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常忙问：“老弟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秀摇头感慨：“前些时日，与福都统说起如今的战事。”

“眼看金川之战已到了关键时刻，此时舒兄不能在前线御敌，实在有些可惜。”

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已经接近尾声，可偏偏皇帝在这节骨眼儿上把舒常调了回来。

傻子也知道，这是不待见他了。

有些话不能说透，否则有诽谤君上之嫌。

把意思点到也就够了。

舒常一脸黯然：“此事……不瞒老弟，说来也怪我。”

“前些时日，我与阿桂将军起了些龌龊，被他参了一本。”

“好在老兄我紧接着立了一个大功。本来以为这事儿将功抵过已经翻片儿了。”

“没承想又遇到我爹……你说……哎……”

朱秀顿时义愤填膺，痛心疾首说道：“定西将军身为一军统帅，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摩擦就假公济私！”

“这般做法，岂不让军中将士寒心？！”

“若出了岔子，他拿什么向朝廷交待！”

对于舒常为人，朱秀早已打听明白。

数次被发配关外，要么是因为贪污，要么就是渎职。

幸亏他曾祖父是徐元梦，两朝帝师，皇帝才多次网开一面。

他身为副将，与主将阿桂起冲突，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

听朱秀如此刻意维护，舒常大起知己之感。

瞬间热泪盈眶：“老弟明鉴！老弟明鉴啊！”

“阿桂真他娘……”

粗口到了嘴边，又让他生生咽了回去。

朱秀暗中暗笑，给他加了一把火：“实不相瞒，上次我听福都统说，军机处有意提拔舒兄在兵部做事，后来被人否了……”

朝廷六部当中的兵部虽然与领军大将有不少关联，却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首先，兵部是除了户部、吏部外，油水最大的衙门。

更重要的是：一旦起了战事，领兵之将只能奔赴前线，出生入死。

而兵部居中调度，全然没有性命之忧。

打了胜仗，将军有功，兵部的人也能跟着沾光。

打了败仗，将军被砍，兵部最多就是丢了帽子……

所以绝大多数武将，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进兵部混个差事。

哪怕只是当个小官，也好过提着脑袋跟人拼命。

“啥？！”舒常腾地一下站起来，“谁？！谁他妈的敢挡我的路！”

朱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音：“此事乃军机秘事，舒兄还是假装还不知道的好……”

舒常回过神，凑到朱秀面前，咬牙问道：“可是阿桂一系？！”

朱秀默默点头。

舒常额头青筋再次暴起。

过了许久，重重叹一口气。

“哎！”

其实就算没人阻挠，如今他爹死了，这三年里也只能在家守孝，什么好事都没有。

可如此接近心中的理想，却失之交臂。

要说舒常不心疼，肯定是假的。

朱秀在旁边也是一脸同情。

舒常是雍正八年生，今年四十五岁。这么大岁数了，居然如此——纯粹。

朱秀倒有些不舍得弄死他了。

暂且留着吧，以后给阿桂添点乱也是好的。

舒常还是一副死了爹的模样。

他却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间躲过了必死的一劫。

不知不觉间，两人谈到金川的战事。

朱秀皱着眉头，忧心忡忡说道：“舒兄一走，军中少了一员大将。”

“原本大好的局势，却不知是如何走向。”

“哎！”

舒常又叹息一声：“我回京那日，大金川的破土司已无可战之兵。”

“眼瞅着就能将他们来个一网打尽，结果……”

说起前线战事，舒常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舒常虽然是文官家庭出身，却跟他老爹一样常年在外领兵。

现在清军在大金川战事一片大好，等清军大胜，舒常也能跟着升官发财换纱帽。

结果他爹翘辫了。

到手的功劳没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又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说着抬头看朱秀一眼：“老弟可知，我上次立的是什么功劳？”

朱秀摇头。

舒常裂开嘴，嘿嘿笑道：“老子……额，老哥我把‘哥老会’的钜子宰了！”

“哥老会！”

朱秀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脑海中同时响起一句话：

“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

对于当下的反清势力，朱秀还是很下过一番功夫的。

白莲教自不必说，家里还供着一个“圣女”呢。

另外还有天地会、青帮。

至于朱秀刚开始打听的“红花会”，被证明是后世杜撰的。

而红花会的原型，大概率就是“绝不拉稀摆带”的哥老会。

难怪那天福隆安喜滋滋地来给舒赫德报喜。

杀了一个反清势力的大头目，这可是泼天的功劳。

等会儿……

这打大小金川呢，怎么扯到哥老会上了？！

朱秀沉吟，心中已经隐约猜到缘由。

难怪区区一个金川，耗费了清廷这么大的心力。

感情，里面有哥老会的参与！

这可是个大消息！

饶是以朱秀的定力，此时心绪也不免有些起伏。

好在舒常比他更激动，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说来有趣，那日我领兵例行巡逻，无意遇到几个江湖客。”

“刚盘问了几句，这帮人却吓得撒腿就跑。”

“我知事情有异，纵马狂追，一路追出去近百里，终于将这伙江湖客一一杀了。”

“最后从他们身上搜出一封求援信，另外还有一件，乃是袍哥会钜子的信物。”

“后来我砍下那人脑袋，抓了个俘虏确认。那人，正是袍哥会钜子！”

“……”

朱秀有心劝他收敛点——你爹刚死了喂，你这么笑真的好吗？

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自吹自擂，朱秀随口应付：“这帮人应该是弹尽粮绝，想要引来外援了。”

“不错！”舒常朝朱秀比了个大拇指，“老弟虽不领兵，但谋略方面堪称天才。”

“老哥只这么一说，你就猜到问题关键！”

朱秀脸一黑。

妈的，明明是被人夸，怎么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这特么还用得着“天才”才能想到？

舒常凑到朱秀面前，嘿嘿笑道：“老弟猜猜，信中都写了什么？”

朱秀不想再被夸什么天才，立即摇头表示不知。

“嘭”

舒常一拍桌子：“这老王八，想去福建找天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