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辞旧心头一震，这人是如何知道他来意的？

仔细打量，眼前道长不仅没有半分仙风道骨，反而獐头鼠目，黄眉黄须，更像是江湖骗子之流，关键是哪有不先谈好价钱的？

徐辞旧扭头看向身旁，赵十虎早已不知跑哪晃荡去了。

“不知道长卖的是哪种符，有何功效，价钱又如何，如果我买三张能否打折？”徐辞旧问道。

黄眉道人抚须笑道：“我辈修道只愿天下苍生少些苦难，此次下山是为行善举，积德行，不求回报，若小友过意不去，贫道自不会推辞，若小友手头拮据，也可当作缘分一场，无需顾虑。”

话音刚落，黄眉道人身后走出来一位年纪大约七、八岁的女道童，身上道袍一尘不染，甚至没有任何褶皱，似乎是精心整理过。

女道童皱着眉头认真道：“好不容易有生意上门，师父你就不能好好说人话，咱们很久都没有吃一顿饱饭了。”

黄眉道人立刻吹胡子瞪眼，女道童也不理会，有板有眼作揖道：“施主莫怪，我师徒二人出自青莲观，虽非道门正统，但是所学符箓却传自道门正宗，确确实实是管用的，三张驱鬼符，一两银子。”

徐辞旧思虑片刻，问道：“若是不灵，可否退换？”

女道童低头想了想，忽然抬起头，一双眸子清澈见底，无比认真道：“那明明灵验，施主却偏偏说不灵验呢？”

徐辞旧一愣，“四钱银子一张驱鬼符，若是灵验，我再用六钱银子买两张等价的其他符箓，如何？”

“可以。”

敲定价钱，又细问了需要用到的器物，仍不见赵十虎，于是领着师徒二人朝白蟒巷自家宅院走去。

于他而言，三张符箓一两银子多少有些肉疼。

但若能在旁观摩，且符箓灵验，即使瞧不出门道，倒也能接受。

毕竟迟早是要离开小镇的，离开前，多长点见识，总归是好事。

小镇本来就极少能见到外来人，长这么大他还是头次遇见道士。

事实上，他曾四次背着行囊离开小镇，结果四次都走失方向，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又走回了小镇附近。

除此之外，普通桑树上结的桑葚，很是招惹蚊虫，而小镇中间那棵老桑树上结的桑果却能驱虫助眠。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感觉这小镇似乎真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寻常。

至于小镇外是何光景，是否存在仙圣佛妖，有没有快意恩仇的江湖，有没有至尊至贵的皇帝，他也都是从别人那听来的，其实他也不确定。

当然，如果没有这位女道童随行，即便他与小镇王铺头相熟，也不敢随便把生人往家里带。

不多时，他便将师徒二人领进了宅院，随后一一找来香案、木桌、香炉、香烛、纸笔等画符做法所需之物，看得一旁女道童目瞪口呆。

“师父！他家的东西好像比咱们道观还齐全！”

“师父，你以后能不能少喝点酒，回头观里缺什么都应该补上，否则会遭人笑话的。”

“师父，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如果听到了，你应一声，如果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就是。”

自从黄眉道人步入院子，便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奈何身旁女道童说个不停，不由得眉尖狂跳不止，终于是忍不住一把按住女道童脑袋，使劲摇晃了几下。

“闭嘴，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弟，哪有徒弟教训师父的道理？”

刚一松手，女道童便晕乎乎跌坐在地。

女道童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起身，认真整理好道巾，脸上委屈屈，却还是毕恭毕敬对黄眉道人作揖道：“弟子知错。”

徐辞旧目瞪口呆，心想这女娃儿未免也太乖巧了吧？

换做是八岁时的虎子，肯定是嘴上先认错，乘人不备绕到背后，跳起来就是一脚，反正当年教书先生就被这么偷袭过，气得那位教书先生个把月没下过床。

“小友见笑了，我这徒儿哪都好，就是嘴太碎。”黄眉道人歉意道。

徐辞旧丝毫没放在心上，反而放下不少戒心，见一切准备妥当，道：“道长你看还缺不缺什么，若是不缺，还请劳烦道长做法赐符。”

道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友，还请回避。”

徐辞旧皱眉道：“道长，这是何意？”

“贫道这画符的本事传自道门其中一位圣祖，虽是最粗浅的符箓，画符时却也能搅动阴阳，即便此地有大阵护佑，但也须知构筑此方天地之根本少不了这一阳一阴，更何况小友未涉及修行，若是不慎，恐伤及你神魂。”黄眉道人解释道。

徐辞旧只觉莫名其妙，什么道门圣祖，什么大阵护佑，什么阴阳，什么修行，以前听也未曾听过。

黄眉道人似乎是看出他心中窘境，又道：“倒不是贫道自珍，怕你偷学了去，若小友执意在旁观摩也无不可，但且记得量力而行，若是无法支撑，还是早早回避为妙。”

徐辞旧点头，默默退到一旁。

黄眉道人双手结印，脚踏七星，突然脚下一跺，轻喝一声：“开。”

架势看着挺不错，气势也足，只不过设置在院中的临时祭坛却无任何变化。

徐辞旧正纳闷，又见黄眉道人取出一支香插入香炉，盘膝而坐，念诵起晦涩难懂的经文。

香，无火自燃。

烟，经久不散。

诵经声回荡在此方天地，绵延不绝，如潮涨潮落。

一呼一吸之间，徐辞旧只觉脑袋一时胀热，一时发凉，冷热交替，难受之极，心底立刻萌生出回避的念头，但最后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再看黄眉道人，此时已是没于烟雾中，身影时隐时现，隐约从袖中取出一个青铜道铃。

清脆铃声入耳。

徐辞旧觉得整个人顿时清爽了许多。

但下一刻，似有一柄无形利剑从天灵处刺入，痛感瞬间蔓延至整个上半身，犹如无数根针，由内至外，反复扎刺，令人痛不欲生。

徐辞旧毫不迟疑，快步回到主屋，门关上，耳边终于是不再响起古怪铃声，不由得缓了几口气，这才发现衣服已被汗水浸透。

徐辞旧有点心疼他那四钱银子，此时心中更是困惑不解。

莫非黄眉道人是那些人口中的神仙？

想到此处，徐辞旧愈发好奇，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就着汗水用袖子擦拭干净，来到窗户旁，探出铜镜看向院中黄眉道人。

黄眉道人的身影依旧笼在烟幕中看不清晰，但在他身后，漂悬着一道巨大身影。

那道身影，毛发棕黄，体形修长，分明是一只地猴。

“妖？”

徐辞旧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铜镜中的那巨大身影，咽下一口唾沫，收回铜镜，拿起身旁的毛巾使劲擦了擦脸，又重新擦了擦照妖镜，再次探出。

镜中依旧是那副画面。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铜镜，看向了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