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旻是现任鲛皇最小的孩子。

小到不仅他爸妈把他当个宝宝，就连他的哥哥姐姐们也把他当个宝宝。

鱼宝宝阿旻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逐渐无法无天起来。

那天他又把老师的胡子剪了几刀后，偷偷地溜了出去。

他第一次成功找到走出结界的路，也是第一次看到人类。

日落下，她站在光里。

只此一眼，易旻看到了她，记住她，也只用了一眼。

从那以后，易旻就经常出入那片海里。

怎么接近她？成了易旻思考的难题。

于是易旻冒着风险转进了那片渔网。

所谓的风险，不是渔网会网住他，而是她会害怕嫌恶他。

那就把自己弄得狼狈一点吧。易旻想，人都是拥有同情心的不是吗？

好在，他是幸运的。

他被她带回了家里，悉心照料。

她教他两脚兽的语言，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她的名字：“清清…沈清清…”

他总是对她的名字有一种莫名的执念，他喜欢念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喜欢她应答后看向他的目光。

他喜欢她的笑容。

他喜欢看到她眼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喜欢趴在池边一遍又一遍地给她唱着鲛人宣誓着永恒爱意的古老歌谣。

没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可是他只要看到她就满心欢喜……

他珍惜着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

他想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跟她在一起。

所以他跟她签了鲛人的契约。

鲛人，是很长情的物种。

长姐说，跟人类的契约的鲛人，结局都不太好。

可那又怎样？

易旻看着手臂上红红的鱼鳞契约，他想他跟沈清清总会是不同的吧。

……

“她把你交给我了。”沈簇又将逃跑的易旻抓了回来，关在笼子里的易旻说。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真是，什么物种都有，送去拍卖场，应当可以卖个好价钱。”

“你撒谎！”易旻疯狂地撞击着铁笼：“清清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她是我的女儿，我能把她怎么样？”沈簇笑了。

他将很早就准备好的录音放给易旻听，他说：“你不要再试图逃跑了，你想去找她？找到她又能如何呢？你不过是个玩具。”

沈簇紧紧地盯着易旻的脸，让他失望的是，无论他怎么从身心上折磨他，都没能看到所谓的鲛珠。

传说鲛人泪化珠价值连城。

大失所望的沈簇将易旻转手送进了拍卖场。

鲛人血，鲛人肉，易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自己的身上划下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他好疼。

可他还没有成年，甚至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为什么都这样了还不哭？把他泪腺摘了吧，反正都是坏的。”

“眼球也取了吧……”

易旻吃力地睁开眼睛，失去那双眼睛之前，他看到的是极为刺目的无影灯。

你该知道吧，沈清清，从你放弃我的那一刻起，你应该就会知道我会面临着什么。

易旻重见光明，是他完成重塑那天。

他看着镜子里完全不一样的自己，一时间陷入了迷茫。

“小殿下，我们回去吧。”来接他的人半跪在他面前，声音都在颤抖。

回去？

他应该回去的。

可是最后他却站在了万人瞩目的舞台上，他站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他站在聚光灯下，刺目的灯光，仿佛将他带回了实验室。

可是台下的，那成片的如浪潮般的应援灯光，仿佛万千星辰，将他拉出了深渊。

最开始，他只是想让沈清清看到他，他知道沈清清可以认出他。

他想让她看到，他不是玩具，他是易旻。

这个世界——比谁都耀眼灼目的易旻。

到后来，他真的爱上了在舞台上的感觉。

易旻比谁都喜欢唱歌。

易旻比谁在乎自己的粉丝。

……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方式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在耳机里听到她的声音，在监视器里看到她的笑容。

他莫名地想逃。

他说，我不喜欢她，赶紧打发她走。

可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他不知道是因为恨还是因为什么。

但是最后他还是见到她了。

她瘦了很多。

为什么抛弃他？为什么现在又这么执着接近他？

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答应了让沈清清做他的助理。

好吧，易旻想，那就好好地折磨一下她。

可是当她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如野草般疯长的恨意，莫名奇妙就停滞了。

他因为知道她第二天回来叫醒自己，根本睡不着，大半宿不睡觉在下面跑了一圈又一圈。

他因为她的电话无法接通，着急地开车顺着路线一点一点地找她。

他因为她差一点受伤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全部发泄在那个袭击者身上。

他从审讯室出来后找不到她硬生生用术法向每一片海域确定她的消息。

易旻，你完了啊，你不该恨她吗？

或许我该恨她，可是怎么做才是恨她？

……

易旻喜欢小美人鱼的故事。

因为沈清清给他讲的版本是，小美人鱼和王子永远在一起了。

他那时，想永远跟沈清清在一起。

后来，他看到了所谓的原版。

小美人鱼用歌声交换了双腿，即使这样，每走一步都会像踩在刀刃上。

最后，没有得到王子的爱的小美人鱼化作了泡沫。

值得吗？

易旻傻乎乎地问着书里的小美人鱼。

她当然不会给他答案。

他一直以为自己跟小美人鱼是一样的。

可好像在现实中，沈清清才是小美人鱼。

他知道了，她没有抛弃他。

她将他救了出来，在过渡期不停地安慰他，给他血液巩固契约。

她为了他忤逆沈簇，被打断过双腿。

她才是每走一步都踩在好像刀刃上。

她无时无刻被鲛人诅咒折磨着，诅咒烙印在她的灵魂上，她会化作泡沫，不入轮回。

“阿旻，我的小鱼。”她喜欢捻着他的头发，靠着他，“你不要自责啊。”

“我只是生病了，没有诅咒我也会生病啊。”

可是诅咒，会侵蚀你的灵魂。

易旻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办法解开诅咒。

后来他突然想起来了……

幼时，他逃课前无聊听到一耳朵。

所谓破除诅咒的方法——无非就是，破坏诅咒源头，切断诅咒联系，保护受诅人。

既然后面两种都不行，那么第一种总能行吧。

而诅咒的源头——就是他自己。

知道办法后，他一下子就安心了下来。

有办法了，他坐在地上，红了眼睛，有办法了。

所以，他看着沈清清来跟他闹不喝鲛人血，他也答应了。

沈清清说想回南海，他也答应了。

他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致歉信交给苏禾，让她交给自己的粉丝们。

他带着沈清清回了南海。

他数着日子，珍惜着自己最后的每一刻。

他带着她看了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他想让她记住他，记住易旻。

在漂泊的游艇上，易旻看着沈清清的睡颜。

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那首代表着鲛人永世的爱意的歌谣。

时间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在池边也是如此哼唱着……

易旻看到沈清清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他突然就知道了那个答案。

值得吗？

当然。

在晨曦的微光里，他亲吻着她的眉心，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些人一直都想要的鲛人泪竟然成了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清清，我比小美人鱼幸运太多，至少在最后一刻，我能轻吻着你，我能拥抱着你。

如果，我能再次找到你，希望可以给我们的童话谱写一个美好一些的结局。

我的清清啊，不要难过。

我虽化为泡影，但我的爱意啊，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