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啼血》

第6章 中坚显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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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中坚显威(上)

在沈阳呆了几天,阪垣便带着老婆孩子,来到旅顺关东军司令部正式报到上任。阪垣外表温和、敦厚,平时是以谦和大度的姿态与人交往,很快就获得了村冈司令官、参谋长三宅光治和其他参谋人员的好感。石原不得不佩服地称赞:“阪垣真是不简单,人缘真好。”

按照他俩的计划,首先要统一司令部参谋们的认识。因此阪垣以高级参谋的名义在大连召集司令部的参谋们开情势分析会,讨论满蒙的现状。出差到旅顺的沈阳特务机关长秦真次、吉林军署张作相的顾问林大八也应邀出席。

大连位于辽东半岛的东南端,东临黄海、西濒渤海、南面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大连少了没有城墙古寺,没有幽远的意境。却因含有西方元素,呈现出时尚之美。仲春时节的北国海滨城市,气候宜人,浪花拍岸,海风迎面吹拂,海鸥在海面上翻飞,远处渔帆点点,使人觉得心旷神怡。

一百多年前,大连还是一个叫“青泥洼”的小渔村,只有二、三十家渔户在此居住,以打渔为生。一八九九年沙俄设立关东州后,准备在此建港建市,将青泥洼起名为达里尼特别市(“达里尼”意为遥远) 。首任市长沙哈罗夫不惜工本,要以法国首都巴黎为样板来设计这座城市的格局,意欲打造一个“东方的巴黎”。

在规划中,整个城市以直径超过二百米的大广场为中心,在广场的中心建一座东正教大教堂,周围则建起十座公共建筑,在这些建筑之间,呈放射状的十条大街向四周辐射。从天空俯看,大广场就像太阳,十条大街则像太阳的光芒。但是建设才刚刚开始,日俄战争就爆发了。一九○五年日本占领大连后,按谐音改称达里尼为大连,沿袭了沙哈罗夫的建设蓝图继续建设这座城市。这样,围绕着大广场,前后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相继已经建成九幢气势宏伟、造型各异的欧式建筑。具有华丽的巴罗克式建筑风格的、四层钢筋砖结构的大和旅馆就座落在大广场南侧。

在大和旅馆二楼的一个大房间里,阪垣作为会议主持人,带着他惯有的微笑作开场白。他说:“来到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本应在美人的陪伴之下,吹着海风,观浪赏月,吟诗作画。但今天我们却要讨论与我日本帝国命运有关的战争,说起来实在是大煞风景。”

“哈、哈、哈,确实是大煞风景。”林大八打趣地说,“我认为阪垣君应该慷概一些,再叫上一群姑娘,在海边搞一个篝火晚会。”

林大八与石原是同乡,与阪垣同是陆军士官学校十六期毕业生。在“荣耀的十六期”之中,他的同学大多都早已经升大佐了。因为没有考上陆军大学,所以混得差了一些,他现在只是中佐。

“但有什么办法呢?”阪垣摊摊双手,说,“大家都知道,自日俄战争后,为维护帝国在满蒙的利益,为保护在满洲的几十万同胞,我关东军驻扎满洲二十余年,为此作了极大的努力。可到了如今,我不得不说,满蒙排日、仇日运动很是猖獗。帝国在满蒙的利益受到损害,在满洲的同胞,生存和发展受到严重阻碍,情势很不乐观。我等身为帝国军人,保护帝国和民族的利益是我们的职责。面对此种情势,我们应该怎么办呢?请诸君畅所欲言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阪垣的开场白一过,石原就抢先发言道:“满洲情势不仅是很不乐观,而且是危机非常严重。日中两国的各种矛盾已经存在多年,自从满洲易帜之后,张学良的军队和我军的间隙加深,他们的反日情绪继续升温,妄想一举把我日本驱除满洲。据报,他们的一些军队,在训练时常以我军为假想之敌,进行刺杀、射击、投弹训练,显然在军事上作准备了。因此,我认为日中两军在满洲已经构成了全面冲突的危机,这必须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彻底地研究对策。”

“对,对,”林大八急忙附和道。“石原君说得极是。以我所在的吉林来说吧,不仅民众的反日游行示威越来越多,针对日本人的暴力事件越来越多,而且已经有许多迹象表明,张作相已经在军事上密切注视我军的动向。对我这个顾问,他们许多事情不仅不问,而且很防范。因此,我也认为,在满洲必然要发生全面的军事冲突。当然啰,通过日中全面的战争,可以解决许多外交上无法解决的问题。”说完,他咧嘴一笑。

“外交上肯定是无法解决的了。”阪垣说,“他们要收回租借地,要修与南满线平等的铁路,要废除原有条约,要这要那,就是想把我们日本逼得在满洲无法立足。”

“是啊,”片仓迎合上司说,“满洲易帜后,商租权、经营权等等不仅没有得到落实,就连张作霖已经签了字的铁路协议,张学良也不承认。说是现在一切统由中央政府处理,个人签字无效。这是明摆着,他就是在耍无赖,外交上能起什么作用。”

秦真次说:“片仓大尉说得对,但还不仅是耍无赖那么简单。以我们所获得的情报表明,由于共产党的宣传鼓动,中国从政府、军队、团体到民众,目前反日、排日、仇日的情绪很浓,收回租借地、铁路、矿山、森林的口号越喊越狂,这对于我们是个巨大的威胁。我也同样认为,从外交上已经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了,日中在满洲一战是不可避免的。否则,我们真的只好退出满洲了。”

在座的众人之中,秦真次年纪最大,已经过了五十岁,他是陆军士官学校十二期毕业,少将军衔。

“决不允许日本陷入偃旗息鼓、撤退回营的命运!”石原站起身来挥舞着拳头大声说,“如果日本从满洲全面撤退,不仅会丧失我日本在满洲的权益,而且还会把百万在满洲的日本人推入死胡同。更为严重的是,苏俄会趁机进入满洲,成为赤化的策源地,日本危险!”

“是啊,”其他参谋也纷纷发言道,“如果是这样,日俄战争中十余万将士的鲜血岂不是白流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我们关东军还有什么脸面对世人!”

“作为帝国军人军人,这样的话还不如死掉算了!”

“我宁可战死,也不愿这样夹着尾巴回到日本。”

“人家已经在磨刀备战了,我们的政治家、外交官还在喋喋不休地卖弄嘴皮子,一味地象商人在市场一样,不断地讨价还价。”

“政府的外交太软弱了,那些衣冠楚楚的外交官,以为依靠一张嘴巴就可以解决问题,这实在荒谬,解决问题还得靠我们军人的刺刀。”

“日中两国的矛盾如此之深,许多问题是要通过全面战争才能解决的。一定要先发制人,等人家先动手,那就晚了。”

“我关东军是为保卫日本在满洲的权益而存在的,现在到了我军行动的时候了。”

“中国人现在猖狂得很,自以为统一了,力量强大了,竟然要和日本帝国为敌了。只有通过全面的战斗,把中国人打痛了,他们才会屈服。”

……

等到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够了,阪垣双手按着桌面,起身说道:“诸位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鉴于两国的现状,外交上的修修补补已经无济于事,日中之间的全面军事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在这一点上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没有什么分歧。关东军是为满洲而存在的,一旦发生冲突,我关东军应该怎么做呢?我关东军仅万余人,如何才能保证面对满洲十余万中国军队时能取胜呢?石原君有了一些设想,但还是远远不够。我们必须对可能发生的全面军事冲突进行彻底地研究,拿出一个切实可行、完整周密的计划来。因此,我建议对整个满洲进行实地考察,以便制定计划。”

“嗯,是的,应该制定一个有针对性的、完整而周密的计划。”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好,”阪垣说:“既然大家都赞同,那么,我即向村冈司令官报请批准,各位也做好准备。也请秦将军和林大佐在合适的时候向司令官进言。”

“这个是自然的事,不用吩咐。”两人点头答应。

参谋旅行的事,石原以前曾经向司令官村冈提过,但没有得到批准。大家起身向外走,石原留在最后,很不放心地轻声问阪垣:“村冈司令官很固执,皇姑屯事件还没有处理,他会批准吗?”

阪垣沉思了片刻,没有回答。

果然,阪垣呈上的参谋旅行报告被退回:不同意。

“怎么办?”石原望着阪垣,心焦地说,“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一定要说服他,”阪垣坚定地说,“如果这个事都办不了,那别的事情就不用办了!”

阪垣走进司令官的办公室,对着太阳旗下,端坐在大桌前的村冈说:“我对司令官退回参谋旅行的计划感到很不理解。”

“不是不理解,是不满意吧?”村冈没有让阪垣坐下,他自己起身离座,双手后背踱到阪垣面前,说:“阪垣大佐,皇姑屯之事使世人关注着关东军,军部中央一再指示,在满蒙目前一定要采取克制的方针。”正等待处分的村冈摇摇头说,“在这个时候,这个参谋旅行太招摇了,极易给人以攻击的口实。”

“司令官,参谋旅行是为了制订对苏作战计划。”阪垣说,“我们和苏俄是老对手了,在满洲双方的利益冲突。当年我十余万日军将士流血牺牲,才取得今天的局面,他们则无时不想报这个仇。自从共产党在苏俄掌权后,拼命扩展军备,军事力量日益强大。一旦日苏两国在满洲发生军事冲突,我关东军职责所在,不可不早做准备。”

“也不急在一时嘛,是不是过一段时间再说。”村冈心中很清楚阪垣搞参谋旅行的意图,说,“我并不是反对参谋旅行,而是怕招人议论。如果引起军部中央的责难,那就很难堪了。”

“司令官,”阪垣毫不放松,紧接着说,“作为参谋人员,制定各种作战计划,这是本职工作,是无可非议的。不进行实地考察,又怎么能制定作战计划呢?”

这个理由堂而皇之,村冈也不好反驳,犹豫了一会,说:“如果你坚持要搞,我也只好同意。但是规模一定要小,仅限于司令部的参谋,下面的不要参加了。”

“是的,”阪垣面露笑容地说,“规模不会大,有六、七个人就行了。”

村冈的担心不无道理,皇姑屯炸车案的调查其实早就有了结果,但怎样处理却迟迟定不下来。

最初,关东军坚决否认与皇姑屯炸车案有关。他们在调查报告称:事前在爆炸地点附近,铁路守备队的巡逻队员发现两名行迹可疑的人,于是上前盘问。但这两人不但回答,反而想逃跑,巡逻队员追上去将他们刺死。根据这两人的打扮,及从他们身上搜出的物品,证实他们是南方游击队的便衣。由此看来,皇姑屯炸车案应该是北伐军游击队所为。

关东军的调查报告有根有据,似乎应该相信。别人是否相信不知道,但田中根本不相信:根据现场勘查的情况,几个从远道而来的游击队便衣,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不用想都可以知道,这肯定是陆军中那帮狂妄的家伙干的好事!他们想借此挑起事端,制造混乱,以便出兵武力占领满洲。田中此时真是欲哭无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积极夺取满蒙利权的政策,难道就是一定要开战吗?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谁都知道,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拥有一支强大军队的主要作用,其实并不是打仗,而是给对方以威胁,迫使对方屈服。威胁时态度要强硬,声势要浩大,但决不能轻启战端。但那帮狂妄的少壮军官们不知其理,只懂得打打杀杀。当时出兵山东,田中本意就是想吓阻北伐军借此讨价还价,谋取更多的利益。但是这帮楞头青蠢货,为了显示自己勇猛无敌,动则大开杀戒,硬是搞出来一个“济南惨案”。

蒋介石早已经表示过,会考虑日本在满洲的特殊地位,并作了口头声明:“如果奉军撤到关外,国民军无意跟踪追击”。南京政府都已经宣布“统一告成”了,也就是说,满蒙不在统一的范围之内。那么,只要让张作霖平安地退回关外,也就形成实质上满**立了。失势的张作霖将在日本的掌控之中,日本欲取欲夺,可不断地扩充在在满蒙、中国的权益,何必还要惹事呢?

喊几声打壮胆是可以的,但千万不可认真。中国不能容忍日本占领满蒙,而且欧美列强在侧,也决不容忍日本独占满蒙。。日本真是天下无敌,有能力打一次世界大战吗?田中在原敬内阁时任陆相,他当时就认为原敬对形势的判断是正确的:不要说美英联合,就是单单与美国相抗,日本也没有胜算。

“一帮只会坏事的蠢货啊!”事情已经发生了,田中现在最头痛的不在于是谁干了此事,而是怎样才能将此事了结。当然,最好就是相信关东军的调查报告,让此事就这样了结。事关重大,田中实在不愿惹起更多的事端。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各方面一份份有关炸车案“真相”的报告,不断地送了上来。他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只得狠心命令外务省、陆军省、关东厅进行调查。十月底,宪兵司令峰幸松递交了书面调查报告。根据各方面地调查与核对,已经查明了真相,皇姑屯炸车案是关东军高级参谋河本大作等人所为。

谋杀他国元首,此事倘若公开,不仅将陆军的脸面丢尽,而且还不知怎么才能收场。陆军的高官们想把事情掩盖下来,打算在内部暗中了结。也就是不理睬、不处罚,就全当没有此事。在最坏的情况之下,也以警备上的失职为由,给相关予行政处分。

经板垣和石原的工作,双叶会和木曜会的四十多名佐级军官聚集在一起,于一九二九年五月下旬合并组织成立了“一夕会”。在会上通过讨论,达成了共识,决定了“一夕会”的行动方针:刷新陆军人事,推进各项改革,重整陆军,重点解决满蒙问题。

“为了陆军的名誉,绝不能让河本受到审判!”一夕会此时团结一致,显示出巨大的能量。他们和森恪等政友会的干部一起,联络了作战部长荒木贞夫、陆军次官阿部信行、军务局长杉山元、人事局长川岛义之等实权人物,说动了参谋总长铃木庄六、陆相白川义则、教育总监武藤信义、军事参议官上原勇作元帅、宇垣一大将成这些陆军巨头。并且还把内阁的法务、邮政、铁道、农林等大臣也拉了过来,军政高官形成了统一战线。

河本精神正常,与张作霖并没有私仇。如果没有陆军高官在后面撑腰,这种对他没有个人利益的炸车杀人,他是决不会干的。田中此时很是为难: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处理他无法交待;公布真相、予以严惩,那就会得罪陆军。

“从各种迹象来看,似乎与日本军人有关。”徘徊不定之中,田中拜访了元老西园寺公望,吞吞吐吐把皇姑屯炸车案向他作了汇报,然后问道,“万一此事真与日本军人有关,应该怎么处理为好?

“万一终于查明是日本军人干的,必须坚决予以处罚,以维护我军的纲纪。”自认为以维护皇权,维护法纪为己任的西园寺毫不犹豫地说,“日本陆军的信义不用说,就是从国家的脸面来说,也只有光明正大地予以处罚。纵使暂时对中国的感情恶化了,这也可以在国际上维持信义。”

“好吧,”有了元老的支持,田中下定了决心,“等大典完以后就作处理。”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大正天皇病逝,长子裕仁继位,改元“昭和”。按践祚仪式(继位)与登基仪式分别举行的惯例,践祚仪式当天举行,登基大典定在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十日。

但事情并不如田中所愿,陆军高官和内阁多数大臣纷纷表示,坚决反对公开审判,希望只作暗中处理。争争吵吵之中,大典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在西园寺的督促下,而且田中对这几个肇事的家伙也非常痛恨,决定公开处理。十二月二十四日,田中进宫上奏天皇:“炸死张作霖事件,可惜似乎与帝国军人有关。目前正在锐意调查之中,若是属实,则将依法严肃处理。详细情况待调查结束后,由陆军大臣奏上。”

“河本等人的做法虽然鲁莽不妥,但毕竟不是出于个人私利,而是为了帝国,出于一片爱国之心。”在陆军高官会议上,荒木振振有辞地说,“召开军事法庭公开审判,这对帝国军人将会是怎样的打击!”

“是啊,田中这样干,不是在世人面前打我们陆军的脸吗?”其它人也感不满。

“追究事件真相,维持军纪,恐怕并不是田中的本意吧?”上原阴阴地挑拨道,“公开审判河本等人,会给人们什么样的感觉?人们自然会问,陆军军纪如此之坏,军部高层难道不要为此承担责任?”

武藤接口说:“至少,我这个教育总监应该辞职。”

铃木也说:“这样说来,我这个参谋总长更应该辞职了!”

“难道田中是想要我们都辞职吗?”众人更是愤怒了。

“不和我们商量就上奏,真是岂有此理!我们留在这个位置上还有什么用?”田中自作主张的做法,不仅陆军高官们义愤填膺,也激起了其他内阁大臣、包括森恪的政友会干部的反感,他们不惜以辞职搞垮内阁相威胁。

与之相反,皇姑屯事件促使张学良变色易帜;日中关系更加恶化,对华出口贸易锐减;美、英、法三国等相继承认了南京国民政府,并且缔结了新的关税协议,日本在国际上又显孤立。强硬外交碰壁,作为反对党的民政党,力图借此机会,联合其它小党派,要一举打倒田中内阁。他们历数田中内阁的种种“劣迹”,要求公布“满洲某重大事件”真相,要求田中内阁引咎辞职。甚至连贵族院对田中执政的成绩也很不满意,他们也要追究内阁的责任。为此,各党各派争吵得十分热闹。

如果坚持公开处罚,即得罪陆军又遭阁臣和党内的反对,而且还给了反对党攻击的把柄。田中本人一无好处,反而里外不是人。左摇右摆了很久,陷于孤立之境的田中最后还是屈服了。

六月二十八日,内阁会议决定,因为皇姑屯事件,对于关东军警备不善,给以下列行政处分:司令官村冈长太郎中将编入预备役;高级参谋河本大作大佐停职;参谋长斋藤恒少将、独立守备队司令官水町竹三少将严重警告。

内阁会议还在进行中,陆相白川即进宫上奏,请天皇对给肇事者行政处分一事作出裁决。

当天下午,田中进宫上奏天皇:“关于张作霖事件,臣曾令陆军、关东厅和满铁进行了各方面调查,幸而并无发现日本军人涉及。但发生如此事件,关东军在警备上当然有责任。因此,如陆相所奏,臣将他们付诸行政处分……”

裕仁对长洲阀一向有成见,看到田中的处境,心中高兴,决意痛打落水狗,扫除障碍,为自己掌握军队树威。于是他拉下脸质问道:“首相所云岂不是与前次所述有矛盾吗?要深刻考虑,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田中心中明白,裕仁其实对所有的情况早就一清二楚。面对天皇的故意质问,田中没有心理准备一下就懵了,紧张得直冒冷汗,嗫嗫地说:“此事臣可以解释清楚,事情是……”

裕仁根本不听他的解释,转头向身边的侍从长说:“田中首相所说的我一点也不懂,我不愿听他再说什么了。”说完离座而去。

听了裕仁的话,田中顿时如同掉进了冰窖,身心都冷透了。遭到天皇这样对待,这个首相实在没有脸再干下去了。七月二日,田中内阁总辞职。

经元老西园寺推荐,立宪民政党总裁滨口雄幸上台组阁。民政党是一个新党,实际是新瓶装老酒。政友会在护宪运动时分裂,部份人从政友会退党,另成立政友本党。宪政会因“金融危机”下台后,与与政友本党合并组成民政党。天皇的赦命一下达,早已准备多时的民政党,以惊人的速度,只用了八个小时就把内阁组建完成。

但是,滨口内阁在陆军的反对下,“为了陆军和国家的脸面”,同样不敢深究皇姑屯事件真相,事情就这样算是过去了。在围绕着皇姑屯事件的军政争斗中,陆军取得了胜利,政党败退。

随着田中的下台、逝世,(九月二十九日)长洲阀的势力终于被扫清。一夕会的成员,作为陆军的中坚,开始挑大梁了。

七月一日,驻东京的第一师团师团长畑英太郎中将取代村冈,调任关东军司令官。

畑英太郎姓畑,五十八岁,是福岛县人。他既不是长洲阀的人,也不属于反长阀派。他没有什么顾忌,对于参谋旅行,不仅不反对,而且还大力支持。

得到新任司令官的同意,七月三日,阪垣和石原带着司令部的五个参谋,七个人身着便装,由旅顺出发北上,开始进行“北满参谋旅行”。

火车行驶是在东北平原上,看到日本所没有的、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众人兴奋不已。佐久间更是禁不住叫了起来:“啊,这真像是一个广阔的大海!”。

石原点头说:“是啊,是像大海。如果是在这种大平原上作战,那么就要采用海军的作战方法。”

最早的的海军的作战方法,实际上是海上肉搏战。就是接近敌人舰船,以弓箭、飞刀等射杀敌人,然后登上敌舰进行肉搏。后来舰船性能和火力都有了提高,才逐渐发展到以舰船火炮相互攻击。

十九世纪前的风帆时代的海战,以战列舰为主。火炮主要配备在军舰两舷,军舰自身依靠风帆航行,战时机动能力有限。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时最典型、正规的作战方式,是横向迎敌。即双方战间各排成一列纵队,互相用一侧的舰炮攻击对方。

但随着火炮机动性的增强,为缩小被攻击面,开始转向以舰首正面迎敌,以两侧舰炮攻击对方,队形也开始有了变化。

在十九世纪规模最大的一场海战——特拉法加海战中,英国的独臂海军名将纳尔逊,率英国地中海舰队二十七艘战舰,迎战法西联合舰队三十三艘战舰。纳尔逊总结了前辈理查德·豪的海战经验,以逸待劳,摒弃传统的战列线战术,大胆采用横向编队,突击敌方,采取分队穿插的机动战术,即纵队与穿插相结合的战法(“纳尔逊战法”)。此次大战英国舰队获胜,但纳尔逊不幸被步枪手击中身亡。

十九世纪中期,随着技术大变革,各强国海军的装备也发生了根本性转变——由过去的风帆动力改为了蒸汽动力,木质军舰改为铁甲军舰,一艘军舰上的几十门上百门火炮被几门大口径可旋转的威力超强的主炮所取代,“纳尔逊战法”就有了更大的发挥。在甲午海战和对马海战中,日本海军是知己知彼,以逸代劳。利用火力猛和机动性强的优势,采取先发制人、集中火力各个歼灭的战术,局部“以强制弱,以多胜寡”,取得了胜利。

这两次海战,日本大获全胜,作为军人没有不知道的。听了石原的话,几个参谋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山地作战是近距离作战,强调独立性、隐蔽性,战术多用穿插迂回、夺点控道;平原作战是正面对抗作战,与海战类似。强调机动性、火力猛,战术多用多头齐进,强行突入。与中国军队相比,日本军队恰好就有速度快,武器好的优势。

经沈阳到达长春,晚上住宿在名古屋饭店。吃过晚饭后,石原将他这是他几年来对现代战争史的研究的心得,以《对现代战争的观察》为题对向大家作了概述。

听完石原的研究报告,佐久间说:“按照石原主任的分析,得出结论就是:满蒙问题的解决,只有由日本占领满蒙才能完全实现。”

“这还用说吗?”片仓说,“占领了满蒙,所有久拖不决的权益问题,全部都可以解决。但中国有数量庞大的军队,要占领满蒙,绝非是容易之事。”

石原摇着头说:“不,满蒙问题要想彻底解决,一是武力占领,二是要对占领地区进行统治。其实,以日中的军事实力而论,占领满洲并非难事。重要的是,如何对占领地区进行统治。”

佐久间说:“石原主任的意思是,占领后的统治比军事占领更难。”

石原是日本军人中,为数不多,读过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的人。他知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句名言的真缔:战争是为政治服务的。他回答道:“是的。占领是为了获得该地区的资源。所谓统治,就是持续、甚至永久地获得该地区的资源。战争破坏文明,同时又是新文明诞生之母。要使占领地区人民能安居乐业,生产有序地发展。要实现这一目标,那么就要制定统治方针、行政制度等详细的规定,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噢,听起来很有挑战性、很有意思啊。”

“佐久间大尉,你对此有兴趣吗?”

“我,我行吗?”

“为什么不行呢?”石原转头向板垣说,“佐久间君过去在特务机关干过,我建议让他来负责研究占领地区统治方法?”

“嗯,我看行。”板垣点头说,“佐久间君,拜托你了。”

佐久间涨红着脸,激动地表态:“我一定好好干,不负二位的期望。”

“将会专门拨给你经费和抽调人员,相信你会干好。”石原说,“你可以参考台湾、朝鲜的统治方法,还可以请满铁相关部门协助。”

“嗯,嗯……”得到上司如此器重,佐久间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他们在长春、哈尔滨、齐齐哈尔、海拉尔、满洲里、泰来、洮南等地进行“旅行”,根据实地情况,研究了进攻战、遭遇战、渡江战、防御战等各种战法。一路上石原还给大家讲解他的《战争史概观》,同时构思《关东军占领满蒙计划》。

到了十月,板垣和石原又率队进行“辽西参谋旅行”。一行十余人从旅顺出发,经沈阳、锦州、山海关,一直到天津、北京等地。这次参谋旅行是以驻扎师团的参谋为主,采取以对抗演习的形式进行。

年底的一天,板垣和石原正在研究两次“参谋旅行”的材料,片仓手拿一张报纸,一头闯入:“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抬起头,板垣和石原异口同声地问:“出了什么大事了?”

“田中首相的机密奏章被公布了!”

一九二七的东方会议之后,首相田中根据会议精神,向天皇呈奏《帝国对满蒙之积极根本政策》,提出:“……向之日、俄战争,实际即日、支之战。将来欲制支那,必以打倒美国势力为先决问题,与日、俄战争之意大同小异。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倘支那完全可被我国征服,其他如小中亚细亚及印度、南洋等异服之民族,必畏我敬我而降我。使世界知东亚为我国之东亚,永不敢向我侵犯,此乃明治大帝之遗策,是亦我日本帝国之存立上必要之事也。……”

据说是有人买通了相关人员,秘密潜入日本皇宫,将此奏折抄写下来。一九二九年十二月,南京《时事月报》将此奏折全文发表,引起世界舆论一片哗然。但日本政府矢口否认有此奏折,指出其中几处关键错误,称奏折是中国伪造的。

石原说:“唉,片仓君,别那么大呼小叫的,这事早知道了。”

看着石原不以为然的神态,片仓疑惑地说:“难道这是假的?可是我看……”

从公开发表的《田中奏折》来看:第一,提出了实施“大陆政策”的战略总方针。即征服先满蒙,再服征中国,进而服征印度、南洋等地,最后征服世界;第二,实施“满蒙积极政策”。即必须千方百计取得“满蒙”的土地商租权、铁路建筑权、矿产权、金融权等等权益。这样,不仅能制止中国工业的发展,还能避免欧美势力的东渐;第三,遏制苏联势力南下。逐渐向北满强行扩张,控制铁路交通线,攫取资源,准备再次与苏联作战;第四,制止中国势力北上。积极采取的办法,防止中国人进入蒙古;第五,要防止美国的干涉,作好不得不与美国作战的准备。

“假的又如何?真的又如何?”石原无可奈何地说,“就算它是假的,只要人们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因为日本的国策确实是如此,你就无法澄清。如果它是真的,难道现在要因此改变已定的国策?唉,这个田中,人死了还留下这么麻烦的事情。”

“假作真来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也真。”板垣拍拍片仓的肩说,“片仓君,这种事就让上面操心吧,我们只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一九三○年五月一日,畑英太郎晋升陆军大将。可惜他命中注定无福消受,在五月底就得了急病一命呜呼。关东军司令一职,由萨摩藩出身的台湾军司令官菱刈隆大将继任。

日本人的姓千奇百怪,据说有十几万个,而有百分之八十取自地名,菱刈这个姓就是取自地名。菱刈是古代大隅国的一个郡,大隅国后来与萨摩国、日向国合成了萨摩藩。

司令官的更换,对于参谋部的工作似乎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参谋旅行经实地考察后,板垣和石原带领着部下,分别制定了《奉天城进攻要领》、《夜袭张弓岭》、《袭击哈尔滨》、《海拉尔防御》等一系列军事行动计划。到了九月,石原的《关东军占领满蒙计划》完成了,佐久间的《关于在满蒙占领地区统治方法》也完成了。对于如何解决“满蒙问题”,在关东军内部已经达成了一致。

年底,当石原拿着这些印刷好的文件给三宅参谋长签字时,三宅懒得看,一边签字一边叹道:“这些东西以后能用上就好了。”

“你签字就行,”石原得意洋洋地说,“再过两年就会用上。”

“过两年就会用上?那么自信,这得由军部中央才能决定。”三宅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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