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地下二层，楼梯和走廊都阴暗细长，空气中充着空调压缩机的嗡嗡声，角落里堆着废旧的机械零件。

“这地方原来是空调机房和临时仓库，老楚来上班那天说没房子住，老板就说在地下室里给他临时安排一间住着，还是我带他出去买的被褥。本以为住个十天半月就搬走，谁想到他一住就是几年。”

中年人还在絮絮叨叨。

“好呛人的煤油味。”路明非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楚紫绗不说话，可是紧皱的眉头也仿佛在说不适应。

“这还算呛人呐？厂子运转起来这里的味道才叫呛人，跟烧煤油锅似的。”

中年人看两人的表现，笑呵呵回了一句，暗想果然还是两个小年轻，没经历过什么。

“这里连扇窗户都没有。”

路明非看了看四周冷硬的墙壁，又说。

“可不是么？当初我们也跟老楚说，说你薪水也不算少，我们老板虽然卷款跑路，可对下面人还是蛮慷慨的，你何不在附近找个出租屋住着，—月也就大几百块钱。”

中年人又叹上气了，“可老楚说要攒点钱啊，他那跟人家姓的女儿结婚那天，亲爹总得意思意思。”

听着听着，连路明非都觉得有些酸涩，在奥丁面前都能威风一下的男人，竟然被钱给难倒了。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楚紫绗没说话，只是她略抽搐的脸上无不表示着她内心的波涛汹涌，善于表情管理的她已经逼近了失控边缘。

“就是这里啦。”中年人在一扇铁皮包裹的门前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挑出一把钥匙，在锁孔里试了很久，“啪嗒”一声，门开了。

“你们往后退几步，我怕这门几年不开，老鼠都在里面做窝了，或者有霉菌什么的，对身体不好。”

中年人摸出一张纸巾捂住口鼻，慢慢地推开房门。

出乎意料，扑面而来的空气反倒比通道里的空气清新一些，只是有股子尘土的味道。出现在路明非两人面前的是间干干净净的小屋，一张双人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写字桌加一把椅子，还有一台小冰箱，这就是楚天骄的全部家具。

屋子的一角拉了几根钢线，应该是用来晾衣服的，因为现在上面还挂着一件夹克外套。水泥地面和墙壁上也没有任何的装饰，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被褥也整整齐齐，更没有随手乱丢的泡面碗，真不像是个男人独居的地方。

“还好还好，老楚这人蛮爱干净的，从来不在房间里放吃的，老鼠都不稀罕进来。”

中年人说，“你随便看，有什么东西有用随便拿，我说你们莫不是公安吧？”

此刻楚紫绗正沿墙角缓慢地行走，感受着这间屋子的每个细节，那种审慎和敏锐的感觉让中年人产生了新的猜想。

“不是。”路明非摇了摇头，“我们都是他女儿的……同学。”

这是他一开始就想好的说辞，既不疏远也不密切，避免途生波折。蝴蝶扇一扇翅膀就会引起海啸，他可不想造成蝴蝶效应导致变故。

“哦哦。”中年人心想老楚的女儿还蛮有人缘，当年的同学们还代她来拜祭父亲。

“我们可以单独待会儿么？”察觉到楚紫绗越发难以控制的情绪，路明非突然说。

“行啊行啊，”中年人点点头，“我正好去设备间看看，下来了就顺便干点活儿。”

门关上了，小屋里只剩下楚紫绗和路明非两个人，风不再流动，压缩机的声音也被隔绝在门外。

楚紫绗缓缓地踱步，审视着小屋里的每件东西，眼睛似乎有雾气弥漫。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照片，毫不意外地是张全家福，女人明艳照人，女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男人穿着白衬衫和毛呢裤子，梳着油头，面带骄傲地搂着女人的腰。

路明非同样看到了那张全家福，楚天骄他见过，只是当看到女人的时候，饶是路明非见惯了美女，也是微微一惊。

女人是苏小妍，楚紫绗的母亲，看起来比楚紫绗要温婉很多，而且多了一种柔和美，眼里也满是温柔。

路明非看了一眼楚紫绗，又看了看照片里的苏小妍，还别说，两人有些地方还是神似的。

他自由模拟见过十五岁的楚紫绗，相较于现在，楚紫绗越来越冷了，如果没有这些困扰，是不是她也会像苏小妍一样温婉可人？

他觉得楚紫绗不应该把温柔藏在冷硬的外表下，只有解决了她最想做的事情，或许才能释放这种温柔吧？

就在一瞬间，路明非想了很多。

路明非没有闲着，去角落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几本杂志，都是最常见的《知音》《故事会》之类，在这种一线城市里人人都看这种杂志。

桌子上有几张发票，都是吃饭捏脚洗桑拿什么的，想必是跟老板出门帮老板买的单。其中一张上写着“阿里巴巴捏脚城”，十足的二三线城市气息。

楚紫绗默默在床边坐下，摸着冰冷的床和老旧的被褥，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她想着自己和妈妈跟着新爸爸出去开开心心游玩的时候，她的亲生父亲在地下室里住了那么多年。与世隔绝，听着单调的压缩机声，爱吃卤大肠和超级辣的烤鸡翅，给“嫁入豪门”的女儿攒着结婚的礼金。

很矛盾，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身上有很多特质是相互冲突的，无论诺诺怎么集中精神，他的感觉都很模糊。事隔多年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可他留下的信息还是在跟诺诺玩捉迷藏的游戏。

楚紫绗缓缓闭上眼睛，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个男人如狮子一般咆哮，朝着传说中的神挥刀，只为保护他孱弱的女儿。

路明非静静地等待着，看着楚紫绗坐在那闭上眼睛仿佛沉睡，他知道暗门就在床上，只是眼下师姐正在追忆往昔，路明非暂时决定不打扰她。

房间逐渐陷入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楚紫绗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如狮子般狰狞。

虽然父亲不在了，但是她作为父亲唯一的亲人，这辈子最大的目标就是找到奥丁，为父亲报仇。

杀死奥丁，或者死在杀死奥丁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