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穿越这种事情，在我上辈子的时代也有不少人提及过类似的概念，还有动画啊，电影啊，啊......喔，可能你不太理解，反正就是很出名，回到过去改变一些东西什么的。

只不过我穿越的时候还是挺绝望的，毕竟我当时甚至不太懂汉语，更别提你们这里的历史了，我就清楚三国和近代的......嗯，虽然是光荣版本的三国。

至于明朝，朱厚照什么的......你提万历和李成梁说不定我都更熟悉一点，好歹在朝鲜打过。

至于别的，朱元璋？哦，好像是明朝的皇帝来说，朱棣？嗯，好像是朱元璋之后的皇帝，那他是朱元璋的儿子吗？王守仁，那是谁？似乎听说过，是个哲学家什么的，但我哪知道他居然还搞政治的。

张居正？有过耳闻，明朝的什么大官吧，但他干了什么，有什么能力我完全不清楚也不知道，说实在的，一开始我穿越时可把我折腾惨了，杨廷和，李东阳什么的我也完全不认识，临时培养自己的人手至少得二三十年，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而且说到底，我可是瀛洲人，我干嘛要为了朱家，为了天朝而费心费力的，我当个昏君不挺好。”

老人絮絮叨叨的抱怨着，把这七十年来，从那些大臣跟他路线上出了分歧，再到他因为自己的道德洁癖不成家而被文人们念了几十年这种事情，全部都抱怨了一遍。

李贶生坐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但是啊，我好像不会做别的事情了，从我上辈子开始，我就只会做一件事情，我只能做一件事情。

我的老师教育我，为人民服务......哈，直到最后我都没有真正搞懂以及学会这一点，当年看见你的时候，看见你满眼的仇恨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他妈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我放弃了我最清楚该这么做的事情，跑去做我最不擅长的事情，然后更那帮贪官污吏一样，说着迫不得已的借口安慰自己，说这些都是必要的代价。

必要的代价......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咳咳咳......必要的代价。为了这个必要的代价，我他妈浪费了三十几年，然后养出了一帮盆满钵满的大地主和士绅门阀，以及你们这些成为了代价而满眼仇恨的底层人。

我他妈都干了什么啊......”

伊泽望的左手突然从被子里伸出，干瘦的手臂紧紧的抓住李贶生的衣服下摆，李贶生尝试稍微有力的推了推，试图掰开，却发现老师相当用力，硬来可能导致这位老人受伤，因此也就放弃了。

“......我错了，贶生，我做错了，我以为生产力决定一切，包括生产关系——我错了，我他妈就是个看书只看一半的蠢货，白痴！我他妈把一切都搞砸了。

救救他们，贶生，救救那些和你一样的人，他们不该因为我的过错而遭受和你一样的经历，他们也不该面对更加绝望的未来。

我亲手打造了这个怪物，如果我死了，这个怪物就是失去控制，它会开始肆无忌惮的以人的生命作为养料和代价，不断的膨胀，那时候一切都晚了，会死更多的人。

贶生，帮我，帮我赎罪，帮我......杀死这头怪物。”

老人睡着了。

身体机能的逐渐丧失让这个曾经能够数天精力充沛的和各方势力开会，争论，制定计划的统治者也变成了一个说一番话都会耗尽力气的普通老人。

真是悲哀。

叹了口气，李贶生想到自己还没有跟老师说瀛洲的事情，不过，大概说了也没什么用吧。

或许就和老师所说的一样，他得靠自己了。

至于怪物吗......

还真是形象的描述。

伴随着利益链的不断扩大和延申，将每一个人，从城市到农村，从南方到北方，从沿海到内陆，每一个人都被笼罩在同一个利益体系之下，无论他们其中是否有冲突，是否有矛盾，但他们所作的一切都会成为这个庞大利益集团扩张的推力。

资本，老师是这么称呼的来着。

在资本体系的游戏规则下，文官们所形成的巨大集团，的确和怪物没有什么区别了。

但是......老师为什么会觉得他就能战胜这个怪物啊。

明明一直告诫他，一直教育着他，说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不要期盼别人来拯救自己的，就是自己眼前的这个老人。

到了最后，结果你也投降了，忍不住开始期盼救世主的降临了吗？

不知为何，李贶生突然想到，他绝对不要想老师一样活到七十多岁。

如果活到七十多的代价就是面对着越来越少的时间和那么多没有做完的事情，忍不住妥协的话，那么他宁愿自己三十岁就去死。

卫生员在李贶生仍旧思考些什么的时候就悄悄进入了房间，他们没有打扰李贶生，只是将老头子依靠的枕头给拿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老头子扶着躺下，将老头子伸出来的左右放回了被子里。

“老师这些天经常这样吗？”

李贶生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轻声询问到身旁的卫生员。

一名卫生员先是看了一眼老头子，确认了老头子已经睡熟后才说到：

“不止是这些天，去年年末以来，陛下精力一直不佳，每天能保持四到五个时辰的清醒都很罕见。”

“我看他的眼睛......”

“嗯，陛下的眼睛不太好，之前看书看坏了，现在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我先出去了。”

“好的。”

杀死怪物。

老师，你可太高看我了。

只是，我不知道我到底能否杀死这头已经孕育的无比庞大的怪物，但是我唯一知道的是，哪怕不用您说，我也会尽我的一切，包括生命，去做这件事情。

但我不会是什么救世主。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

“李贶生回京了。”

“李贶生？哦，那个跟在陛下身后的小家伙啊。”

“他之前一直待在瀛洲，这一次连他都被叫回来了的话，是不是说明陛下......”

“慎言！”

即使锦衣卫及厂卫早已经被废除，但对于陛下，老一辈的臣子们可不像这帮新生代那么轻视，他们是亲眼见证了那位天子如何一步步将权利回收，又肆无忌惮的转移出去的。

新生代的文臣们或许认为撤销了锦衣卫和厂卫是文人的胜利，是皇权无法在通过这种肮脏的手段监视他们的象征，可实际上呢。

纯属扯淡，陛下撤销锦衣卫和厂卫完全是因为嫌弃这两个机构不够专业而已。

小辈们以为那位天子老了，躺在病床上了就代表着他们的机会来了，可老人们没有那么愚蠢。

不说别的，今天回京的这个李贶生，一些老人们可是知道对方是谁的。皇帝的学生，皇权的代表，天子的走狗，陛下的鹰犬，谁敢对天子动手，他能马上带着军队回来打内战的那种人物。

更麻烦的是，不止是军队，恐怕南直隶，山东，巴蜀，两湖乃至其它很多地区的工人都会支持这家伙——或者说这家伙背后象征的事物。

沉默了片刻之后，有年老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别去管他，至少现在不要去管他。”

在确认陛下真正死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