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竹楼，往村后的坟场行去。

一路上，丁叮很是兴奋，挽着阿恨的手臂，有说有笑。

阿恨则显得心事重重。对这一点，丁叮毫无察觉，因为他平日里本就不爱睬她，她都习惯了。

春日的黄昏，天已经很暗了。

一座座坟冢静静地躺着，坟头草随风猎猎作响，几点磷火飘荡在空中，平添了几分阴森。

丁叮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座不起眼的坟前，取出一根柳枝，在墓碑上敲了三下。

墓碑缓缓下沉，墓穴则在“滋啦啦”的声响中一分两半，露出一条缝隙。

阿恨朝缝隙内看去，里面并未掩埋死尸，而是连接着一座黑黢黢的洞穴，看起来深不见底。

丁叮招招手：“人一定在里面。走，下去。”

说着率先跳进洞穴。

阿恨和野人也随后跳下。

洞底并非漆黑一片，零星几枚夜光石镶嵌在洞壁上，散发着微弱的亮光，虽驱不散黑暗，好歹能够行路。

洞内陈设很简单，只有几根石柱，柱子上缠着锁链。

这锁链不是凡物，散发着淡淡的灵光，两头各有一处凸起，中间有一处凹槽，乃是修仙界闻风丧胆的锁灵链。因为锁灵链一旦加身，一身法力便被封印了。

大多柱子都是空的，唯有其中一根绑着一人。

阿恨目中射出两行实质的银芒，上下打量了下那人，一身锦衣华服，头歪向一边，似睡着了，一头乱发下，面庞方方正正，额头生了好大一个瘊子。

他点头道：“不错，此人正是呼延杰。”

听闻声响，呼延杰幽幽地睁开眼来，一瞧见阿恨，不由唬了一跳，又怒又胆怯地道：“是你，是你抓我来这里的？”

阿恨“呵呵”一笑：“真是糊涂鬼，连谁抓了你都不知晓。小爷是来救你的。”

呼延杰眼睛亮了，急声道：“道友，啊不，少侠，快救我出去，我爹一定会重重有赏。”

野人从阿恨身后转了出来，一声大吼：“闭上你的狗嘴，听到你说话，小生就难受，既没骨气又狗仗人势。”

呼延杰当即闭上了嘴，别说反驳，吭都不敢吭一声。

阿恨微微颔首：“很识相，我看此人倒并不讨厌。”

野人不满地哼了一声，大步上前，抓住锁链一头，正要解开，眼角余光忽地瞥见人影一闪。

他唬了一跳，疾步后退，还是迟了，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

不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只手搭上了另一边肩头。

然后，他便被拉了回来，抬眼一看，阿恨挡在他身前，而对面则立着一名老妪。

他心里嘀咕：“适才一只手是那个鬼气森森的老太婆的，另一只手是大哥的，那老太婆速度如此之快，只怕不在青城长老之下。”

这话要是被青城三长老听见，只怕要满头大汗，拿他们跟圣母这般名满天下的前辈名宿相比，实在汗颜。

丁叮欢快地叫道：“婆婆。”

张开双臂，扑进老妪的怀中。

阿恨张了张嘴，一声“婆婆”怎么也喊不出口。

圣母面无表情地道：“阿恨，你欠我一个人情，就此退去吧。”

声音清冷，没了一丝慈祥，跟圣女族长倒是如出一辙。

阿恨冷哼一声：“你是救过我一命，但也陷害了我一次，你我之间扯平了。”

圣母疾言厉色：“当年若非我老婆子出手，你必死无疑。莫说我陷害你，你还成功逃脱了，就算你死在卧牛山上，这二十年的性命，也是我给你的。你说哪笔情更大？”

阿恨紧紧地闭上了嘴。

对方虽然强词夺理，但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而且，以圣母的身份，肯说出这样的话来，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他同样有必须救走呼延杰的理由。

丁叮不高兴了：“婆婆，为什么你们都要针对阿恨？他也是圣女族人啊。”

圣母叹了口气：“他确实出身圣女族，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当年我救他，就是念着血脉之情。但如今天时已变，主人即将觉醒。青青，他与我们不是一路人。”

丁叮气鼓鼓地道：“不是一路人？不就因为他是男人嘛。没有男人，你，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难不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们为什么就这么仇恨男人？”

圣母凝视着她，目中有一丝犹豫，随后便口出惊人：“你说对了，圣女族根本不需要男人。我们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而是浴火而生。千年来，除了阿恨这个变数，圣女族的人数从未改变过，一直都是二十四人。”

丁叮惊讶地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道：“我是从火里跳出来的？”

圣母郑重地点头：“丫头，你有青姨、红姨、绿姨、柳姨，可曾有过母亲？更别说什么父亲了。”

丁叮彻底呆住了。

小时候，她一直羡慕阿恨有母亲，虽然他的母亲对他一点都不好，她还是止不住地羡慕。

稍稍长大了些，她发现圣女谷的人全都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她习惯了，也没多想过，只是随阿恨在江湖上闯荡一番，才知道每个孩子都有父母。

不过，知道归知道，她并没觉得圣女族的情况有什么诡异之处。或者说，她从未往这方面思考过。

圣母接着道：“我等本不该出现在人间，只因千年前老祖宗流连红尘，恋上凡人男子，致使王族血脉蒙尘，无法回归，被迫逗留人间，这才衍生出了圣女族。”

“如今天时已变，圣女族诞生了血脉极其纯净的少主。一旦少主血脉觉醒，斩断红尘羁绊，便可带领圣女族回归王位。对阿恨出手，这是主上的命令，我老婆子也不能违抗。”

丁叮的眼睛越瞪越圆，越瞪越大，大得脸部比例都失调了。

她脱口而出：“老祖宗是妖王朱雀？”

圣母点了点头，目光愈发慈祥。她伸手去抚摸丁叮的秀发，不料丁叮身子一晃，躲了开来。

丁叮怯怯地问：“婆婆，如果我一定要帮着阿恨，你会对我出手么？”

圣母摇头，肯定地道：“不会，婆婆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在圣女族，你的身份是超然的。这些年，你要自由，你要追着一个男人跑，从来没人管过你，你可知道为什么？那是因为根本没人敢管你。”

丁叮又惊住了，小嘴张成了“o”形，受惊得像只小兔子。

这是她从来没察觉过的事，或者说，一直视为理所当然的事。现在想想，以圣女族对男人的仇视，怎么可能放任她追着阿恨跑？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隐隐猜到了原因，还是不甘地问：“为什么？”

圣母目中的光芒更盛：“因为你就是圣女族血脉无比纯净的少主，纯净到可以左右族人的命运。这一切，等你的血脉觉醒了，也就明白了。而这一天，快要到来了。”

丁叮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怪异，就像看疯子一样。

圣女族不该出现在人间，她的血脉无比纯净，还即将觉醒，那她到底是什么？

难不成根本不是人？

她不想听，也不愿意去想，她只想守着自己小小的幸福，那就是阿恨。

所以她不再问。

她大胆地上前，解开了呼延杰身上的锁链，将人交给野人看管，继而拉起阿恨的手，道：“我们走。”

一行人转身离去。阿恨的目光忍不住在圣母身上流连了片刻，而丁叮压根正眼都不瞧她一眼。

圣母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神情还是那么得慈祥，目光紧紧地追随着丁叮，甚至连眼神都没变过。正如她所说的那样，不会也不敢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