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词曰：

寒窑固陋，诚意孜孜授。但启乡间蒙与幼，旨在更新换旧。

两三师长燕谋，总将诗书传流。童子信然欢洽，雨丝浇润心头。

话说洪家举办比武大会本来还算圆满，基本达到了预定目标，谁知出了枪击事件，满世界风言风语，对洪家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

连续多日，洪家高层心情郁闷。想对指使手下对马副官动手的洪景生追责吧，他手下的兵士中了枪，被打破了屁股，现在还躺在炕上没有痊愈呢。想对马副官一行人讨说法吧，也似乎找不出十分充分的理由，何况人家十几个人都带着枪，弄不好难以收场。想收拾两个女人吧，人家似乎也没有错，各自只说了一句话而已，只能是不了了之了。

这于露露，本是米脂一个大烟馆老板的女儿，见惯了五湖四海的各色人物，洪景生一次光顾烟馆时结识。一来二去的，二人竟相识了。常言道：人爱富的，狗咬穷的。烟馆老板善于招待客户，喜欢与躺在炕上吸烟的客户攀谈，了解到洪景生的家庭身世后，对他更是热情备至，曲意奉承，最终做主将女儿于露露嫁给他做了三姨太。

于露露原本不肯嫁，嫌弃洪景生年龄比自己大了一倍不至，心里膈应的不行。她妈也不同意，无奈拗不过老板父亲，只得心下别扭地跟着洪景生到了洪府，过起了寂寞难耐的牢笼生活。

这叶霜霜，本是定边的小商人家庭出身，家里与洪景柱生意往来期间欠了债，洪景柱带人上门讨要欠款时认识了叶霜霜。那时叶霜霜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尚未出阁，也是见过世面的，并非久待闺房的小家碧玉，也不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她见要债的态度不好，逼得父亲没有办法还钱，就对洪景柱道：

“你们也是走江湖的大人物，看起来身家不小，是干大事的英雄，怎么就这么难为我们这小商小户？传出去了，也不怕江湖上笑话？我家又不是不承认欠钱，不过是一时拿不出来嘛，何苦逼得这么紧？”

喜欢被人吹捧的洪景柱听了这女子的话，极为少见地再没有说粗话，也没有强逼，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就笑着说：“真没看出来嘛，小女子还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嗯，会说话，老爷我爱听。”他竟然对叶霜霜产生了一些好感。

叶霜霜继续媚眼勾魂地说：“会说的话还没有说呢，如果洪爷感兴趣，我一直陪你说。”

年近五十的洪景柱看见女子长的水格灵灵、俊格丹丹、苗格条条的，益发兴趣大增：“我还真想让你一直陪我说话呢，你愿意？”

叶霜霜道：“你免了我家的债务，再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嫁给你都不算个啥。”

他父亲听到此话，吓了一跳：这憨女子真敢说，胆子也太大了吧。不过，霜霜现在年龄已经不小了，迟早是要嫁人的，真是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

最后，洪景柱还真是免除了叶家的欠债，准备了一份嫁妆，将叶霜霜领进门，当了他的三姨太。

这偌大的洪府，与洛源本地人结亲的倒是不多，媳妇来源一远二杂三乱，女儿出嫁也大抵如此，这似乎成为洪家的姻缘模式。

于露露和叶霜霜是一前一后进的洪府，二人年龄相仿，地位相同，性情开放，有共同话题，又属于“先后”关系，彼此都长得漂亮，没有生育，所以互相欣赏，交往频繁，无话不说，处得像闺蜜一般。

二人除了吃喝、睡觉、打牌、喝酒、聊天之外，别无他事。这日，洪景生外出办事，于露露寂寞无聊，便坐在炕上背靠被子，哼起了酸曲小调。

叶霜霜这日也是闲得无聊，就来于露露家里串门。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唱曲声：

不来就说不来的话，

闪得妹子把门留下。

叫一声哥哥你怎不来，

干妹子久盼那大门开。

三十三颗荞麦九十九道棱，

干妹子虽好是人家的人。

直到听完，叶霜霜才推门进入，把个专注于唱曲的于露露吓了一跳。看见是霜霜，就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霜霜。快上炕来。”

霜霜上了炕盘腿坐了，两眼注视着露露的神情，良久才诡异地笑问道：“在想谁呢，想你哪个情哥哥呢？快交代！”

露露随口说：“哪有什么情哥哥？你才想呢。”

霜霜翻了个白眼：“当我不知道，你在想那个挎手枪的男人吧？除了他，还能有谁。”

露露慌乱地说：“没有，没有。你才想他呢。”霜霜坏笑着道：“想就是想，咋还不承认呢。”

露露听了，一手拧了霜霜大腿一把，又向她的某处摩挲，嘴里道：“这么坏！我看你这里才痒呢。”

霜霜笑着掰开露露的手，道：“你摸了也白摸，男人摸了才有感觉呢。”二女互相调笑惯了，一见面就要开玩笑，说些隐秘的悄悄话。

此时，二人内心几乎同时想起了马副官，又叹气

一番。霜霜问：“你那口子现在怎么样？还行吧？”露露叹道：“唉！老东西越发不行了。”霜霜略作迟疑，问：“是人不行了，还是那个不行了？”

露露知道她的意思，叹息道：“唉！都一样。鲜花插在枯树上，能有个好？你呢？”霜霜道：“还不是一样的。咱们这鲜花还很鲜艳着呢，啥时候才是个头？每次都不上不下的，难受死了。唉！没钱吧，想有钱。吃喝穿戴都有了，怎么就感觉不快活呢？”

“还真是呢。不愁吃喝，不愁花钱，锦衣玉食的，却整天像笼子里的雀儿一样，哪里也去不成。比武那天回来，心里就慌乱得很，睡觉也睡不踏实。”露露道。

霜霜道：“我说你想他了，你还嘴硬，不承认。说真的，那个马副官还真是年轻英武、一表人才、仪表堂堂的。咱这辈子咋就遇不上这种人。”露露道：“这么说，你才是在想他，想得很难受吧？”霜霜回拧了她一把，说：“想也是白想，顶啥用？”说完又叹息一声。二美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都缄默起来。

良久，霜霜这才注意到露露今天穿的跟自己相反：她是暗红色的绸袄，紫红色的绸裤，而自己是紫红色的绸袄，暗红色的绸裤。相同的是，白皙的脖子上戴着几乎一样的珍珠项链。

春天已到，天气暖和起来，冬天的厚衣已被换下，轻薄的衣裤换上了，更显得二美凸凹有致、娇俏可人，连她们互相看着都动心，别说男人了。可是，她们心里的苦楚谁能知道，谁能体谅？

洪府有几个浮浪子弟，有十几岁未婚的，有二十来岁已婚的，自从于露露、叶霜霜进了洪府，就把他们深深地吸引了，见到二美都想多看几眼，多说几句话。

年龄接近，身份不同，作为晚辈又不敢造次，只是看着眼馋，心里暗自嘀咕惋惜。爷爷、叔叔辈的人，都一大把年纪了，娶了那么多小老婆养在家里，照顾的过来吗？还偏偏越老越是娶年轻漂亮的女子，一进门就是奶奶、婶娘辈的，这谁能叫得出口？让年轻人怎么活？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惜了，可惜了！正是：

海棠几朵伴梨花，老树虬枝兀自夸。

隐忍巫山**事，终由纨绔演奇葩。

且说洛源小学校今日正式报到开学，孟中和、秦娴、聘请的两个教员都早早地来到学校，一大群家长领着小孩前来报名，挤满了院子。孟中和讲了报名流程、教室安排、任务分工和注意事项，他们三人各自执行去了，秦娴自此有了一个新身份：秦助理。

孟中和又拿出一个木牌挂到门楣上，作为门联的横批，只见木牌上阴刻着“安祥恭敬”四个大字。有家长问道：“孟校长，这是啥意思？”

孟中和就给他们解释：这个四字词语，出自宋代朱熹的《小学·嘉言》。意思是：安定而不轻躁，详审而不疏率，表现要谦恭，心里要有所敬畏。这是学校在教育教学过程中应当遵守的行为操守，是对学校和老师提的要求。听懂了意思的家主纷纷点头，觉得这个学校是大有希望的，对孟夫子也增强了信任。

报名完毕后，学童按照情况分在两个教室：从未念过私塾、67岁的孩子在一教室，4排桌子，每排坐4人，中间是过道，方便老师和学生出入。念过几天私塾、认识一些字的、89岁的孩子在二教室，也是4排，每排坐4人，中间是过道，后窑是木架子上的黑板。此时有28个学生，两个没有火炕的窑洞还没有坐满，已经算不少了。

学生来源基本上在周围五六里之内，多数学生上下学可以一块走路，半上午开课，半下午放学，对走读的学生和不住校的老师来说，时间上都比较宽松。有火炕的三号窑，作为老师办公、休息和接待客人之用。另一个有火炕的四号窑，安排雇来的李嫂住宿、烧水、给住宿的孩子做饭，离家路远、偏僻、学生少不能相互陪伴的几个年幼孩子，晚上也安排住校，这是提前与家长商量好的。

学校收费分为两种：课本费和学杂费。课本费一般不减免，特殊贫困的予以减免。学杂费也是灵活收取，家里光景确实不好、又想让娃娃上学的或减或免。富户交来的学费以银元为主，一般人家则是铜钱。

学校的教学内容主要是：国文（识字、写字）、算术（识数、算盘）。只见教科书封面上都有“教育部审定”几个字和绘画，书的名称是《中华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中华初等小学算术教科书》。这次孟中和不仅买了国文、算术、算法（珠算）教科书，还买了供教员使用的初等小学校《新国文教授法》。

从零起步、先易后难；复式教学、以大帮小，是孟中和制定的教学步骤。要求每个学生自带土盘和木筷子削尖的自制笔，用来练习写字。聘请的两个老师各负责一个教室的安全、秩序、纪律、卫生、值日等事项，国文、算术的讲授二人都得承担，在两个教室里先后轮换进行。

孟中和则是全盘负责，既承担教学任务，又协调联络解决存在问题。算法的讲授，目前有些早，几人商议后决定后面再进行。秦娴又发现缺少喝水用的陶瓷缸子、洗脸洒水用的陶瓷盆子

等杂物，孟中和安排中义去三河镇采买。

中和、中义的两个儿子也到就学读书的年龄了，秦娴每天接送，常能见到自家的相公，别提有多高兴，妩媚的笑容整天浮在脸上。自此，新学校逐渐走上正轨。

这日下午，秦澍宽来了，他要亲眼看看孟家办的新学校怎么样。孟中和热情地将秦澍宽迎进会客窑，向他介绍了各方面情况。秦澍宽道：

“中和，你办了件大好事，我很支持。这一下，远的不说，乔府川上下的娃娃们上学就方便多了。咱们洛源，识字读书的人太少，有像你一样功名的太少了。

有句话说：文出两川，武出三边。咱们这地方武风盛，文风弱，这不是个长久之计。你看有多少人家，过年贴对子都得请人写，过个红白喜事都得请人记账，祖先的名字都传不下来。秦家就是证明嘛，祖坟里埋了那么多辈祖先，却不知道名字。

所以我说，你办学校，真是功在当前后世呢。好！太好了！我力量有限，来的时候拿了5块银元捐给学校，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也不要嫌少。”

说完自口袋里掏出银元递给孟中和，孟中和不收，说：“花的钱不算太多，已经够了。我怎么能收老掌柜的钱呢？你老快拿回去吧。”秦澍宽坚决要给，孟中和只得收下。

秦澍宽所说的祖坟，孟中和知道，他曾经去看过，距离秦家湾不远，是洛源秦家的祖坟，规模非常大，埋了约有上百位秦氏祖先。大部分墓冢已经不很明显，看起来荒草萋萋，残碑断柱，早就成为放牛羊的牧场。从可以看清文字的康熙年古碑碑文上看，秦氏祖先在元代初年由河西迁徙定居于洛源一带，究竟到眼下繁衍了多少代，孟中和也没有考证。但秦氏作为望族，由此可见一斑。

连续两日操劳，这天晚上回家后孟中和一下感到心静了许多，轻松了许多，晚饭后心里盘算着再为学校写点啥东西。教秦娴和4个孩子认字写字半个时辰后，让孩子们去旁边的窑炕上玩耍，让秦娴帮他研墨，他则边踱步边思考，打着腹稿。辞赋文体、描写对象、文章受众等因素都得考虑，不能太直白，不能太深奥，尺度很重要。

墨研好后秦娴做针线去了，孟中和腹稿初成，将笔润匀，纸铺开，就开始在麻纸上工整地写起来。只见标题写的是《洛源小学校赋》，正文是：

春日迟迟，和风煦煦。庠序恰开，稚童将悟。庭除乍焕，寒窑兮顿改旧容；教育维新，绛帐兮宜抛前路。是以乔府川生，洛源人哺。思虑迩遐，筹谋昼暮。遂合黎庶之心，乃张杏坛之务。敢不引吭而歌、抒臆于赋？

稽乎囊日，苦于穷年。人逢祸患，地处遗偏。碧落何曾荫庇，方仪徒有闵怜。武致豪强之盛，文成菅蒯之艰。盖因远离邹鲁，遐阔骊渊。于是一孟举，众人捐。弥其所短，补其无全。但冀幼童寒舍，春诵夏弦。尚诗书之继也，求笔墨之传焉。纵无秀闼岑楼之赫赫，却有和衷得雋之拳拳。但见先生莞尔，幼艾陶然。绮梦昭苏，有赖春蚕之砥砺；阖乡赞许，可观桃李之嫣妍。乃知华光散彩，睿緖开篇。寸作寸功，永追于新潮遍地；一心一意，何惧乎大夜弥天。

孟中和写成后展开给秦娴看：“秦助理，你看如何？”秦娴嗔怪道：“又忘了？我喜欢相公叫娘子、娴子的。助理是别人叫的。”男人忙道：“好好好，娘子，娴子，你看如何？”秦娴俊美的脸上泛起红晕：“相公，解释解释嘛，又不是不知道你娘子的文化水平。”孟中和说：“这是一篇写咱们学校的赋，要贴在那个办公室墙壁上。既是给别人看的，也是给咱们教员职工和学生看的。”然后将赋文大意给秦娴解释了一遍。

秦娴道：“相公这么一解释，听了后觉得可好了，把咱家办学校的事情都写上了。别人能看懂吗？你今后怕是得解释很多次呢。相公的文脉深，娘子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男人道：“哟！这成语用得恰到好处嘛，娘子进步快着呢。真是：若要娘子会，得跟秀才睡。”

秦娴笑着对男人耳语道：“就是就是，相公得天天跟我睡，我才能进步得快。”男人顺嘴道：“这还用说，娘子进步这么快，不就是和我睡出来的嘛，呵呵。”秦娴又脸热心跳起来，抱住男人的腰，踮起脚、抬起唇亲吻他。

两人亲热后，男人说：“别人看不懂没关系，只要他们感兴趣，我和其他教员都给解释。宣传学校嘛，得不厌其烦。学生现在看不懂，将来就能看懂了。”

且说次日到了学堂，孟中和把没有装裱的书法辞赋作品展示给两位教员看，问：“你们觉得怎么样？贴在这里的墙壁上可否？”名叫张奇、李越的两位教员一块仔细阅读着《洛源小学校赋》，读后还问了几个词语的来源和意思，孟中和一一作了解释。

张奇说：“不愧是文秀才，这文笔恰如其分、典雅隽永，涵义大了。”李越也感叹道：“孟校长好文采！果然班马文章也。把创办学校的背景、目的、意义和目前的气象都写进去了。只是没法装裱，可惜了点。”孟中和说：“没装裱也无甚要紧，能表达咱们的意思就可以。”

奇、李越二位教员就开始弄浆糊、贴麻纸，上墙后果然很醒目，给窑洞增添了一道风景。

二人刚贴好，秦娴进来了，一看就说道：“哎呀，真好看！张老师、李老师，你们看过内容了？觉得写得怎么样？”张奇说：“秦助理，你觉得怎么样啊？”秦娴微笑道：“我嘛，一般不先发表意见。”李越感慨道：“这当官了，立马不一样了。先不说，最后总结发言，才能显出领导水平来。”张奇似有所悟，道：“哦，原来如此。”

秦娴急忙解释道：“哪里哪里，才不是呢。我没文化，不会评价，才让你们两个先说的，然后我再照猫画虎、鹦鹉学舌。”

张奇说：“看看，看看，还说没文化，这一连两个成语用得是恰到好处嘛。秦助理是拉胡子过河——谦虚（牵须）呢。”李越道：“想拉也没胡子啊，如何是好？”秦娴笑道：“等你的胡子长长了再拉，呵呵。”

张奇说：“秦助理，现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你进来之前，我们两个都已经评价过了，都认为校长的赋文写得好。学校刚成立，就有这么一篇应景之作贴于墙壁，的确增光添彩了！”因为老师要上课，秦娴也就不再打扰，去刘嫂住的4号窑了。

欲知后来故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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