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色。”

随着陈安淡淡的说出这个词语，那些官吏们的眼神都暗淡了下去，一股压抑的气氛在他们之中扩散。

朱元璋皱了皱眉，看向陈安：

“这折色有什么问题？”

“虽说把俸禄里边的粮食换成了别的东西。”

“但发下去的东西不都是实打实的吗？”

“陛下你当然不清楚，你只需要知道这个月发下去大致是多少多少石的俸禄就行。”

“但是嘛，对于那些小官小吏而言，折色可就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咯。”

陈安一边说着，一边哼唱了起来：

官员俸给分二离。

一月米，二折色。

本色三种不容疑，

月米折绢银米齐。

官小只能一石米！

“这可是小官小吏们之间传唱的东西，陛下可觉得好听？”

“毫无韵律，难听的紧。”

朱元璋冷冷的说道。

“自然是很难听的了。”

“毕竟到手的俸禄不再是实打实的粮食，而是要被另一道手续加工一下，白花花的粮食被迫折算成米还有绢布和宝钞。”

“然后补给你一石粮食意思意思。”

“换谁来都很难唱出好听的声音吧？”

朱元璋闻言冷哼了一声：

“只要价格相同，那折算成什么都没有区别吧？”

“反正只要拿到市场上去换就行了，无非是多走几道程序而已。”

“正好还能让朝廷处理掉多余的物资，免得浪费。”

“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陈安听着朱元璋的话，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一举两得？陛下，若真是一举两的的好事，那为什么郁新郁尚书选择全拿粮食呢？”

“而不是像那些没有选择权利的小官们一样，被迫只拿一石粮食，其他的全是折色过后的东西？”

陈安看向朱元璋，微微摇了摇头。

“陛下，你忽略了最关键的一样东西，市场，是会变的。”

“现在太平盛世，大家拿着折色后的俸禄去换银钱。”

“最多也就是像户部的这些小官小吏们一样，吃点亏，到手的钱少上那么一点。”

“但是，若是年景不好了呢？”

“还是给官员们发宝钞，发绢布？”

“这些东西，买的回来粮食吗？”

“先不说别的，光宝钞发行到现在，购买力已经足足跌下去了两成！”

“两成啊！什么概念！”

陈安比了一个夸张的手势：“本该到手一石的粮食，直接变从一百五十斤变成了一百二十斤，你觉得有几个小官小吏承受的起这样的损耗？！”

“更别说，宝钞现在还在不断的贬值！”

“再过上几十年，这些宝钞不就和废纸无异了吗？”

“到那个时候，小官小吏的俸禄里面，又该少掉多少？！”

听着陈安的质问，朱元璋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煞费苦心研究出来的清除大明国库内积压的库存的办法，竟然会变相的伤害到那些官员们。

“朕......”朱元璋刚开口想说些什么，就被陈安打断了。

“陛下，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谈完了宝钞，我再来谈谈那绢布。”

“这玩意也不是稳定的价格，甚至波动比宝钞还要离谱！”

陈安冷哼了一声，指向了朱元璋身上的龙袍。

“陛下，你身上的龙袍是什么材料的？”

朱元璋低下头，看向自己穿在身上那制作工艺巧夺天工一般的华贵龙袍，皱了皱眉：“朕不知道，朕也不关心这个。”

“那我来告诉陛下你吧。”

“是云锦。”

“出自官方的江南织造之手。”

“和云锦一样，什么绫、罗、绸、缎、丝、帛、锦都是绢布的一部分。”

“陛下以为，那云锦能和我后边说的东西归为一类吗？”

“自然是不能的。朕虽然不知道朕的龙袍的材料，但也能猜出来是用的天下最顶尖的料子。”朱元璋回答道。

“是啊，陛下您说的没错。”陈安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那绫罗绸缎丝帛锦绢就能混为一谈了吗？”

“就能被称为绢布了吗？”

“这......”朱元璋一时间哑然。

“绢布绢布，说的好听，却不明说是什么材料的布匹。”

“上到云锦，下到棉布，这中间能有多少的差额？”

“又有多少的空子可以钻？”

“陛下，你可曾想过？”

陈安目光灼灼的凝视着朱元璋，又指了指那些小官小吏身上的衣服。

“如今还是天子脚下，皇城禁地，户部自己内部的官吏们都因为陛下您的折色政策影响到了生活。”

“那别的地方呢？”

“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偏远地方呢？吃不饱饭的”

陈安一边是说着一边拿起地上的一块脏兮兮的抹布，递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怕不是到最后，这种麻布也能被归类到绢布之中充当俸禄，发放给我大明的官员们。”

听着陈安的话，朱元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华贵的龙袍，又转头看向身后礼部官员们身上那一件件有些陈旧的衣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陈安手上的抹布上。

“哎......”朱元璋长叹了一口，“是朕错了！是朕将这事想的太简单了！”

“难怪浙江布政司的人要勾结藩王一起贪污，原来竟是因为这等事情！”

“就因为这小小的折色！”

朱元璋的拿过陈安手中的抹布，紧紧的捏在手中。

片刻之后，朱元璋松开手，将那块抹布摊开，然后对折了几下，缓缓的将它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陛下！不可！您乃是万乘之躯！怎可将这肮脏的抹布绑在手上？！”

方孝孺一看朱元璋的举动，登时就急眼了，二话不说就要上来解开抹布，却直接被朱元璋推开了。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朕一时之差，犯下如此大错。”

“自当暗自警醒！”

“允炆，你也拿一块绑着！”

朱元璋说道一半突然看向正在看戏的朱允炆。

一脸懵逼的朱允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中就被朱元璋塞了一块抹布。

“给朕绑好！朕今日之过，你他日未尝不会犯下！”

“当和朕一同惊醒！”

说罢，朱元璋不由分说的将抹布绑在了朱允炆的手腕上。

陈安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旁的群臣也都看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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