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口站立位老人，头戴乌纱帽，身着一袭青黑色官服，上绣山川云雾，面容慈善，带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官场沉沦一生的清廉老学究。

“小心点，这是山神。”

独角出声提醒，言语之间布满谨慎，罗问朝老人伸手抱拳，深施一礼。

山神回礼，向门口作出手势：“请进。”

二人进到庙内，烛台自动亮起，山神衣袖一挥，将木车移到角落，地上土石草木涌动，山石化作方桌，桌上有玉石酒杯，整体浑然天成，不带一丝雕刻痕迹。野草极速生长，交织成蒲团，而后又快速枯萎，朴素舒适，罗问坐到上面还带温热感。

门外，有猴子陆续走出山林进入屋内，手里带着各种野果和美酒，为二人酒杯中斟上美酒，随后又退回山林，留下单独空间，供一人一神方便交流。

山神举起酒杯，两人酒杯碰撞，玉石清脆声响彻耳间，美妙的声音堪比美酒醉人心脾，酒味甘甜，略带些辛辣，酒液顺喉流入胃中，丝滑暖人肺腑。

“看到老朽，你好像没有任何意外。”

放下酒杯，抬眼看向车上，发现孩子已经不在，罗问眉眼一皱，心有些不好的想法：“有什么好意外的？神庙完整，一山之神的活动也不可能离开山域太久。既然没在山庙，那就说明在山下的村民当中有人供奉，你的神像或者是画像。”

罗问环顾四周，最终在神像前的桌子上，看到孩子，才放下心来，接着说道：“原本我对这一想法还是抱有不确定的，因为这些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而来，看见你在这里等我，我也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了。”

确认了孩子没事，罗问不由的长舒一口气，这证明山神没有食人沾染业力。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是他还有一定的道德底线，没有食人沦为疯魔；坏的是自己刚解决完虎妖，这位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原因可能有点耐人寻味。

山神微微一笑：“说说看。”

罗问双手撑桌，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其实也没什么，主要还是神庙太完整了。”

和一位不知岁月几何的神明对视，压力太大，罗问感觉他在看自己的时候，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就像跟银针，时刻撩拨着情绪的油灯，自己情感变换完全由他控制。

这一刻，罗问打心底有点后悔，为了别人而进入庙中，任人拿捏。

神明将自己的庙宇，粗略打量一遍：“有什么不对吗？村民年年献祭，总会有人打扫修整。”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押送他来的两个人绝对知道，他们供奉的不是什么山神，而是那只老虎精。那你猜猜？村中有些人连贡品都贪墨，对你这位神有没有基本的尊敬。”

“之前听王奕君说，你已经好几年没在这里出现了。数年的风吹雨打，要是说你愿意花费自己力量维持维持，那还好说。”

嘴里回答着山神的问题，身下脚步往神案方向发生斜移，向孩子靠近。

“可这座庙宇在没有你维持的情况下，却能保持到现在这样，并且连个蜘蛛网都没有，应该是有人时常都会上山打扫修补神庙吧？”

“如果我猜的没错儿，那个打扫修整神庙的那个人，应该是之前见到的那个祭祀吧。”

老人忽然从地下钻出，盘坐在蒲团上，上半身直立，拦住罗问的移动方向，眼瞳泛起白光，盯着他的脸，寻找着他说出这番话的依据。

白光扫过罗问，山神脸上笑容更甚：“小友说的非常对，那小友不妨再猜猜，老朽到这里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看着近在咫尺的笑脸，不由让罗问心里发毛：“看看那两个人把老虎已经杀死了吗？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村中应该有一些不信神的人被当成淘汰品，用来给那些村民泄愤了吧。”

他现在说的这些话，六推四编，经不起推敲，稍微花点时间细想，就会发现漏洞百出。

罗问绕过方桌，来到另一边，打算再编些东西，接着拖段时间，好让他碰到孩子。

神明再次出现在他身前，问道：“那我能问问，这又是如何推断出来的吗？”

罗问思索一番：“之前听那个眼角儿带疤的人跟那只老虎精说过，他需要杀了它来保证他们家在村里的地位，再加上一些大胆推测。”

大众受到欺骗，总要找个泄愤点，那些偷贡品的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再加上祭祀是山神这边的人，还有那两个身死的除妖英雄。

之后只要在村里的村志，以他为主编写一篇山神显灵，助除恶虎的传说，相信他未来几百年内都不会缺香火。人神两方继续相亲相爱，被吃掉的人会成为村民的人生污点，自动掩埋在黄土中。

罗问看到他几次三番拦住自己，心想那孩子看样是要不回来，当即准备跑路。

再待下去，可能连他也交代在这。

罗问缓步向门口挪动，打算逃离山神庙，可是他错估了一位神明的实力。

要是山神吃过人，愿力被业力侵蚀，处于虚弱状态下，再加上神权的丢失，他绝对能逃跑，甚至有一战之力。

但一位正统神明，还占据主场优势，人家随手一挥，罗问顿感一座大山扛在肩上，直不起腰。

山神回到桌前，为自己倒上一杯酒，金黄的液体在空中流下：“小友放心，只要你不再回到山下的村子当中。我是不会杀你的，毕竟老朽是神，又不是山匪，你说对吗？”

“神杀人是会沾染业力的，一般来说，神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亲自动手杀人。”

独角的声音，在脑海中作出解释。

看来这老家伙不杀他，是不想沾染业力，毕竟业力这东西一旦沾上，想要再祛除，对于他这种还想走正途的神来讲，那就是不小的麻烦。

罗问趁机提出条件：“那你手里的孩子也给我如何？我带他下山。”

行不行，问了再说。

山神痛快答应：“好，我亲自送送小友。”

妇人之仁的小鬼。

老东西，真谨慎啊！

山神抬手，一头黑驴出现在神庙。

罗问打眼扫去，这不是拉自己上山来的驴嘛。

“这就当算是，我送小友的一份礼。”

拿别人的东西送人，你倒是真会接做人。

罗问屈身鞠躬：“那我祝大神，未来道途似锦。”

套上驴车，将车上已经破烂的木笼拆下，孩子抱到车上睡。

山神伸展手段，运送之前两人的尸体到跟前，又要走了虎妖尸体。

几人坐着驴车，往山下走，一直到离山二三里的地方，山神才回去。

步履蹒跚，如同普通老人，看不出任何异常，就像是离开自己所辖范围太远，失去神力，变得赢弱不堪。

看人走远，王奕君在体内说道：“老爷，幸亏你忍住了，要是你刚才动了手，咱们仨可就全完了。”

罗问漫不经心的回道：“我知道。”

刚才山神作态，无非是再次试探，看自己会不会趁他虚弱偷袭，就是想看看自己对这件事死不死心。

神是不能亲手杀人，但没说不能囚禁起来，让别人杀。

可人精到头就是顾虑太多，别人动手，那就有可能让第三人知道。

“你也不用那么心情低落，经此一事，那些村民日后也许会过得更好，毕竟那是他香火愿力的主要来源。”

罗问回应了独角的安慰：“不是，我没那么担心那些村民。从这位山神准备杀死那老虎精来说，村里的绝大多数人应该是知道自己这些年饲养都是妖精，所以才会在家中供奉他，让他有足够的香火支持。”

“我想的是，神为求香火都可不择手段，视人命为草芥。”

“那些村民为在这乱世活命，连自己的生养之人，都可喂与一头畜牲。”

“我刚才把咱仨命霍出去，去救个陌生人，是不是太圣母了点。”

“是不是与这个世界太格格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