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的月光很亮，照在王仁的脸庞上，现出一阵令人昏沉的灰白色，林生看的真切，王仁的表情无法形容，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也不像是在思考

林生不想睡觉，他不喜欢在白天的孤儿院吵闹的气氛里看书，王仁也睡不着，只是坐在墙边发呆。夜很长，皓月当空，却像是黑暗中的舞者，零星的星光点缀着它婀娜的俏资，远了，就看不到光芒，这样，便成了只有寥寥几人可以欣赏的景色。

次日天明，王仁直到午饭前才起床，宿舍里其他几人叫了几次也没将他叫起来。

林生猜想，或许王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或许王仁在睡着前，脑子里想的，不同的人在生死面前究竟是否平等

起床的时候，是一个小女孩把王仁叫起来的，王仁管那女孩叫小何，三五岁年纪，正是刚刚有了些最基本的自理能力的年龄。她来找到王仁的时候，满脸笑意，对着王仁便重复地说着：“哥哥，我有爸爸妈妈啦，哥哥，我有爸爸妈妈啦。”

王仁猛地从床上起身，看着小何，愣了几秒，才微笑道：“是吗？小何已经看到了小何的爸爸妈妈啦？”

小何夸张地点着头，好像怕别人不相信似的，还嘟囔着：“就在外面站着哩。”

王仁听罢，迅速穿上鞋和外衣，站在窗户旁看了几眼，就带着小何走出门宿舍门，赵文华就站在门口，见王仁出来，立刻上前几步，把王仁拉到一旁就说道：“这次小何的养父母不简单，地位不小，没准就能保证咱能多一套设施，小何之前已经和她的养父母见过几次，并且经常和养父母提到你，现在人家养父母想见见你，小何临走前你横竖也得送送，最重要的是，你要在人家养父母面前展现的——表演的善一点，能让人放心的那种。”

林生就在门口看着，他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用“表演”这个词

王仁草草答应下，才跌跌撞撞地跟上已经走在前面的小何

养父母正在一楼大厅坐着聊天，大概十米远的距离外，王仁正看着这两人：男的大概四十来岁，略显肥态，身穿一套中山装，脚上还穿着看着很厚实的皮鞋，他端坐在那里，就像是卖弄着“仪态”这种价值无限的宝物。

女的年龄与男的相似，脸上有层淡妆，身着一身休闲服，身材匀称，很是慈祥。她的衣服上没什么装饰，最多也只是几条镶边的线条，举手投足之间，又有着远超这服装所能容纳的自信。

赵文华从二人身旁走过，满脸赔笑，嘴里直说“久等了久等了。”

王仁半蹲下，直到高度和小何差不多，便问道：“这就是你的爸爸妈妈？”

“嗯”

“你喜欢他们吗？”

“很喜欢啊”

“那就在爸爸妈妈那里好好听话，什么事情都听爸爸妈妈的，记住了吗？”

“那要是他们和你打起来了我该帮谁啊。”

王仁又是一愣，随后笑道：“当然是帮你的爸爸妈妈啊，要记住，以后都听你爸爸妈妈的话，记住了吗？”

“记住啦——”

林生始终站在后面看着，没说一句话。王仁的表情看起来很矛盾，笑起来像是如释重负般释然的笑，话里话外却严肃得像是有把刀正横在他脖子上

王仁起身，牵着小何的小手，一步步走到那对夫妻面前，微微鞠躬，起身便像这对夫妻问好，还保持着赵文华一般的赔笑。

那男人也是笑着，接住小何的手，向王仁问道：“后生，这里的生活，感觉怎样啊？”

王仁坐到一个小凳子上，回答道：“一切都挺好，赵院长在物质生活上供应良好，也会时常带我们读书学习，丰富我们的精神生活，书籍很多，足够不同的年龄孩子阅览。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总之，我们感谢党给我们的美好生活，也感谢赵院长的辛勤付出。”

男人抬头，偶然间瞥见不远处正看着这一切的林生，又冲小何问道：“你也这么觉得吗？”

小何仍显得有些生疏，她坐在男人身旁，位置还离王仁更近些，她想了想，说道：“差不多啊，就是每次吃饭的时候，赵院长总是要让我吃蘑菇，那个蘑菇明明一点都不好吃。我想多吃些肉，赵院长就让我多吃些绿色蔬菜，有的菜明明就不是绿色……”

豆大的汗珠从王仁脸上滴落，王仁连忙伸手擦去，像是不经意的挠头，没有任何的紧张感

男人听小何说完，正抬头，却看见那沉默的少年仍站在一个位置，没有丝毫的变化。便又对王仁问道，那少年是不是王仁的朋友

王仁只是一惊，随即回头，看到林生一动不动地站着，才笑着回答道：“那个朋友，是最近新来的一个朋友，叫做林生，不怎么爱说话。”

男人没再多问，和赵文华耳语两句后，让小何进行了告别，就离开了。

王仁也回到宿舍，望了几眼窗外，长叹一口气，接着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几人之间没有任何的矛盾，这样的事情不会被任何人关注。

林生却是不解，问道：“为什么总要看着窗外。”

“来的那男人的车，看着挺好的，估计也值个不少钱，没准还上百万了。车里还有专业的司机，这种人非富即贵，不知道家里有什么情况要来收养孩子，总之这种人非富即贵，留下个好印象对谁都有好处。”

林生又问道：“为什么还要特地的说是表演呢？坦率地讲，你说的那些，这里也都做到了。”

“你做了好事要想得到回报，就得展现出来，不然，真等什么好人的好报，得等到天荒地老，没准还等不上，我跟那人说那些话的意思，就是说这破孤儿院就是好地方。”

说完，王仁又躺下，突然说道：“这两天，老钱时不时讲的故事你有在听吗？”

“我有时候去请教过一些问题，就是文学常识方面的，这期间也会听听他讲的故事，最近，在讲《水浒传》”

“是啊，他说是四大名著就讲水浒传和西游记，毕竟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小孩儿，讲啥三国红楼这儿的人听不懂。”

“你觉得讲水浒和西游记这里的孩子们就能听懂吗？”

王仁笑道：“听懂和听懂是不一样的，讲这两本书，小孩儿们起码知道这讲的是啥，西游记就是群妖怪和神仙打来打去，中间是怎么打的，小孩子要知道这个，剩下什么天地人轮回报应，就不是他们要听的了。水浒传就知道一群有能耐的江湖中人被逼得搞起义，起义搞一半又因为爱国帮国家除祸害，就行了，剩下这国家有没有必要帮，这坏人为什么能得势，也就不是小孩子该研究的了。”

说罢，王仁又换种口气，叹道：“就说水浒传，小孩子都知道里面的人，趁着年轻总想干点大的，我这辈子，基本就注定混过去了，可能还得为了冻不死饿不死过得很憋屈很难受，虽然这事是挺正常的事，这种人生也是世间常态，但关键在于我现在才多大，我才十六七，史进搁这年纪能打几个江湖卖艺的不是问题，他夏侯惇搁这年纪敢杀人。我不说搞那种打打杀杀的，但总得，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吧，

趁着我还年轻，有这心气，我听人讲，人要长大了，就彻底没这心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