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番外一 曾是惊鸿照影来 （上）

我叫王源,五岁净身,七岁就被叔叔带进了宫。别忘记了收藏本小说章节，://.uCxs./叔叔说，宫里规矩多，照顾不到我,便留我在上驷院里打杂，脏是脏些，每天都要清理马厩，还要伺候牲口喝水，刷毛,赶上皇上要狩猎,我们常常二更天睡下，四更天就得起。不过清闲日子也挺多的，我常偷闲在马厩里看书。

在上驷院一呆就是三年,老公公们都夸我，长开了，人俊了不少，嗓子也亮堂。就有人开始教我唱戏，我对这些事没啥兴趣，老人们说，

“小兔崽子，咱们啥都得会点，哪天见了万岁爷，你唱两嗓子招了欢心，少嘛赏你黄金，要是你命好，也许就去侍候哪位主子了。还用天天在这儿掏腾马粪？！”

“万岁爷什么样？”

人们嘿嘿的笑，有人合着板子唱

“着黄袍，束玉带，蛟龙行姿，章章做派，千秋万岁，心里那容得下半点宠爱。”

这也是我学会的第一句唱腔，我时常问常公公，什么算“蛟龙行姿，章章做派”，他醉醺醺的说

“这是说万岁爷的，我又没见过万岁爷，怎么知道什么样子？兴许小源子命好，将来能侍候皇上，到时你自然见到。”

十岁那年冬里，常公公死了。我和小沛子哭的直不起腰，有人把我们拉开，用一张草席把常公公一卷，就运出去了，拐出上驷院的时候，我还能看见常公公穿着黒缎面厚靴的脚。

叔叔擦着眼泪说

“咱们做奴才的，命都不值钱。常儒海也是中过秀才的人，家里太穷才净身入宫。是个好人，可一辈子都在这上驷院里挑了马粪，临死连个棺材也没落下。”

我才明白，为啥邋里邋遢的常公公会唱戏，还会画画，为啥他桌子下面的破筐里有那么多书。

我离开上驷院的时候，把那些书也带走了。

御膳房在景和门外，比上驷院大的多，也阔气的多，东西各有五进的大院子。男女老少百十口子人，一年到头不断火，一会儿传话说永宁宫要松子仁粥，一会儿说重华宫要吃炸佛手卷，总之从早到晚不闲着。

我进去以后当了个坐更，说白了也就是晚上看炉子的。有一次很晚了，叔叔急火火的赶来，要做一份干蒸黄花。叔叔说不是主子要的，是主子待贵客的，我觉得奇怪，竟然用干蒸黄花这样的菜品待贵客。

每次来御膳房的人，大半都是我叔叔这样的身份，有宫女，也有太监，御膳房的华子姐告诉我，这些人都是各家主子跟前的“红人”，绝对不能得罪。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太监。穿的都是太监服，可他们腰上佩的又是岫玉，又是丝绣荷包，荷包里都藏着钱或是珍珠之类主子打赏的值钱家伙。

我跟叔叔说，我不想在御膳房呆，想换个有主子的地方。叔叔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要我偷着学点手艺，以后能派的上用场。

叔叔那时很少来看我，但是御膳房的人都对我很客气。华子姐说，因为我叔叔是侍候新皇帝的人，所以大家不敢差遣我。华子姐对我特别好，常常让我唱戏给她听，无外乎公子佳人的戏码，华子姐听得高兴，就拉着我说

“啧啧，看我们小源子这皮肉，细嫩的能掐出水，这眉眼勾人的，当真比女孩子还漂亮。你这模样，真让人心疼。”

说的我得意极了，有一次脱口而出，

“我比华子姐还漂亮吧。”

华子姐愣了一下，随即戳着我的脑门说

“死兔崽子，嘴头上讨你姐姐的便宜！你比我漂亮能怎么样？我告诉你，在这宫里，长得漂亮是福气，也是祸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第一次祸患来的很快，重华宫常来跑腿的太监叫安子卫，个子很高，腰上总别着一只宝蓝色香囊，年纪轻轻，架子很大。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在我跟前绕一圈，上上下下打量我。我很讨厌他，可也不敢说什么。

有一次，轮我坐更，四更天时，安子卫来了。我只能赔着笑，没想到他捉住我就搂在怀里，嘴在我脸上乱拱，手也四处摸索。我当时吓坏了，动都不会动，直到他一把扯了我的裤带，我才反应过来，想挣扎却没有他力气大。三两下裤子已经落到脚面，他把我按在墙上，热烘烘的贴了上来，在我身上乱蹭，嘴里“宝贝，可人儿”乱叫着。

我那时也顾不得许多，尖着嗓子喊，结果把半个御膳房的人喊起来了。安子卫仗着自己是重华宫的人，一点不怕，还和华子姐打了起来。

后来有人悄悄给叔叔报信，这件事情才算完。

叔叔说，重华宫是十一皇子崇尒，和皇上很亲近，惹了他的人，只怕是大祸，所以要带我离开。我问华子姐怎么办？叔叔说，眼下顾不上别人了。

我到洪鸣殿当差那年，只有十二岁。十二岁，第一次见到了皇上。

我一直以为皇上都是“着黄袍，束玉带”，所以在洪鸣殿回廊上第一次看见时，只是发傻。

直到叔叔狠狠在我膝盖弯里揣了一脚，我才“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上。皇上像一阵风一样从我身边过去了，身上有好闻的白檀味道。他那天穿着一件暗青色团鹤便服，外面罩着一件灰色纱褂，腰上别着一只“丹桂飘香”的荷包。皇上的荷包是因节令变得，像端阳要带“五毒”，中秋节才带“丹桂飘香”。

我那一天都在想皇上的样子，正如常公公说的，我命好，居然开始侍候主子了，而且大天朝的天子。

晚上给叔叔洗脚，叔叔问我傻笑什么，我不敢说。叔叔有些生气，说现在不比在上驷院、御膳房了，在万岁爷跟前侍候，要小心加小心，谨慎加谨慎，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被打回原形，甚至是掉脑袋。

我对叔叔说的不是很明白，因为我一直在外殿当差，每天就是添水，换香，上灯，烧水这些杂事，根本近不了皇上的身。每次远远看见皇上过来，我们都跪在地上，低着头。我偶尔大着胆子抬头瞧一眼，也只是个侧脸或背影。

那一阵子，皇上脾气特别大，叔叔常常挨骂。不过叔叔说，挨骂是做奴才的本份，主子器重你，指着你办事，才会骂你。叔叔还说，等过一阵子找到傅公子就好了。

我那时不知道傅公子是谁，其实我一直希望不知道他是谁才好。

这位傅公子变成了傅大人，也成了洪鸣偏殿的常客，他每次来，皇上都是喜眉笑眼的。有好几次我送茶水进去，看见他两个人同坐在书案之后，傅大人正翻看着折子，皇上却直勾勾的看着他，茶水奉上，皇上掀了盖子吹吹，就递到傅大人嘴边，讨好的说

“小山先喝。”

不是说皇上是天底下最大的人吗？为什么他要讨好傅大人？为什么皇上整天阴着脸，一见到傅大人就变了样？为什么皇上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我去问叔叔，叔叔却愣了。

“你问这些做什么？主子的事情，做奴才的少知道为妙。”

我固执着不走，叔叔才细细端详了一阵，突然扶着我的膀子说

“源子，咱不敢瞎想，不能瞎想，知道不？咱没有那个命。”

我咬了半天牙，才慢慢的说

“上驷院的人都说我好看，连华子姐也常夸我俊。”

叔叔听完，啐了一口，

“呸，他们是些什么人？下等人！知道什么美丑！”

“那叔叔说，我和傅……”

我还没说话，叔叔就死命的按住我的嘴，

“短命鬼！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凭你也敢和傅大人比？你可晓得皇上和傅大人是什么关系？这天底下，就没人能和傅大人比！”

我听完就哭了，哭的很伤心。叔叔把我抱在怀里，一边埋怨，一边安慰

“傻源子，断了这个念想吧！咱们是阉人，是奴才，这辈子不配提那个字。能在皇上跟前好好侍候，就是缘分了。”

那次哭完之后，我又哭过好几次。其中有一次，夜深了，皇上突然传话出来，说让御膳房蒸一碟子黄花送来。我迷迷糊糊往外走，在宫道上看见了傅大人。我问叔叔，那些年的干蒸黄花是不是给他要的。叔叔却摇头，

“皇上一直在找傅公子，每次得着信，就急忙宣傅公子入宫，然后叫一碟黄花备着。可是那些年，每每都晚了一步，大将军府总回话说，公子爷回来又走了。干蒸黄花，皇上就自己赌气吃了，还说要打一副链子把傅公子拴在身边。”

如果不是因为那晚的事情，我想我可能就会断了这个念想吧。

那段日子，皇上和傅大人吵架了，傅大人很久不入宫，皇上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我就趴在殿门口悄悄看几眼，还喜欢帮皇上点起那只八宝琉璃灯，那灯很漂亮，灯下的皇上也很英俊。

我心想，

“这就是‘章章做派’吧。”

那天却意外被皇上发现了。

我跪在地上，顺从的抬起头给皇上看，我听见皇上轻声叫了一句“小山。”

皇上问了我很多话，还让我背诗，夸奖我的诗应景，叫我再背，我心里高兴极了。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皇上时，他穿的暗青色褂子，于是顺嘴说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不知为什么皇上就恼了，原来皇上发起脾气这么可怕，我被陈震升拖到院子里掌嘴。掌嘴都是用半乍宽的板子扇，我脸上疼，心里却很明白，皇上不是恼我，是恼那个傅大人，想到这里我就很开心。

叔叔替我求了情，我又被拖回殿里，皇上竟然赏了我个名字，叫“嗣音”。

晚上我侍候皇上就寝，皇上隔着丝幔，拉了我的手，

“小山，你的手好凉。”

我回过头，看着叔叔，叔叔无奈的点点头，带上殿门出去了。!!!!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