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豹五这般说，张二冷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不过，“仙盟”和“天条”又是怎么回事？

还不待他发问，豹五以命令口吻对阿蓝道：

“你赶紧回部落去，那东西快接近一级义体材料强度，若是被其他部落的人瞧见，你铁定小命不保！”

【才接近一级材料强度？】

张二冷记得远灯说，[麒麟臂]埋在沙土已有三千年，不知道现在是否算得上古董一件？

阿蓝裂开的屏幕换上一副表情：大头女娃耷拉着脑袋，伸出两根食指，以指尖碰指尖。

“但是，我答应过张叔，要送他去[渡]部落呀……”

“愚蠢！”豹五大喝一声，吓得阿蓝一个激灵，张二冷略微皱眉。

“苏醒者的事，不是小孩和流民能够参与进去，我已通知豹三过来接应，你朝那方向走回去便是。”

“至于这位苏醒者阁下，我会送他去城墙入口。”

张二冷用手敲两下阿蓝头顶，铁壳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快去让你妈妈站起来吧，背着挺费电的。”

“嗯，谢谢张叔……”屏幕里，大头女娃重重点头。

阿蓝有些不舍，她早已给张二冷默默贴上“好人”标签。

毕竟初次见面就送她昂贵的废品，除了生病的妈妈，没人会对她这般好。

“张叔一定要小心城里的大坏蛋，他的名字好长，大家都叫他[疯狗·城主大人的忠犬·方仁义·和气生财]。”

【？？？】张二冷满脸问号。

“我走了哦，张叔再见，豹五叔再见。”

骨碌骨碌--

阿蓝驱动铁锈履带，小小身躯拖着破烂塑料“车斗”，身形逐渐模糊，被风卷起的浓尘淹没。

“不用，我自己能走。”

张二冷谢绝豹五扶持，跛着脚朝远处棚户密集区挪动：

“她刚才说的是谁？”

豹五抬起混种金属脸，大光圈镜头眼眸，映带黑墙如铁的冷峻：

“方丈城日常事务官，以前也是个流民，机缘巧合下被城主相中，才赐予他方姓和注册公民身份。”

生硬而冷漠的语气，张二冷从中听出直白的憎恨，以及酸溜溜的嫉妒。

“他的真名叫方仁义？”

“没错，‘疯狗’和‘城主大人的忠犬’只是大家给他起的绰号罢了，为褒奖他的敛财手段，城主特地赏赐他‘和气生财’这一缀名。”

细心观察下，豹五的不锈钢躯干和韧性塑料肢连接处，有严重磨损痕迹。

他走两步停两步，压制本能想要弹跳的冲动。

“阁下的时代，应该没有缀名吧？”豹五仰视张二冷的脸，偷偷开启义眼录像功能。

任何与苏醒者和原始人类相关事物，都能卖个好价钱。

偷拍丝毫不影响他组织语言：

“缀名起源于高居[扶桑]的炼气士们，据说这些大人物正式自我介绍时，会将姓名和道号同时念出来。”

张二冷下意识远眺黑墙，其上方隐入云端，几乎与深灰云层融为一体。

扶桑]宏而大的柱状阴影化作城市背景，与黑墙组成一幅阴沉的天地画卷。

豹五继续解释道：

“为彰显地位，每座赛博城的城主，以及附庸权贵们，都会在姓名后添加缀名。”

“拥有城主赏赐的缀名，不仅是身份象征，在管辖城内购物还可享受最高折扣。”

……

张二冷倾听着，从远灯、阿蓝、豹五的只言片语里，汇总出当今社会阶层的大致架构。

最底层应该是赛博流民，其次是城内注册公民，然后是城主和附庸权贵，最上层则是高居[扶桑]的炼气士们。

到目前为止，暂未听到国家这一词出现，很可能已经消失在四千年的历史长河中。

阿蓝曾提到“天上的神仙”，豹五也提及“仙盟”和“天条”。

是否意味着，在炼气士之上，还有更高级的仙人存在？

除此之外，远灯曾透露“数字空间三大界”，里面承载部分“死去”的赛博人类。

活在服务器里的思维，不知道算游戏NPC还是该定义为“人”，和流民的地位孰高孰低？

张二冷有一遭没一遭地思虑着，直至被一道尖锐的电子音打断。

抬头，只见前方十米，一块巨大的风化页岩上，几个类人型机械体或蹲或站。

“嘿嘿嘿，[桑]部落的小猫咪，胆子够肥啊，敢来我们[渡]部落打秋风，我看你——”

当说话之人把目光聚焦在张二冷身上，显然慌了神，机械发音夹杂明显的紧张激动情绪。

“啊……啊这……是苏……”

和当时豹五扫描张二冷有所不同，他们只花了不到一秒，便确认张二冷的身份。

“星光永恒天尊庇佑，居然是一位真正的苏醒者！”

蹬蹬蹬！

钢铁双腿交替行进，岩石地面传来抖沙般的震动。

几个穿有破洞仿布织物的赛博流民，看不出男女，一溜烟地围上来，将豹五挤出圈外。

“我的神仙，果然是原始人类身体……”

“赶紧联系老大！”

“谁要是敢通知城里和方狗，老子定饶不了他！”

张二冷感觉四周筑起密不透风的铁墙。

他们身高在一米八到两米之间，金属或陶瓷五官，像人与棕熊、老虎、狮子、狼的杂交品种。

一股浓浓的野兽派粗犷风格。

机械体材料也五花八门，碳钢、不锈钢、合成陶瓷、孔状结构合金、增强聚合纤维……

身上穿戴零散的硬质塑料泡沫盔甲，整体给人一股廉价且不成气候的观感。

五人中，其中两人陷入沉默，像在打无声电话。

两人义眼射出蓝色和绿色光束，笼罩张二冷上下浮动，做更细致的扫描。

还有一人歪过脑袋，语气不善地对豹五威胁道：

“小猫咪，现在没你什么事了，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糟糕！”扫描的两人同时出声，其中一人紧接着道：

“苏醒者被灰化病毒入体，没有抑制剂可不好办呐。”

“他奶奶的，好不容易遇到个氢库，难不成真要便宜他娘的方丈城？”

“不一定，找其它大部落和[侠客]问问，就说高价收购。”

张二冷听出来了，这些流民似乎不大愿意放他进城。

“等一下，小猫咪给我回来！”

豹五正要离开，被之前打电话的狮型战士叫住。

“在苏醒者的事妥善解决前，你最好老实呆在这。”

张二冷有些不耐烦，左手插进裤兜，触摸[金光笔]滑腻冰凉的表面。

虎型战士看在眼里，他下半身只穿了个印花仿布沙滩裤，黄黑相间的金属波纹管尾巴缠在腰间，放低姿态道：

“尊贵的苏醒者还请稍安勿躁，我们此举都是为你好。”

扬声器装在胸口，被塑料泡沫胸甲覆盖，发出的音色混闷而粗哑，像在表演腹语术。

“方狗是远近闻名的吸血鬼，如果你进入方丈城卖掉肉身，绝对会被他吃干抹净，说不定最后换个一级义体都够呛。”

张二冷略微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相反，若由我们护送你去六大主城之一的[东胜]，你的肉身定能卖出公正的价格。”

“到时别说一级义体，就是购买四级甚至五级义体都有可能。”

“作为回报，我们只需得到你的亲口承诺，将你肉身售价的两成——啊不，一成，一成就行！”

虎型战士竖立一根八指节钢指，比出个“1”字：

“将其中一成作为报酬支付我们，这项协议就算完美达成，不知苏醒者大人意下如何？”

听完人模虎样流民的解释，张二冷低头沉吟起来。

按照一级义体对应千元，二级义体对应万元的标准推算。

三级义体价值十万，四级义体需要百万。

也就是说，即使现在缺胳膊少腿，残缺肉身依然能够卖出至少百万氢石的天价。

眼前这些流民，作为部落里地位崇高的战士，全身上下加起来也不过几块几十块氢石的水平。

只要将张二冷护送至另一座赛博城[东胜]，他们便能获得不低于10万氢石的报酬。

麒麟臂]尚未达到一级义体材料强度，都足以让流民铤而走险去杀人。

何况价值百万氢石，可换购整具四级义体的苏醒者？

如刀的冰冷像过电一样窜上脊椎，张二冷立即否定这一提议。

但也不好直接拒绝，万一他们做出疯狂的举动，比如将他当场分尸，一人一块带走……

顿了顿，张二冷压下引起颅压升高的焦躁说道：

“[东胜]离这有多远？以灰化病的侵蚀速度，我恐怕没法坚持多久。”

“不远不远，也就一千公里。”一名狼型战士投影出谄媚笑容覆盖面部：

“用我们最快的亚音速货船，不到一小时便能抵达，您尽管放心好了。”

见张二冷仍在犹豫，狮型战士也劝道：

“苏醒者大人无需担忧，我们已为你准备药剂，足以抑制灰化病毒扩散。”

“路上不会有任何危险，哪怕遇到妖兽灵兽袭击，那些怪物也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这是为何？”张二冷现在只想尽量拖延时间，争取被城里的人发现。

狮型战士伸手指天上：

“你是苏醒者，更换载体前享受《天条》保护，所有赛博生物，胆敢违背天条必然遭受天谴，殒命后数字灵魂将永困十八层地狱。”

【地狱应该指数字空间的地狱界，可天条和天谴到底是什么？】

张二冷正要问，虎型战士陡然怪叫一声：

“靠！方狗的[黑鲲号]出城了，正朝我们这边飞来，谁他妈告密的？”

虎型战士左右张望，猛地一把卡住豹五脖子，将他整个人脚不沾地提起来。

“是你！”

滋滋--

波纹管虎尾自腰间一圈圈松开，尖端是一个锋利的螺旋钻头，表面流窜肉眼可见的电弧，悬于豹五脑门前，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和碳基人类不一样，卡住脖子并不影响豹五说话，他的扬声器装在左右肩上。

“等等，不是我！要做我早就做了，又何必带苏醒者靠近你们？”

“他说的没毛病，收手吧。”熊型战士拍拍虎型战士肩膀，颓然走开。

“嗨！”

其余几个流民战士狠狠叹气，各自朝周围散去。

张二冷站在原地，抬头遥望黑墙，一艘大型武装舰船自暗黑墙体钻出，像只出水的鲸鱼。

给他一种墙不是实体的感觉。

船头正中，硕大的楷体“方”字金光四射，把尘雾映照得好似旭日初升的朝霞。

船体背脊中央，显眼的电子旗帜逆风飘扬，光影横幅渲染出浓厚的笔墨，铺展成四个字：

“和气生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