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以为自己会在镜中看到一个修罗惨地，结果镜中安然宁谧，街巷一如记忆中宽阔整齐，楼阁华丽，两旁的店铺、摊位和酒幌招招摇摇，吆喝招徕生意的声音很是悦耳动听。

没有鲜血淋漓，没有满地尸体，看不出任何厮杀后的痕迹。

她讶异地问邋遢老头:“那头天狐的动作也太利索了，这么快就收拾妥了残局？”尸体什么的还算好处置，直接收入芥袋中，活着的也可以塞入兽囊，关键是他们会反抗，尤其是这种你死我活的复仇，落败就等于死无葬身之地，连魂魄都难以保全，彼此都不会给地方抓活口的机会，一定会殊死反抗，这样的争斗过后，现场惯例都会变成废墟。

天狐城一如从前，反常必有妖，要么镜中的安逸静谧是骗局，是幻想，要么是那头来复仇的红毛天狐战斗力强悍到不可想象，一出手就制伏了寒公子和他的族人。

从时间上推算，红毛天狐不是一击获胜，从她露面到现在，起码过去了十天。

她把疑惑说给邋遢老头听，邋遢老头没理会，把眼前的水光镜撤走，重新凝聚追溯光阴的那种，每次都功败垂成，在镜面堪堪清晰凝聚的前一瞬碎裂。

慕三嘿笑出声，让邋遢老头觉得折了面子，猛灌了一口烈酒喷在半空中，趁着浓郁的灵气再次凝聚水光镜，镜面涟漪震颤了片刻，终于开始回溯——

依旧没有凶险的打斗，就只有红皮天狐施施然走在城中，所过之处花木葱茏。

杜小草终于看出破绽，指着那些花木道:“我记得上次我们入城，城中是严寒冬季，没什么绽放的花木，只有绫罗绢纱堆叠出来的景致，寒公子那一族的本体都是松柏，还有几个附庸他们的花魅妖部——”

杜小草的语气迟缓起来，开始明白天狐城中忽然出现的葳蕤花木从何而来了，这是复仇的结果，不是过程，水光镜中的回溯之术，没能再现那头复仇红狐如何摆平仇人。

杜小草不信这头红狐的道行高过竹上前辈，能抵挡得住他的推衍之术，多半是身上懈怠了遮蔽天机和她自身气息的仙器。

短短两百万年而已，她的道行就精进到如斯，背后肯定有大势力培养支持，懈怠仙器傍身稀松平常。

天狐城已经拨乱反正，重新成为天狐一族的乐园，纵横交织的街巷中，不再充斥着各种妆容妖冶举止轻浮的狐女，多了不少形容各异的天狐族男子，三分之一是稚童，然后是青壮，老迈男子寥寥无几。

杜小草去过天狐城，知道这些狐族男子的存在，都是为了寒公子一族牟利，稚童就是将来的娈童，青壮清一色都是体格精壮、容貌出众的，负责给色衰的狐女配种，生出下一代的天狐供给主人奴役，一旦生病、老迈，就会被抛弃，能苟延残喘到老迈之年的，要么是天狐族的贵族，要么就是叛徒。

杜小草见到的这些，肯定是前者。

一报还一报，解气又解恨，杜小草没怎么同情寒公子和他的族人，专心盯着镜面中的天狐，几乎都幻化成本体模样，姿态各异，比之前美人的形貌鲜活灵动了不知道多少倍，挎着竹篮，斜睨着狐狸眼，语气促狭地跟路边摊主讨价还价，买的和卖的都不是好相与的，口舌交锋让人发噱。

杜小草看得忍俊不禁，对一众天狐周围的“松柏”、“花木”直接无视，直到水光镜忽然爆出一片耀眼的白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水光镜也发出瘆人的嘎吱声，镜面涟漪震颤的动静之大，把周围的地面都敲打得砰砰乱响。

杜小草担心有变，水晶罩无声弹出，牢牢罩住了她自己、黑岬和洛风。

慕三因为站得太远，只能牢牢抱紧黑驴的大腿，大呼小叫地跟“竹上前辈”求救。

竹上前辈没搭理他，一阵得意中透着愤懑的嗓音响起:“多谢帝姬援手之恩，此恩天高地厚，柏妖部铭记在心，来日必有厚报！”

突兀的说话声响彻耳边，杜小草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寒公子，他借着邋遢老头凝聚出的水光镜成功遁走。

杜小草头一回知道，水光镜这种仅供看热闹的空间术，还能真的用来当做逃生通道！

究竟是竹上前辈的空间术独步天下，还是柏妖部的道行太邪门？

邋遢老头也被惊呆了，一拳砸碎了水光镜，涟漪震颤中，地面上跌落下厚厚一层松柏枝叶。

洛风不以为然:“前辈误打误撞做了柏妖部的救星，好事做到底便是，好过半途而废，两边都结仇。”

“我会怕结仇？”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是没有必要，出门在外多栽花少种刺，少一个仇人多一条坦途——”

“这是你们洛氏的家风，我老人家不耐烦学，也学不会，让那柏妖部的小子们当了过桥的梯子，已经够憋屈的了，还让我老人家真低头跟他们做甚么‘朋友’，他们配吗？！”

洛风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悻悻噤口懒得再劝，大家的注意力都没在“遁走”的后果上，而是“遁走”这件事本身，柏妖部是如何办到的？

复仇天狐抓住他们的时候，肯定不会留守，招式怎么狠辣怎么来，如寒公子这般的“城主”，头一个要被针对，他却能躲过清算，伺机逃了，啧！

杜小草问邋遢老头:“前辈从前遇到过这种事情没有？”

当然没有！

邋遢老头满脸悻悻，猜测是某个到天狐城寻欢作乐然后被榨干了钱财还暴露了跟脚的倒霉蛋，被寒公子之流发现了，拷问出了这个秘术，秘不示人，关键时刻忽然暴起，逃过了一劫。

“狡兔三窟，柏妖部做偏门生意，最怕的就是被人一锅端走，肯定会在别处另建巢穴隐匿行踪，给足他们时间的话，很快就能重新崛起。”

慕三叹息:“这种巢穴里，肯定堆满了各种天材地宝、仙剑法器，否则他们拿什么重新崛起？可惜了！”

“不可惜啊，这些东西很快就是咱们的了。”邋遢老头说得轻描淡写，挥动袍袖对准地上的松柏残枝，又在水光镜被击溃的位置重新凝聚出一面更大的出来，利用那些松柏残枝做向导，很快锚定了残枝原本主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