，和他们一同谋划成功的策略；反而注重仪表形式，就像木偶一样，这样的人，如何能够留住真正的人才呢？他这一切，只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于是，辞别公孙述，回到隗嚣那里。

马援对隗嚣说：“公孙述是个井底之蛙，毫无见识又妄自尊大，不能成大事，我们不如一心向着东方的洛阳。”

隗嚣又让马援出使洛阳。

来到洛阳，光武帝很随便地在宣德殿接见马援。没有什么仪式，没有什么侍卫，穿着平常的衣服，随便的对面而坐，面带笑容，一看就是要准备好好谈心的样子。马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光武帝，竟是这样随意，这样亲和，这样质朴。还没开始谈话，洒脱率真的他就被征服了。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马援看着刘秀亲切的笑容，感觉就好像是见到了多年的老朋友。

刘秀笑着对马援说：“您在两个帝王之间奔走周旋，我现在才见到您，惭愧惭愧！”

光武帝这句谦虚自嘲的话，也表达了他心里真实的想法：我知道你是在考察我，虽然我是后一个被考察的，但是我也想得到你们的认可，取得你们的支持。

面对刘秀这样直来直往的谈话，马援也实话实说：“当今世道，不单单是君主选择臣子，臣子也在选择君主；我和公孙述同乡，小时候很要好；我先前到蜀地时，公孙述在殿前严加戒备后，才让我进去；现在我远道而来，陛下怎么知道我不是刺客或奸诈小人，也不设防，而如此平易地接见我？”

光武帝又笑着说：“您不可能是刺客，一定是说客。”

马援说：“天下动乱，盗用帝号的人不可胜数。今天我见到陛下，看您恢宏大度，自然洒脱，和高祖皇帝一样，才知道世间自有真正的帝王！”

没有夸张的仪仗，没有强大的卫队，没有拘谨的礼仪，只有自然、率真、质朴。马援被刘秀的王者风范彻底折服了，当时就给了这样的评价：“真正的帝王！”

刘秀也非常欣赏马援的豪迈，让他跟在自己身边，更多地了解他的生活细节，了解他的争战。

一个人拥有怎样的底气，才敢让人近距离地观察自己？只有真正的君王，才不需要遮掩，才能向人敞开自己说：“你来看！”

马援在刘秀这里呆了很长时间，看了好多场面，与刘秀有过许多次的交谈。越看越被吸引，越谈越产生敬意。

回到陇西后，马援和隗嚣同睡同起——俩人关系也是很铁的。马援对隗嚣说：“我这次到朝廷，皇上接见我几十次。每次交谈都可以从晚上一直聊到天明。他的雄才大略，无人可以抗衡；他的心胸坦诚开明，不隐瞒或遮掩什么；他开朗豁达而不失礼节，有高祖之风；他博览经书，处理政事的能力和文才辩略，前人中没有谁可与他相比……”

隗嚣听了这些赞扬刘秀的话，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就故意问了一句通常不好回答的话：“您说他和汉高祖比怎么样？”

汉高祖是汉朝的创建者，作为大汉子民，对于高祖是神一般敬仰，这已经成为通识了。但是汉高祖本身也是有许多明显的缺点，比如文化程度不高，粗俗无礼，还贪酒好色等等。

如果马援说刘秀比高祖强，这个就会违背通识；如果说不如高祖，那么熟读经书的文化人隗嚣当然可以在心里说：“连刘邦都不如，也不过很普通嘛！”

这个不好回答的问题难不倒马援，他说：“那当然比不上高祖（不违背通识）。高祖对人对事，不拘成见；当今皇上喜爱处理政事（与高祖的爱好不同），行动有节有度（不是粗俗无礼），又不喜好饮酒。”

隗嚣越听越生气：“你表面上说他不如高祖，实际上说的这些，可胜过高祖啊！”

隗嚣生气归生气，他还是很信任马援，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不会为了其他目的而夸大其词。于是，隗嚣派马援护送自己的长子隗恂到洛阳为人质，表示归顺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