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传》

1 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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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隆正三十七年冬,晖隆帝崩于飨仰山行宫。

抚远大将军傅远泰从万里之外的铜山关回师京都,同领侍卫长瑞荣,庄亲王崇严济受命托孤,传召天下,皇十二子毓亲王崇奕即皇帝位,新历年号毓承。

飨仰山隆恩殿南夹房

从帘内到廊外,黑压压跪了一地人,十六位皇子跪在晖隆帝榻前,嚎哭成片。傅远泰渐渐止住悲声,伸手挽起十二皇子

“圣上初登大宝,繁冗庸杂,事无巨细,都还等着圣上决断。切莫过度悲伤。太后那里,还等着圣上移驾呢。”

瑞荣摆摆手,早有小太监搬了蟠龙椅,崇奕起先还不肯起来,挣扎着哭喊“父皇,你再睁眼看看不孝的皇儿。”

崇严济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里不由的冷笑“真的只有十七岁吗?演的真好,身上哪件不是皇兄赐的,分明是心早有定。”他抬眼看看已经和当今圣上哭成一团的傅远泰,心下更是烦乱“心早有定,想必是大将军的情由。以大将军的为人,晾也不会妄测天意。那么,恐怕是原先就一心辅佐十二皇子的。”

想罢多时,拿出一副莫可奈何得样子,准备劝慰崇奕。可是任由三位大臣及众家兄弟苦劝,新帝一概置之不理,大有要哭死过去得架势。

庄亲王崇严济刚要发作,突然明白,便猛地跪在地上,朗声说

“圣上兼爱仁德,有先帝遗风,四海归心,荣登大宝,永享太平,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亲王这一跪,却也惊醒了一屋子的人,众人皆以额触地,山呼万岁。

崇奕泛着泪光的脸透出少年少有的坚毅,一个一个扫视脚边低服的头颅,默然良久,才轻轻的说

“众位爱卿平身。都散了吧,只三位叔叔还要劳烦精神打点着,朕累了,只想和父皇再呆会儿。”

毓承元年,因先帝驾崩,从宫里到坊间,不着烟火,不搭台唱戏。整个天京城在白皑皑的雪里静默着,各个王府宅邸都是奠灯高挂,过了守丧期,只撤了白蜡孝服。

毓承帝守丧期满,新天子临朝。大加分封,

先帝在时,授傅远泰抚远大将军西去拒敌,本欲归来时加封太子太傅,今毓承帝即位虽尚无太子,太傅终是封了。

皇帝与庄亲王外亲而内疏,先帝在世时,对这哥哥就颇为忌惮。崇严济行有理,言有据,胸藏四海,目阔五洲,律己律人都甚为苛刻。早为皇子时,就得人心。可惜自开朝以来,傅家功勋卓著,征战塞外,手握天下重兵,替王朝筹谋策划,出生入死,一门忠烈。

传到当世,傅远泰幼年曾为太子伴读,与晖隆帝情甚相笃,自是尽力辅佐晖隆帝上位。晖隆帝登基后,即封崇严济庄亲王,开衙建府,爵位世袭罔替。

因天子年幼,故而庄亲王辅政,明里君臣契合,实则暗潮汹涌。

毓承二年春三月,天京禁城,洪鸣偏殿。

一抹春光顺着桃花暗窗斜斜的透进来,洒在一个少年青紫色的衣摆上,那少年闭着眼睛静静躺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帘笼一挑,一个大太监轻轻的走进来,近到少年身前,一脸的笑。

“万岁爷,庄亲王他们都在南大殿等着呢。脸色难看极了,您还是——”

少年也没睁眼,蹙了蹙眉,从鼻子里哼了出来

“脸色难看怎么了?难道朕还要看他庄亲王的脸色行事吗?”这太监自小在先帝身边伺候,后来得了内务府的职,被赏给了这位新主子。他深知毓承面沉心冷,就连庄亲王如此得势。也鲜少在他面前托大。

见毓承话说一半就不提了,大太监只好干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崇奕才睁开眼睛

“远臣,我们去看看傅远泰吧?”

“万岁,你这会子出宫的话,那庄亲王——”见毓承又是皱眉,王远臣忙转口说“奴才这就去准备。”

崇奕才点点头,“别声张,我就想去看看老太傅。你给叔叔回个话,就说长公主捎话过来了,朕也着实想念她,去西山了。明儿个也不一定回来,个中事务让他斟酌着办。哼,反正他能干的很,有没有朕都一样。”

德隆大街大将军府

门上的传话进来,宫里的王公公求见,还跟着一位小少爷,说是贵客。傅以衔忙止住要起身的傅远泰

“孩儿去接吧。且不说爹染疾有恙,于理,大将军也不能门迎内务府执事啊。”

傅远泰摇着头说,“王远臣深得皇上荣宠,寸步不离。今儿个怎么会带什么贵客上我的门?恐怕也是宫里的人。他在皇上跟前说一不二的主儿,我们何必慢待了他。”

傅以衔笑了笑,“我自会礼数周到,爹就放心吧。”

这不是崇奕第一次见傅以衔,小时候,几个皇子在一处读书,这些外戚重臣的子孙,也都跟着陪着。那会,崇奕就和傅以衔很要好,时常宫里赏的点心,两个小孩子藏了一袖子,一裤腿,偷偷躲到御花园里去吃。再后来,傅老夫人仙逝,傅以衔就回家守孝,一别五年,曾经留着鼻涕的玩伴,都长成了楚楚少年。

听见脚步声,崇奕本能觉得是傅以衔来了。他突然想起两人幼年时光,傅以衔总在他身前身后,口齿不清的叫着“皇得得,皇得得”,又想起傅以衔离宫之时,攥着他的手,哭的凄惨,“皇得得,别忘了我,别忘了我”,想着想着,竟紧张起来,不知别后重逢傅以衔是何许模样。

傅以衔起先没看清楚王远臣身后的人,只向着王远臣笑着拱手,就往里让。忽而一转眼,便看见了崇奕,傅以衔只张着嘴,定定的看着他,一时间都忘了君前礼仪。崇奕心里喜滋滋的笑,故意拿了腔调说

“傅小山,见了朕怎么这般摸样啊?难不成太傅伤寒,倒把你烧糊涂了?”

傅以衔喃喃的说,“皇哥哥吗?是皇哥哥?”

王远臣忙拽傅以衔的袖子“傅公子,当今圣上。”

傅以衔一怔,才惶恐着扑倒行礼。崇奕责怪的看了王远臣一眼,冷哼着说

“哪个要你这会子有眼色了?朕本就是傅小山的皇哥哥嘛。”

傅以衔俯身在地,一时百感交集,听毓承帝如是说,忙叩首,似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喉头哽咽。

崇奕兴致颇好,在傅远泰床前安抚了一番,就让老太傅歇着,不必侍膳。傅远泰战战兢兢,自是吩咐傅以衔要侍候好毓承帝。

崇奕又说什么将军府的□□居然犹胜御花园,非要留宿。

“远臣,你现在赶回宫禀了太后,明儿个来接我吧。在太傅这里,还能有什么不放心。这里对于朕,是全天京城最安心之处了。”

傅以衔看毓承帝心意已决,想着圣上留宿,可大可小,总归不要声张得最好。于是也安抚王远臣。

“王公公,你就回宫吧。这里有我侍候着呢,总不至有什么大差错。”

崇奕看王远臣还是不吭声,忍不住有气,

“你再啰嗦,仔细明儿个就差你西山守墓去。”

王远臣才惶惶的去了。

一时间只剩下崇奕和傅以衔,傅以衔心下犹自笑王远臣的诚惶诚恐,转过头来,却见月色之下,崇奕目光凛凛的看着自己。

“皇上?”

“小山,真的好久不见了?朕还只是记得你离宫时的摸样,哭着说叫朕别忘了你。”

傅以衔脸上一红,躬身说

“孩提懵懂,承蒙圣上挂念,不胜惶恐。”

崇奕本想着故人叙旧,没想到傅以衔会这样答复他,心下有些怨恨。转念,傅以衔身无功名,自己又是当朝天子,两人之间鸿沟横亘,再无可能回到从前,想着又有些凄凉。自己临朝亲政,每每对三位大臣多有仰仗,可庄亲王越加骄奢。大将军虽手握重兵,但是谨言慎行,从不与庄亲王冲突。近侍卫长瑞荣又是墙头草,明面忌惮庄亲王,私下却多有往来,一时猜不出他的想法。

崇奕落了下风,几次交手。心里沮丧,却也觉得身边无得力的人辅佐。他与傅以衔年幼相识,也知傅以衔体弱又是独苗,傅远泰不肯让他身近功名,早年只留在家中读书,后来又悠游四方,学识见地都是一等一的好,今天自己屈尊大将军府,明为探病,实为了傅以衔而来。

却没想到,昔日留着鼻涕的傅小山,如今恬静成这个样子。

沉默中,崇奕就着月色细细的打量着傅以衔,看他身形单薄,下颌尖细,谈不上威武英气,可是眉眼清朗,神色沉着,自有一派气度。

傅以衔却不知毓承帝的心思,自顾自站着,见圣上无话,只打量自己,神色中渐露痴态,心里不觉一惊。想俯身,却好似被崇奕的目光钉住一样,一发一指,都动弹不得。

良久,崇奕长叹一声,眼中竟似要落下泪来

“小山,你可知,我已不再是那个和你御花园嬉戏的皇哥哥了。”

傅以衔听他自称非朕,语气苍然,心中也是一痛,伸手扶了崇奕,斟酌着说

“圣上不必太过操劳,国事烦乱,毕竟还有老臣们分担着,起先总是不顺的,却还要轻重缓急,一样一样来。”

崇奕听他说的半句不在点子上,心内不由得好笑,面上却仍旧一副凄苦

“小山,皇家自古无亲情。我现在也是称孤道寡之人,跟前连半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世人都道做皇帝好,我却没觉得,回想起来,还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最自在。”

边说边鞠起傅以衔的手握着,傅以衔脑中真如雷击一般。他本就是避庙堂之远的人,这些年结遇高人,可惜心下清明一片,虽说洞察世情,可心机算计却是半点也没有的。

如今当朝天子突然来访叙旧,执手轻言,聪明如傅以衔一时也失了分寸。只由崇奕牵着,静静跟在身后,崇奕后面说的话,他连半句都没听清楚。只看着崇奕的轮廓,竟觉得动人起来。这之后,心内更是乱成一锅粥。

说到底,不过也是十五岁的孩子,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情。

直到崇奕轻轻的问“你可愿意吗?小山?”

傅以衔才猛然抬起头来,正对上毓承帝那双戚戚的眼,心神仿佛刹那都吸了进去。毓承帝手上用劲,一把将傅以衔带进怀里,犹在蛊惑得轻声问他

“你可愿意吗?小山?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很多年后,傅以衔又想起那个夜晚,两个少年月下相拥,眉眼如画,互诉衷肠。

一个人问,你愿意留在朕身边吗?另一个用力的点点头。

“我会善待远山,远山也需对朕一心一意。”

薨与崩,一字之差,竟错了一年多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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