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人喜欢的绘梨同学》

43 看门的狗 “我会在您身边,小姐,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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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葬礼。

卢西安诺的几个儿子都不在, 只剩下一个小女儿。

她今年才14岁,个子并不太高,脸色苍白, 眉宇间带着浓郁的病气。

她穿着黑色的丧服, 带着头纱,就算戴上了黑色手套,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 那是一双握不稳枪的手。

但在这种时候, 她的脊背不曾弯折一丝一毫, 就算是敌人站在她面前,她也能给出微笑,没有显露出一丝狼狈,实在是叫人有些感慨。

——卢西安诺家的孩子们,是真正的绅士和淑女, 有着足够优雅的身骨。

可惜那块刻着鸢尾花的家徽还是逐渐蒙上了灰尘。

这是车轮往前行驶的必然, 西西里人曾经统治着大半个美国, 但现在,那一套老旧、苛刻的规则已经不适用了。

绅士已死。

但面前好像还有一个——少年穿着黑色西装, 沉默地站在她的身边,半长的银发扎起来, 从一侧的肩膀垂落到胸口, 一个标准的中世纪绅士。

卢西安诺小姐的下属, 掌管着家族的宝石生意,一年前他刚露面的时候, 谁都以为他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伙子,但很快,他就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的代号。

他们管他叫手套先生。

这几天里, 许多人对他抛去了橄榄枝,但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西西里男人那样,他展示了绝对的忠诚。

真可惜。

谁都知道卢西安诺要不行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撕咬这块巨兽,等着分食这个庞大的尸体。

但没人愿意在这时候做出最后一击。百足之虫至死不僵,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多生事端,去承受这个家族凶猛的反扑,就像他们会让老教父安然在家里病死一样,用家族顾问的话来说,这叫做规避风险。

“请您节哀,我亲爱的小姐。”

绘梨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个亲吻自己手背的人了。

她的病还没有好,看东西有点模糊,听声音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其余的事情都交给了阿阵,她只是站在这里,给哥哥一个葬礼。

给他父亲没有用上的漂亮黑金马车,直升机,一整个城市的花瓣雨。

她撑着墙,站在圣堂恢弘的大门前,看着漫天飞舞的玫瑰花瓣,看着浪漫的、满目的嫣红,心里清楚地知道,卢西安诺家族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这个葬礼,告别大哥,也告别那一面家旗。

巨兽的崩溃或许就在下一刹那,她无意将其再次拼凑起来,也知晓自己没有能力做到那样的事,她有自知之明,也绝不愿意和那些下贱的人为伍。

她摘掉被亲吻过很多次的手套,将其丢进垃圾桶,然后抬眸看向夜晚之前,将要落下的太阳。

风将花瓣带进小花园里,少年为她披上外套,她回头看了看他,然后把脑袋埋进他的肩膀。

“阿阵。”

她问:“你会永远陪着我吗?不管以后去哪里,我们会一起流浪吗?”

“不会让您流浪。”

他帮她把风衣拢紧,说:“我会在您身边,小姐,无论明天的太阳是否升起。”

她感到安心了许多,父亲的眼光很好,阿阵或许比她的哥哥们还要出色,因为他现在才16岁,就拥有了让人惊讶的沉稳。

在离开之前,她想尽最大的努力,让父亲忠心的骑士们安然退场。

但他们好像并不愿意这么做。

就像大嫂那晚执意不肯离开一样,谁都知道,家里需要一个守门人。

他们想留下来,留在这里,为他们效忠的家族做最后一件事。

“我们已经回不去西西里了,小姐。”

拉里叔叔摘下帽子,挂上风衣,坐在书房的单人椅上,神色怀念:“当年我13岁,就和您差不多大。在巴勒莫最西边的酒馆门口踢球,看不惯教父那副小少爷的模样,于是把球踢到了他的身上。”

“教父看过来,笑着说我的球技很好,那是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后来他请我喝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杯酒,白兰地,4欧元。”

他因此将友谊和性命献给他。

绘梨捂住脸,她一整天都没有哭,但是现在,听着拉里叔叔怀念的话,又想到了不论什么时候,当她走进来,总是会第一时间把百叶窗拉开,不让她瞧见一丝黑暗的父亲,眼泪就不断从指缝中坠落出来。

她弯着腰,感觉苍白而又无力,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可以做什么。

“除了送您安全地离开,小姐。除了这个,我们还想留下来清理叛徒。”

拉里站起来,冷冷地说道:“里卡多,那个畜生。我可怜的两个小少爷,躲在后备箱里,女仆到处找他们,远远看见他从车库里走出来,问他有没有见过孩子们,他说没有!我亲爱的小姐,他已经被魔鬼夺走了躯壳。”

里卡多……

即使早有猜测,但真正听见的那一刻,绘梨还是感到无法接受。

为什么?

家族的顾问,父亲的养子,她的家人,他为什么要背叛父亲?难道就因为大哥的那些话吗?

她脑袋眩晕,感到快要不能呼吸,滔天的恨意几乎将她小小的身体彻底掩埋。银发少年在这时候握紧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给她人类的温度。

“我会杀了他。”他说。

“那是只足够狡猾的泥鳅。”

拉里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情,走吧,小姐,离开这里,别在意我们这群看门狗。”

接着,他重新戴上帽子,握紧手里的枪,露出一种兴奋,叫人悲哀的兴奋,像是一只准备咬人的老疯狗。

“小姐不在这里,我们就不必畏手畏脚了,来吧,来吧!该死的美国杂碎,我已经忍他们够久了!”

绘梨被塞进了车里。

隔着车窗,她哭着拼命伸手去捉拉里叔叔的衣角,被阿阵抱了回去。

车子启动了,她哭着回头看,车轮带起尘土,叔叔摘下帽子,给她行了最后一个告别礼。

家养的狗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汪汪叫着来追赶车辆,不肯放弃,却离后视镜越来越远。

少女捂住脸,崩溃地,像是孩子那样大声哭出来。

**

坐了很久的车,坐了很久的飞机,后来又上了船,三个月之后,他们来到了横滨港。

这里是一座漂亮的城市,有着叫人眼花缭乱的炫目灯光,租界里的房子很有欧洲风格,文化交汇且包容,她穿着小洋裙走在街道上,并不显得突兀。

少年带她去吃了正宗的意大利菜,据说店主来自西西里。

她兴致不太高,在她心里,家里的西西里口味才是最正宗的。

“抱歉,小姐。”

少年点了很多甜品,一道道推到她面前:“我只是觉得这些小点心或许在思念您。”

“……”

她看了看面前的点心,又看看他,低下头:“好吧,我想你说的对。”

坐了好久好久的船,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橘子和海鱼了。

吃过饭,在附近随便逛了一会,购买了一些必需品,他们就来到了酒店。

新格兰德,很多日式西餐的发源地,是奢华的西洋风格,又巧妙地融合了许多东方元素,但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思看漂亮的壁画,低着头,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只是紧紧牵着他的手。

阿阵在船上学了一点日语,但也许听起来很别扭,服务员直接换了英文和他们交流。

谢天谢地,她终于听得懂阿阵在叽里呱啦什么了。

服务员把他们当成了情侣,阿阵没反驳,她知道这是他不想节外生枝,但还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小姐,我们可能要在日本待上一段时间。”

这是一间双床房,有一个很漂亮的落地窗可以欣赏夜景,绘梨坐在单人椅上,黑泽阵开了一瓶甜汽水给她。

“您喜欢这里吗?”

“不太喜欢。”

她躲进他的衣服里,像是找不到家,所以胡乱往人怀里钻的小动物。

“我只喜欢家里,我想家里的飘窗了,你还记得吗?我们总是在上面一起看书,你给我削讨厌的苹果。”

“当然记得,我的小姐,那些事我至死都不会忘记。”

少年将她抱起来,走进浴室给浴缸放水。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掌握了单手抱着她,单手做其他事情的技巧,包括剥橘子,也包括杀人。

“但那已经过去了。”

他低头看了看她,显得有点温柔:“小姐,您以后将要行走在阳光下,安稳地长大,这是您哥哥们的遗愿,他们只希望那是美好的回忆,并不愿意为您的天空带来阴霾。”

她抱紧他的脖子,蹭蹭他的脸颊,小声说自己知道了,说自己会努力的,但脸上没一会就挂满了泪水。

黑泽阵看了她一会,抬指抚上她的脸颊。

“请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拭去您的泪水?”

“我也不知道。”

她哭着说:“我只是好难过,阿阵。”

他想了想,最近的生活实在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里卡多也在这里。”

“……什么?”

她一下子不哭了,露出惊讶的表情:“阿阵,你、你怎么知道?你要去捉他吗?那会不会很危险……”

“这些事情不必您操心,我的小姐。”

他看了一眼浴缸快要放满的水,语气平静,像是在谈论明天会是什么天气:“我会将他的头颅献给您。”

那是一个热闹的夜晚。

繁华都市的最深处,灯红酒绿,地下室里藏着一只老鼠。

夜深人静,小姐已经安稳地睡着了,黑泽阵一步一步往下走,听不见窃听器那头她的呼吸声,只感觉周围喧闹得令人作呕。

地下室里面的男人正在酗酒,但喝得烂醉也没有影响他的判断力,听见脚步声,他眼神瞬间清明了许多,拿起了藏在茶几底下的枪。

门被敲响了。

男人吞咽口水,走到一个最容易射击的位置,高声问:“是谁?”

那边的声音有点小声,人的惯性——下意识弯腰凑近去听。

就在这个时候,一枚子弹从他身后射了过来,打断了他握枪的手。

里卡多瞳孔紧缩,回头看,银发少年正站在客厅里,身影高大,完全遮住了落地灯的光,显得像是从地狱上面爬上来的修罗。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颤抖着问。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趁他惊讶的时候,又冷静地补了两枪,击中了他的两边膝盖。

接着,他大步走过来,先是用力踹了他一脚,然后脱下皮质手套,扯住他的头发,用力将他的脑袋往墙上砸,直砸了好几下,才将他松开。

“理由。”

枪口抵着他的脑袋,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冰冷至极:“虽然我不在意老鼠的遗言,但小姐需要你背叛的理由。”

理由……

里卡多眨了眨眼睛。

他背叛了他的一切。

这几个月,他到处躲藏,整日里喝得烂醉,既不敢回去认罪,也不敢看任何的新闻和报纸。

“没有什么理由。”

他说。

被用力扇了两巴掌。

“我审讯的手段是教父亲自教导的。”

那个和蔼的,一直以来带着浅浅笑意的男人。

少年问:“想体会一下我学到了什么吗?”

听见这句话,里卡多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是一个组织。”

血液滴进眼睛里,男人费力地眨着眼睛。

“一个神秘的组织,里面的成员都用酒做代号。家族的药厂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那个组织非常强大,就算整个美国的黑手党加起来都不足以与之匹敌。我也不想的,但是那太可怕了!他们给我吃了一种药,那太可怕了!!!”

说到最后,他用力发起抖来,像是完完全全陷入了恐惧里。

黑泽阵冷着脸把他拽到卫生间里,看了一眼马桶,最后还是耐心地等洗手台放满水,然后一次一次将他的脑袋按下去。

反复多次,男人终于从那种状态脱离出来。

“线索。”

黑泽阵说:“你是教父的养子,应该能记得住这些。”

“是……我记得。”

他哭着说了一会,接着又颤抖起来:“小阵,他们太强大了,不是人类的能力足以对抗的……你带着小姐逃走吧,只要家族覆灭,他们拿到药厂,剩下的人就都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

“闭嘴。”

少年用他的脑袋撞碎墙上的镜子,冷酷地说道:“没种的懦夫、杂碎,恶心的老鼠,除了线索,我不想从你肮脏的嘴里听见第二种话。”

他看着破碎镜片里自己的样子,眼泪掉下来,说了很久,每一次联络,他都拼命记下能够记住的东西,或许他也想过复仇,但就像黑泽阵说的那样,他是个懦夫。

说完了,这里安静下来。

黑泽阵关掉录音笔,看着他。

家族的顾问,教父的养子,小姐亲爱的哥哥。

小时候,他抱小姐的时间最多,他们一起待在书房里,像是两个横在那里,亘古不变的摆件。

他曾经教导他怎么用枪,如何将子弹上膛。

现在,他用从家里带出来的枪抵住他的额头。

“小少爷们在后备箱,你看见了吗?”

今夜第一次,男人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他可爱的小侄子们,虽然喜欢胡闹,但有着漂亮的心,他们躲在后备箱里,看见他,露出慌乱又亲昵的神色,朝他做出噤声的手势,说他们要给姑姑买小蛋糕回来,央求他不要告诉爸爸,别把他们送回去。

他并不知道那个组织计划在那一天动手。他以为教父好歹还能留下两个孙子。

“我看见了。”

他大声哭嚎着:“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少年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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