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铸忠魂》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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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兵部队的最后几支木筏在墨黑色的江水中,被众士兵们缓缓划动起来。此时此刻,随着距离南岸一尺一米的拉开,所有人的心里都好像有了一点牢稳之感,但表面上却看不出他们有半点的释然和些许的欣慰,只在默默地划动着临时砍成的木桨或步枪的枪柄。几天来的多场战斗,身边的战友们纷纷赴难殉国,存活下来的不足十分之一!更甚至就在刚才,全团官兵们所熟悉所敬畏的团长身负多处枪伤,却心存死志,为了让更多的弟兄和百姓活下去,竟亲率几个伤兵死死抗击着敌人......

厚重且低沉的云层让江上的空气更加压抑,这个时候江面上密集往来的各式各样的船只都不敢轻易开灯,但依稀被映射到的水面上仍可见到无数漂泊的尸体,上下起伏在拼命游动的人头,还有因为拥挤、或者为了给更多活命的人腾出地方而抛弃的藤箱包裹......迷蒙黑暗的视线中,因为超重而船翻落水的人们悲惨无助的呼救声,不时低空掠过的日军飞机刺耳的俯冲声和机枪扫射声,南岸码头一带,不时落下的飞机炸弹和日军的远程炮弹把人们炸翻、撕裂、炸飞的惨状等,都构成了一幅幅有声音、有场面的地狱般恐怖惨烈的情景。这情景这惨状,会让所有在场亲身感受以及目睹的中国人成为终生惊恐的梦魇......

十几分钟后,就在他们默默地把木筏划过了长江中心的时候,突然从很远的下游处亮起几道灯光,只见这灯光明亮刺目,不时闪动并且迅速向这边逼近,同时可闻数挺机枪“嘎嘎”地向沿途的江面上疯狂扫射!

“鬼子汽艇!”木筏上萧山令的副官大喊了一声。

十二月上旬的长江水仍然水深流急,木筏入水后就会被冲向下游,在向对岸艰难划动时,宪兵部队的四只木筏还没到江心就已经分散。随着萧山令一起渡江的邹志林,眼看木筏子距离北岸还有二百多米,不由急得大吼了一声:“弟兄们加把劲啊!”,说完他把冲锋枪往身后一背,“噗通”跳下了水里。进水后,他在木筏的尾部一边游动、一边用力推一下木筏。见他带头跳入江中,顿时好几名官兵也跳了下来同样动作,这样一来,不仅减轻了木筏的重量,同时借助众人一推,便可以让木筏的速度加快。

眼看着这只木筏距离北岸近在咫尺,似乎伸手可及,但是日军的汽艇实在是太快了,共有三艘汽艇开足马力逆水冲来,一边撞压水中游动的人头,一边用机枪扫射两侧射界内的相关目标。这三艘汽艇不作任何的停留,一前两后呈品字状在长江中心及两侧行驶,他们除了用机枪扫射稍远的大型渡船外,还用高速行驶的激浪冲击着附近的小船或木筏。就在邹志林等七、八人跳下水帮着这支木筏又向北岸靠近了100多米时,到了附近的日军快艇迎着木筏上冲锋枪射出的子弹,先是用机枪扫了过来,然后快捷地兜了一个弧形用溅起的激浪把这支木筏给彻底掀翻......

身在水里的邹志林冷不防被激浪的冲击力重重地推向木筏,戴着钢盔的头猛地撞向一截电线杆的横断面,这一撞,竟然把他震昏了过去!待他在冰冷的江水里被激醒后,附近的水面上已然是寂静无声、杳无人迹!

“萧司令、萧司令呢?那20多个弟兄们呢?”觉得一颗心就像沉到了江底,邹志林一边失了节奏地胡乱划水、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并四下张望,可是他的呼喊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足足三分钟过后,他的两只脚终于触到了北岸的泥地。被横向冲离刚才的昏迷点差不多有好几百米的邹志林这才绝望地发现:在这一段昏黑的江面上,除了他自己便再无活人!这已经是一个如同江水一般冰冷、铁质冲锋枪体一样生硬的不可置疑的事实......醒悟于此,懵懵懂懂的邹志林一屁股坐在泥水里无法控制地失声痛哭了起来!同时,他四周流动的长江水,好像也在陪着他哭泣似地而呜咽悲戚着。过了一会,邹志林扭头望去,只见偏远处是江南岸边的一簇簇、一团团的闪闪火光,还有那朦胧可闻的充耳不绝的枪弹射击声,众多人求生、求救呼喊而混成杂乱一团的喧不堪的嘈杂声!听着这声音、看着这情景,邹志林觉得昏沉沉头痛欲裂、五脏翻腾。他闭上了眼睛喘息了一会,觉得有了一点点体力,然后睁大眼睛把这个仅仅一水之隔的惨状深深地印刻在脑子里,最后转过了身,努力向水边的岸上走去。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小时,邹志林机械而木然地挪动着双脚,只感到眼前金星乱冒、身子颤抖。一天一夜粒米未进,连续的战斗和亡命的奔逃,身边无数的战友一一逝去......这些

境遇,不仅仅是在**上、在精神上也恐怕达到了难以承受的极限,此时此刻,即便你就是个铁一般的硬汉,也将很难很难地再撑下去了!这时候的邹志林就处于这种频于崩溃的状态。

在这处芦苇(江南地区称之为‘南荻’)丛生、长草漫漫且落脚处泥水遍布的江边行进,万念俱灰的他只觉得精疲力竭、举步维艰。他踉踉跄跄的摸黑奔走了一会儿,突然一个趔趄摔倒在厚密的草丛上,便再也不想爬起并就势躺了下来。他大口地呼吸着江边潮湿、凛冽的空气,觉得浑身上下如被针砭般疼痛不止,四肢和头颅时而沉甸甸地有如铅铸、时而轻飘飘地似离体而去......良久,就想这么躺下去的他刚要昏沉沉入睡,忽然一阵江风拂过,吹得身边草木稞子簌簌作响,这声响让他的身子激灵灵地哆嗦了一下,邹志林倏地睁开了眼睛并立即醒悟到:绝对不能再躺下去了!再不爬起来离开江边,不仅要被活活冻死在这里,而且小鬼子很可能会随时追过来,能撑到现在可算是命大,可万一倒在了这里又算什么?

邹志林先是把身上的单衣和秋衣脱下来拧出了水再穿上,又径直向北走出了百十米。不一会,他摸索着找到了一棵杂树,便用身上的短剑悄声砍下了锄把粗两米长的一段,然后清除了枝叶撑在手上,如同一个盲人般地戳戳点点不断探路。一个小时后,除了持续不断但略显沉闷的枪声在身后依稀可闻、别的任何声响再也听不到之后,邹志林估计自己离开江边差不多有两、三里路了。

咬着牙,邹志林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踟蹰蠕动而行,却在心里面暗自恼着一股子邪火——这长江边茂密且缠绵的芦苇丛、高深几乎没人头顶的茫茫野草、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沟坑坡坎这等恶劣地形,似乎没完没了直达天边......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就在邹志林刚刚从一片半人多高的草滩中趟出来后,他发现视野中展现出的物体,终于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可辨度,在右侧的天幕处似乎显示出一抹银灰:“快天亮了,再用不了多久就会呈现出鱼肚白,那样可就好走多了,只希望江北不要出现鬼子......”

一屁股坐在一丛灌木下喘息着,邹志林全身沉重酸痛但心里欣慰地想着。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异常艰难的奔走爬行,虽然离着长江岸边已经较远,但仍未走出江水岸边的沼泽地段,只是冬初时节江水骤减,以往的湿地沼泽已经干涸,基本变成了长满芦苇和杂草的坑洼地段。歇息了片刻,邹志林习惯性地摸了摸上衣兜想找出支香烟抽,可一摸之下不由地苦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有半盒烟在里面,但长时间在江水里又是推动木筏、又是挣扎游动,那半盒香烟早已无影无踪!无奈地叹了口气,邹志林掏掏下衣兜及身侧的背包,想找点什么用来果腹的希望也落了空。最后,他仔细而小心地检查了随身的武器,心里头一股子踏实之感油然而起——一支平时佩戴的德式驳壳枪和三个满梭子子弹,作战时配发的冲锋枪及一梭子半子弹,另外还有在军校毕业时校长所赠予的短剑。

“两把枪和一把锋利的短剑,百余发子弹,”邹志林想:“真要是碰上几个小鬼子倒也不怕,不过他们一旦出现在江北,那就绝不会只是‘几个’而已,一会天亮了,得抓紧时间找点什么吃的,完后加紧赶路离这里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的邹志林刚要起身,可这世上有些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地不可思议——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越想躲避的事情就越是躲不开!刚想离开的邹志林还没有所动作,忽听不远处的左侧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邹志林激灵灵全身一紧,就势将坐姿的身子向左侧一歪又向前侧一趴,同时右手取出驳壳枪打开了机头,然后低下头静静地倾听着那边的动静。

渐渐地,随着人的身体趟踩草丛的声响,以及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到邹志林的耳中,他分明地听到了“哈牙库、哈牙库!”(日语:快点、快点)这个他完全不懂的声音,毫无疑问,近在咫尺边走边说话的是日军士兵!这时,邹志林没有时间也没必要去弄明白,这个突然出现在江北的日军部队是从哪里来的?又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他只能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思忖着怎样才能避免交火来摆脱敌人。这个时候,邹志林躲在一米多高的荒草丛里,日军士兵在外面暂时不可能发现,但日军说话处明显地有手电筒光晃来照去地掠过头顶,说明他们是有意地展开着搜寻,如果是这样,紧趴在地面上即使是纹丝不动,但日军众多士兵拉开着一定的距离边走边搜,发现自己也是早晚的事。大脑车轮般飞速运转的邹志林想到这里,小心却艰难地扭动着脖子四下看了看

,想了想,接着手足并用头前脚后地向后退了几米,然后悄无声息地爬向自己刚才歇息依靠的低矮灌木丛中,最后仍用手把眼前爬行压倒的荒草扶了扶——他记得这片不到两米高的杂树丛正面仅三米多宽、但却有五、六米长的纵深,灌木丛和荒草滩在朦胧的视线中颜色是不一样的!

邹志林刚刚爬到灌木丛的侧面,就听到左侧不足十米处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他差不多能分辨出那是两个人弄出的动静,但却不清楚那两个日兵是刚刚从一个高坎落向低洼处的声音。两名日军一个右手端着一支手枪、左手握着一支手电筒照来照去,另一个双手端着步枪与持手电者并排,也跟着手电的光线东张西望。渐渐地俩个人离着邹志林藏身的位置越来越近,就在距离这灌木丛两、三米远时,持手电的突然停下了脚步和身边的士兵嘟噜了一句话,把手枪放进了枪套里——看来这是个日军军官。只见他先是灭掉了手电揣进了裤兜,然后几步走到了灌木丛边解开裤子似乎要小便,而另一个士兵仍是双手持枪慢慢向前走去。

日军官解开了军大衣扣子和裤腰带,掏出家伙淋漓痛快地尿了一泡后,自然就是收拾利索要赶上前面的那个士兵。只不过日本男人不像中国人穿裤衩,而是在两大腿根之间缠上一片兜裆布,所以又要多花一点时间。就在他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地提上了裤子系腰带时,忽觉得哪儿有些不对——依稀中,他发现撒尿的草丛边竟然是伏倒的!

三两下系好腰带,日军官急忙取出手电照了一下泛着尿骚气味的脚下,发现这小片草丛明显是有人坐过的痕迹,并且又显示出狭长的一溜!军人的直觉让他迅速地用左手持手电照向与灌木丛相反的位置——那绝对是中**人逃跑的方向,然后右手掏出枪就要张嘴呼喊已经走出了10多米远的那个士兵。也就在明显的意识刚形成,嘴巴尚未张开的瞬间,他忽觉有一只冰凉但非常有力的手掌从背后猛然间兜住了下巴和双唇,同时使他的头颅不受控制地猛地向上扬起,仅仅在喉咙里吐出了半个嘶哑的音节,他就觉得喉结处火辣辣地剧痛,然后肺子里的气息就再也吐不出来,随即剧痛和窒息导致的昏厥。尽管该日军官手脚乱蹬乱舞地挣扎了数秒钟,但偷袭之敌在背后紧紧箍着他的脖颈,同时一只腿的膝盖顶着他的后腰使他既无法呼吸更无法使劲,不到十秒钟的功夫,这个日军官就永远地失去了意识......

刚才,邹志林静静地跪蹲在灌木丛的一侧,本想等这个日军军官撒完尿离开而互不相扰,哪曾想对方居然警觉地发现了端倪,于是情急之下想也没想,趁着日军官转身用手电顺着草丛向前照射的的瞬间,悄悄站起同时右手抽出短剑、左手伸出一下子兜住了日军官的嘴巴及下颌,同时用力一掀让对方的头颈稍微上扬,右手短剑飞快地使劲一抹,只听到日军官的脖颈处响起“嗤嗤”喷血的声音。朦胧的视线中,邹志林甚至看见了对方的血液在体内的压力下,喷溅出来一小片扇形的灰黑色雾幕!

紧搂着日军官缓缓歪倒的身体,邹志林小心地将之放倒在地上,完后连忙蹲着身子向右侧望去,只见那个早在十米外的日军士兵只露出一点模糊的影子。邹志林强压着狂乱的心跳尽量放缓呼吸,想了一下在心里又做出了另一个决定,于是,他悄悄把地下仍在汩汩流血、但已经停止痉挛了的尸体翻了个个儿使之面朝下,然后声音适度地哼了两声,又悄悄退回灌木丛他刚才藏身处伏了下来。

逃亡的路线出现了敌人,又是出人意料的那么突然,邹志林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和巨大的压力感。他不清楚这蓦然间出现的日军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他非常地明白这伙敌人绝非只是眼前的这两个人,既然他们打着手电做四下搜寻的动作,那无疑就是从附近渡江而至的日军快速搜索部队,他们的目的绝对是要对过江逃生的中**人展开堵截、追踪、搜索及围杀!要是这样,在漫长的黑夜里和广阔复杂的江边展开行动,势必要散开部队拉开距离,俩、三人一组对着某个范围细细搜索。小组里人与人挨得很近以方便照应,组与组之间的距离也不会太大,起码要能听到附近前后左右的呼喊或哨子声。看来自己遇见的这一军官、一士兵是一个小组,现在军官已被干掉没了动静,但时间一长,那个先行一步的士兵绝对不会像个呆鸟一样毫无察觉,所以在他有所警觉之前将之骗回来一起无声地解决掉,才有可能做到让这个搜索小组仍然保持着“暂无情况”的状态......

果然,前面那日军士兵听到自己的身后有个哼声似乎不太正常,便停住了脚步转过了身。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的长官撒尿的时间稍微地

长了一点,待他回过头仔细一看时又不禁吃了一惊——佐藤曹长不见了!紧张之余他握紧了步枪向朦胧的前方探头探脑,只见视野里仍是空旷寂静,鸟影也不见一个。稍迟疑了一下,他紧走几步然后张口问道:“佐藤曹长,您在那里吗?”

见那边没有回答,这名士兵不由地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连忙又抬高了声音问:“在吗?您在那里吗?”他并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一丝颤巍巍的韵味!

“唔、唔。”神经高度紧张、正在迟疑着是否要大声叫喊示警的日军士兵,忽然听到了两下声音不大、但很清晰的鼻音哼哼。

大大地松了口气,士兵很快地向这边走来,同时在心里有了这样的概念:曹长先是小解,然后又自然想要大解,大解便要蹲下,因此自己在高草丛中就看不见他。

又紧走了几步,这个日兵见曹长原来的立身之处并没有人蹲着拉屎,低头细看,倒很像是有人在那里趴着吃屎!大吃了一惊的他未假思索地跑了过来急切地问:“曹长您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放下步枪,弯下腰两手伸向日军官的肩膀想帮之翻过身来。就在他双手使劲把曹长的身躯翻过来不到一半时,首先看到的是死尸喉结处大片的血迹在天色微明的视线下隐隐发光!日兵惊恐的喊叫尚未出声,顿觉嘴巴被什么东西牢牢捂住,同时喉咙处剜心般地剧痛、也是在同时还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鲜血“嗤嗤”喷溅的声响,只是片刻间便两眼一黑歪倒在曹长的身子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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