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有一个老婆，一个儿子。他老婆叫何金花，长相黝黑，面色蜡黄，想是常年务农晒黑的，一副黄脸婆的扮相，看起来比三十岁的实际年龄要大了不少。

小儿子叫梁鹰，八岁，没有念书，早早地就跟着家里人务农了，梁振计划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士兵，从小锻炼体能，训练各种军事技能。因此这娃的身体已比同龄的小孩更加高大健壮。

晚饭时间和饭后这段时间，苏易龙亮明了自己是苏武年的身份后，梁振惊讶的同时逐步打开话匣子，说起十几年前的突厥战争，他以童子军的身份参战，那时候突厥人比唐军更凶狠霸道，凭借在战场上机智表现而捡了条命回来，后来安西都护府裁撤编制，不满足条件的就被发回原籍分田垦荒，日子才算安定下来。

梁振后来跟村里的铁匠女儿何金花成了亲，加上参加过突厥战争，资历深，路子广，运河建设开挖的时候，就被征召去做了工长，手下管着百十号人。

苏易龙看得出来，梁振是许久没有跟外界接触过了，一时间变成了话痨，苏易龙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梁振还特意端出一坛陈酿好久来，说道：“这剑南春是我从益州买回来的，益州名酒坊出的，好喝不上头。”

苏易龙三人一人喝了一口，这酒微酸，后味回甜，不呛口，也不苦，与现代酒完全不同，倒像是饮料，一连干了两碗，上官婉儿也直夸这酒地道。

梁振很高兴，道：“也就是你们来了，赞公对我们工人不错，你是他儿子，我自然得拿好东西招待你。”

苏易龙看他健谈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心虚的表情，心想此案很有可能与他无关，而且南坪沟与安宁县相隔一天的路程，若没有专人跑来报信，梁振多半不知道安宁县城发生的事。

苏易龙笑道：“梁哥客气了，运河开发的起始段，工程量大，很辛苦，梁哥是有大功劳的。”

苏易龙在体制内待久了，还是会一些简单的官腔。

梁振老脸一红，道：“我有啥功劳呀，都是赞公领导有方，对了，赞公身体可还好？”

“还行。”苏易龙道。

上官婉儿好奇地看了苏易龙一眼，没有搭话，又喝了一口酒，伸出舌头来吐口气，虽然不呛口，但毕竟是酒，还是有些辣。

何金花端了一盆煮花生来给大家下酒，笑呵呵地道：“死鬼，你还不回去干活，人家赞公的儿子都来登门找你了，可想赞公对你有多好，你还不知足。”

“提这事儿干嘛，赞公对咱们工人好，我肯定是知道的，但河神要我今天死，绝对不会留我到明天。”梁振道。

苏易龙一听，好奇地问：“河神？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吧，两年前那个晚上，我们队伍正好下旬当值晚班，挖到了很多死掉的牛头牛骨。大家都说中邪了，河床距离地面至少有五六丈深，谁会把那么多牛头牛骨埋到地里。而且我们开挖前，都要杀猪宰牛来敬河神，得找那种几百斤重的大水牛的牛头来敬神。好巧不巧，那些牛头牛骨是怎么会被埋进去，牛头还带着血，后来都传闹了鬼”

梁振说急了，猛喝了一口酒，续道：“结果没多久，我这个队伍还有李元的队伍里接连有人失踪，愣是找不到人了。当时因为这事儿就停工了，我看苗头不对，就佯装生了病，告假回来了。太吓人了，你可不知道，那家伙，那牛眼睛咕噜噜的，得有拳头那么大。”

“快别说了，别把河神引到这里来了，那咱们家就没好日子过了。”何金花越听越毛骨悚然，赶紧制止道。

上官婉儿也把身子朝苏易龙身边靠拢，一副小女人的姿态，苏易龙知道她就趁机过来揩油，不过他此刻也无心贪恋美色。

梁振看到上官婉儿的样子，笑着安抚道：“小娘子别怕，有你郎君在，河神不会找你们的。”

上官婉儿一听，这梁振准时误会他们两人的关系，顿时俏脸一红。

“失踪的时候是在堤坝建好前还是建好后啊？”苏易龙没有理会，兀自问道。

“就是河床挖好了以后，那个时候还没有浇筑堤坝呢。”

苏易龙脑袋飞速运转，又问：“失踪的时候就上报了吗？”

“当然不敢上报，当时我把这件事跟其他几个工长商量了一下，因为那个时候搞不清楚什么原因，河工队里人心惶惶的，都不敢说，大家都猜想是不是自己这一伙人惹到了河神。

另外也没有人报案说看到了那些失踪的工人的尸体，当时如果上报了，指不定就有人在背后说我们惹到了河神，然后我们全都可能面临惩罚，我还听人说，官府若是知道我们惹到河神，一定会拉我们献祭给河神，大家都怕死，谁还敢乱说。况且当时河床上挖河道的多达几千人，少那么十几二十个人，也根本没人看得出来。”

梁振一鼓作气说罢，又猛喝一口酒，怨气上来了，“妈了个巴子，那会我就感觉哪哪都不顺，我这脚又染了风病，痛得实在不行，干脆就赶紧告假撤了。”

“当时你走的时候堤坝验收了吗？”

“我走的时候，那一段河道也才刚刚挖完，清除了泥沙，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苏易龙听后，没有太多表情，但内心已经翻起滔天巨浪。

梁振的话基本上可信，因为从卷宗上他工作的时间与他的说法是基本吻合的，现在可以确认一点，那就官府知道的那些死者失踪时间与实际失踪的时间是不相同的。

现在可以印证苏易龙第一个猜测：那些死者是早于堤坝浇筑和验收时间的，建造堤坝的时候，正好就可以把人埋入堤坝之中。

新的疑点出来了，当时梁振等人明知道失踪了人，却没有报案，是有人故意撺掇不要报案，还是说撺掇的人本身确实害怕河神。

这就有一个逻辑关系问题。

第一，如果撺掇的人是故意抬出河神说事儿，那么此人就跟那三十八条人命有重大关联。

第二，如果撺掇河神惩罚的人，是真的以为河神，那此人就没有关联，只是普通的怕被追责的工人。

苏易龙怎么看都觉得第一种可能性很大。

但仍然没有解决另外一个疑点，为何要把尸体埋入本就是沙土的堤坝里？溃堤越早，贪污就越容易过早败露，对幕后主使者来说，是个愚蠢的行为。

苏易龙认为，能够有能力贪腐这么多钱的人，一定不会是愚蠢的人，至少位高权重，相应的，没有点能力和头脑如何能够混到那样的位置上？

思考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他搁置了当下的这个疑问，从布袋里拿出出发前上官婉儿凭记忆画出的两个杀手的画像。

第一张画像是益州杀手，第二张是安宁县杀手。

苏易龙没有直接说明二人是杀手，而是问：“梁哥，你可认识这两个人吗？”

梁振看了半天，又叫来何金花，皱着眉头喃喃道：“这不是唐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