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现实的世界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汪洋大海，那么这些充斥在世界里的诡境和诡域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气泡。

陆生做的只不过是将气泡戳破罢了。

只是打响指节的清脆声音，落在小绵羊耳里，便是它所爱世界的悲惨哀鸣！

小绵羊呆呆地抬起头，看着消失的虚假天空。

永恒而恐怖的黑太阳高挂在苍穹之上，幽邃的辉光湮灭了漫天星星。

现实仿佛镜子破碎般崩落出无数规则的多边形，倒影着自这里诞生以来经历的点点滴滴，散落一地化作泡影。

记忆宛如虚空大梦，夹杂在真实与不真实之间，拉扯着它脆弱的精神。

眼泪已经在黑山羊拼死守护牧场的时候就流干了。

它没有力量，或者有，但是它并没有像黑山羊一样使用力量的强大内心，所以只能流着泪无助地看着本应由自己守护的一切被毫不留情的毁灭。

那场或许面前可以被称之为战斗的交手持续了多久呢？

它记不清了。

只记得直到最后主人都没有回来，没能如神明和英雄般拯救一切。

它就像是草芥般被抛在了这片空无一物的荒原里。

身边是将它推向深渊的仇人。

但令小绵羊毛骨悚然的是，看着陆生那宛如黑太阳般淡漠的眼睛，它竟然无法升起半点仇恨的情绪！

她本应该恨，也有理由恨的。

但为什么此刻反而有种什么都不用去想的解脱感呢？

它不知道。

黑色的脓液从眼角低落，似是哀悼，又像祭奠，那并非是血液，而是更加粘稠的像是植物汁液的某种液体。

那种液体宛如污泥般流淌而下，染黑了原本洁白干净的身体。

“看样子，是我赢了。”

陆生的声音里颇为失望，他其实更希望自己输掉。

小绵羊没有回话。

它只是跪在地上，抬起涌动着黑泥的脑袋，或许是在注视着陆生。

“请您告诉我，我需要为了什么而活着。”

并非是质问。

更像是恳求。

仿佛走在迷雾中不知方向的旅行者，向着不论是邪是正的恐怖存在祈求，祈求祂能为迷途的羔羊带来指引！

它原本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是为了守护主人的牧场而存在的。

但和身为丈夫的黑山羊不同，被创造为黑山羊妻子的它并没有才能。

黑山羊独自就能够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自从主人离开之后，从放牧、喂食、宰杀、烹饪，完全不需要它帮助任何事，甚至连保护牧场都无法提供半点力量。

从那时候开始，小绵羊心中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需要为了什么而活着。”

它呢喃着。

是问陆生，也是在问它自己。

陆生挠挠后脑勺，他以为这家伙会发狂然后不顾一切的想要杀了他，这样处理起来或许还挺麻烦。

他杀掉了那只黑山羊，留下了这只小绵羊，也是为了活木林的情报而已。

没想到这只母羊竟然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而活着？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活着需要目标吗？

或许需要。

陆生向来羡慕那些拥有坚定道心的人。

哪怕肉体腐朽，哪怕心灵干枯，哪怕已无法凭借自己的主观意识做出判断，唯有一点，那就是还有未竟之事，必定要将其达成！

仅此而已。

陆生没有这样的“未竟之事”，他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简单的活着。

比起活着，他更烦恼自己到底是什么？

但“寻找自我”是不能作为“未竟之事”而以性命相付的。

他终有一天会寻得答案，又或者永远没有。

“没有目标的话，就不配活着了吗？”

陆生回答道，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边。

两个巡逻队员还活着。

但也只能说是还活着了……

陆生有意救下了他们，没有把他们留在那个成为历史的牧场里。

这些家伙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但其实他们也并非真的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也许只是想多睡几个女人？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必须活下去的理由”，那是主角才需要有的东西。

荒唐的是，明明如此盲目痴愚得和其他路人别无二致的他，却拥有了宛如神的诡异到极点的修改现实的能力。

陆生仰起头，看着天上的黑太阳。

他从世界之外而来，见证了诡异降临的开端，见识过世界毁灭的尽头，在永恒与须臾之间行走的过程中，心却并没有归于虚无。

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陆生懒的去想。

现在有一个问题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如果什么事情都要花心思去弄明白的话，那也太累了。

“想要活下去就活下去好了，仅仅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也没关系。”

陆生叹了声，随口应付道。

这种事竟然还花了点脑子认真去想的他也有够无聊的。

黑泥已经完全把小绵羊包裹住了，看起来就像一团黑色的史莱姆，它缓缓蠕动着，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这并非它所期望的。

“如果非要有个目标不可的话，余生就把我当成你主人侍奉如何？”

陆生耸耸肩。

或许是玩笑？

但显然，他并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说的应付的话，竟然被当真了。

“如您所愿。”

小绵羊的声音在黑泥中响起，黑泥忽然塌了下去，似乎是包裹在里面的小绵羊正跪倒在地。

陆生嘴角抽了抽。

他忽然有种诱骗正在初高中人生迷茫期的无知少女的既视感。

这种感觉伴随着难以言说的怪异感觉。

这家伙理论上也是有个“丈夫”，还有个“主人”，现在自己把他丈夫杀了，把他主人留下的东西都毁掉了。

然后还把它诱骗了过来？让它余生都侍奉自己？

魏武遗风，黄毛附体！

这都什么啊！？？

陆生感觉自己的风评在无意中被他自己败掉了，他刚装备开口，似乎是打算再说些什么……

忽然间，黑泥散落。

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有着人类姿态的圣洁少女！

这圣洁的身姿仅仅持续了一瞬间。

随后，一切开始堕落！

她的头顶长出绵羊的角，背后生出蝙蝠的翼，黑泥在身体上留下了邪恶而妖异的花纹，十分微妙地遮住少女的下乳和小腹。

她就那样赤裸着跪在陆生脚边，抬起头，已经竖过来的眼睛充满爱与欲。

魅魔？

陆生看着小绵羊光洁而线条清晰的脊背，那雪原般的后背中央的位置，黑色太阳的烙印是如此清晰！

话到嘴边已经说不出口了。

他只是抬起头，深深地望了眼天上。

……

这座血腥牧场的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被圈养的人，圈养人的羊？

在被主人赐名为面包的女孩的感知里，没有发现任何生命的迹象。

植被虽然被摧毁，但会逐渐恢复的。

有些人会称这种一视同仁，彻底灭绝生命，只保留无机质的做法为邪恶而恐怖的罪行。

而她愿将其称之为高效。

女孩看着那双如黑太阳般漠然的眼睛，这正是她尊敬并恋慕着主人的理由。

那令她无比迷醉的刺入她灵魂的恐怖力量每次在世间显现，都仿佛是神在名为“现实”的油画上肆意涂抹！

只是，她的主人似乎并不喜欢频繁使用这份力量。

他不愿成为神。

不过没关系。

她正是为此而存在的。

面包看到她所深爱的主人似乎正在苦恼新的随从该怎么处置，她忽然走上前，轻柔的说了声。

“主人，为她赐下名字如何？”

“嗯，就叫她芝士吧……”

陆生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宠物莫名其妙从一只变成了两只。

好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