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之人，不分高低贵贱，常常会妄想自己可以活在某一个瞬间里，活在某一个状态下，有人甚至还写了四句诗：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以此为人之一生至幸福的瞬间。

有些宗教对于人生的定义极富“禅意”，他们说，人之一生，看似数十载春秋，实则不过一度春秋，春时萌发，夏时昌盛，秋时残落，冬时死寂，然一年光阴，不过流光一瞬，人之一生，也不过于一呼一吸之间，恍惚而过。

呼吸的时间又能有多长呢？

听说有种动物叫蜉蝣，他们的寿命只有一天，在这一天的时间里，他们要完成基因赋予他们的一切任务，人的一次呼吸所用的时间，对他们而言，又是怎样的一种奢望？

相传蜂鸟一秒可振动十六次翅膀，以此来得到自己所需的力去飞行，他们大抵是真正珍惜时间之物，人的一次呼吸，渺渺茫茫，他们却把这极其短暂的刹那，变成证明自己生命的永恒运动。

一切的一切的，在无限小的一个瞬间，就可以决定很多，如此来看，呼吸所用的时间，未免太长了。

生物之间的神经反应速度不同，他们对待时间的概念自然不同。

火焰腾起的瞬间，林生的脑中已经划过不少解决方案，但面对现实的爆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根据本能下蹲护住头。

衣服下的皮肉里，六只钢铁般坚硬的节肢从背后伸出，宛若寄生虫从肉体中冲出，飞虫在棉丝中破茧，蝗虫自残躯中破壳。

六根节肢整体如蜘蛛的六臂，只是体积放大不少，任意一根皆有四米余长。

它们形成了简单的护罩框架，顶住了从林生头顶上掉下的钢筋水泥。

脚下的地板突然松动，顷刻间便开始裂开，林生的两个节肢刺进两块更重的水泥块中，身体借着核心力顺势上倾，又操控靠下的两根节肢迅速插进碎裂的最低面。

几秒过去，待房间的震动稍有缓和，林生便立刻收回蜘蛛节肢，四米有余的节肢，轻松地回到他的体内，随后身体自己落在凹凸不平的泥块上，按着记忆找到王仁的方向。

见到自己房间的木门后，林生一手破开，从外跨入，正如林生所想，房间内和房间外都成了一篇废墟，王仁的双人床和他身旁的承重墙使王仁的环境筑成了一个完美的“角”，泥块掉下，砸破王仁头顶的木板，搭在“角”上，又形成一个三角，身旁大量的木质家具，使即使有些东西刺进“三角”内部，也伤不到王仁裹着的几层被子。

王仁不敢松开被子，听到巨大的响声，愣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掀开一个口子，见到周围满是废墟，还弥漫着烟尘，大吼道：“人呢？有人吗？”

“别喊了，安静点。”

漆黑的环境中，只有林生的声音为王仁带来一丝温暖。

王仁还是忍不住大声问道：“到底发生了啥啊！”

“你小声点，我能听见。”

王仁咂咂嘴，细声抱怨道：“我这什么都不知道，不着急就有鬼了。”

“着急没用，还容易出事儿。”

“这你都能听见？你人在哪？”

“和你就隔了一大块墙罢了，这个缝隙有点窄我钻不过去。”

王仁叹了口气：“这咋跟闹地震了一样——《唐山大地震》里都没这黑！”

“大概率是爆炸导致。”

“哪来的爆炸？真是那家伙背了一身炸药走进来的？他哪来的炸药？”

“可能是用工厂里的材料制造的。”

林生说完，开始移动起来，想着办法让王仁从废墟里出来。

“等等，这也就是说，整个孤儿院都塌了？”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

王仁心中一震，迅速撩开盖在身上的所有被褥，一抬头便撞到一块墙，心里横着股气，也就没时间管自己的脑袋有多疼，四处摸索着寻找能逃出去的路径。

林生听了声音，安慰道：“别着急。”

“不着急就有鬼了！人命啊！这是多少条命啊！我是个人，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怎么能不着急？你告诉我！”

黑暗之中，林生突然愣住了——他忍不住想起刚和王仁认识时，看到李晴跳楼后，王仁说过的话：是个人，都会忍不住想救身边的人。

王仁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他马的，出不去啊。”

林生愣在原地，沉思片刻，才再次伸出蜘蛛节肢一样的坚硬支干，打破了几道挡着的墙，又用两只节肢顶住顶上要掉下来的碎块。

“我靠，你是不是直接把墙打破了，别欺负我在大晚上看不清东西啊。”

“总之你赶紧出来就对了。”

说着，林生又腾出一只节肢，伸到王仁手前，继续说道：“抓着他，跟紧。”

王仁没犹豫，只是随口问道：“这啥，从哪整来的钢棍？”问完，也不祈求回答，顺势跟了出去。

两人一步步的向外走着，屡屡月光顺着缝隙照进了废墟内部，王仁这时看的朦胧，好像眼前带着自己往出走的人，就是只巨型的蜘蛛。

思索良久，王仁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林生，你——到底是什么啊？”

“我是林生，记住这点就好。”

说罢，林生又推开一块石头，明晃晃的光芒彻底照在了林生的身上，他就像是从这白光中走来，在黑暗中披着月光，展示着别人所无法想象的光辉。

“出来了。”林生黯然地收起了节肢。

王仁仍有很多疑问，刚想发问，孩子的哀嚎声却让他猛地想起自己的身后——废墟之中，正是无数条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生命，便把满脑子的疑惑埋在肚子里，爬到废墟顶部，使劲全力，尝试着再废墟中抛出更多的生命。

“没用的。”

“那你为什么不来帮忙？”

“为什么我要来帮忙。”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林生说不出话，只是望着远处的荒野，那些残疾孩子们的嚎叫声，林生听的比谁都清楚。

“一定要个理由吗？”

王仁很想大声骂他，想来却觉得理亏，身体也累的喊不出声音，只好瞪了他一眼，嘴里有气无力的陈述起过去：“当初……我完全可以离开这里，我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论外貌论性格论智商，都和正常人一样，不像多数因为身体残疾才被遗弃的孤儿，很多大人……

很多大人甚至觉得我是所谓的聪明小孩，也不觉得我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类型，按道理来说，我会很快被抱养——周党生也是……

可我们最终都没有，不是因为命运，不是因为缘分，仅仅是因为，我们觉得这里是家，这里有亲人……

所以，我们就商量着，要做些什么……

我们故意把心脏病药物的药瓶放在宿舍里，谁都知道，心脏病这东西不发病谁都看不出来，这也是那些大人们唯一的顾虑，他们来观察宿舍时，我们会故意把心脏病药瓶摆到显眼的位置，他们就只好离开……

赵文华当然很忧心，但他也从未因此而对我们有过任何不好，这世界或许本就不公平，我还有些活路，可那些天生就……

毕竟，我们是家人。”

王仁也再说不出口了——他还有许多想说的：周党生的变化，孤儿院里那些残疾孩子的命数，所有人可以一眼望到底的未来……他想把很多东西都告诉林生。

林生点点头，来到废墟边上，绕了一圈，费力推开一块不小的水泥，招呼道：“你从这边来找。”

王仁顺手抄起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一根铁棍，酿酿跄跄从废墟上端半跌半走的下来，按着林生的方向一颤一颤开始刨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便刨到一块木板，王仁抄起铁棍直接打破，果然是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孩，王仁一笑，将其抱了出来，又探了探周围，见到木板就打碎，一小块区域里，就抱出来四个孩子，都没太大损伤。

林生又转了一圈，问道：“生死未卜的存在，也要救吗？”

“哪怕是具保存完整的尸体，也强过……”王仁说不出话了。

林生点点头，上了废墟堆成的斜坡，也像王仁一般，瞄准了一个方向，徒手刨了起来，望着一扇被压碎的木门，林生停下了手，冲王仁说道：“你过来看看这个。”

木门的碎片上仍有着粗糙的记号，王仁认得出来。

“赵文华的房间？”

林生点点头，而后踢开残破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