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安室先生，”榎本梓和比平时看起来更加忧虑一些的降谷零打招呼，“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刚刚处理完营业前预备工作的安室透用毛巾擦去手上的水珠，弯起眼睛笑了下：“嗯, 是有一点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是贝莉的事情吗？”榎本梓看了看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拿着水彩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的贝莉, 有被孩子认真的小脸可爱到。

“算是吧, ”降谷零说，“还要感谢榎本小姐让贝莉可以待在店里。”

“不不不，没有没有，”榎本梓连连摆手, “贝莉很乖从不添乱。”

“而且, 安室先生没发现吗？自从贝莉来了我们咖啡厅之后, 生意越来越好了啊。”榎本梓笑起来。

降谷零一愣：“这和贝莉有什么关系吗？”

“好多人都是因为贝莉, 才选择下次还光临我们的店啊！”

榎本梓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认为自己贝莉姐姐团首席成员的地位不保：“因为这孩子太乖，充满活力又治愈, 看到她，就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啊！”

“有那么夸张吗？”

降谷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摇了摇头，垂下眼念了句：“什么啊，明明就只是一只有点麻烦的小笨蛋而已。”

耳朵在捕捉某些词语的时候特别灵敏, 贝莉握着画笔回过头来，脸蛋又气鼓鼓的：“贝莉才不是小笨蛋！”

被抓了个正着, 降谷零双手投降：“是是是, 贝莉最聪明了，我才是那个大笨蛋。”

“哼！”

“……但是透透也很聪明的，也不是笨蛋哦。”

算是勉强哄好了。

想到自称为小女警的贝莉和那个奇怪的系统, 降谷零的心又沉下去，为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感到忧虑——先不提他能不能让贝莉在他身边学习到如何成为一名合格小女警，单纯是让贝莉平平安安地生活就已经让他有些头大了。

那天在车里，因为他的无意之举感到似乎被讨厌，贝莉哭得很伤心。哭的很伤心就听不太进去降谷零安慰的话，甚至还毫无察觉地将和系统约定好要保密的事情彻头彻尾地讲给了降谷零听。

这让降谷零握着枪的手稍微松了点——见过了一个格外特殊的孩子，他对贝莉还是有些戒备心的。

但……

他沉默地看着张着嘴嗷嗷哭，甚至能够看见她那小小扁桃体的贝莉，觉得这是组织派来试探他的手段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考虑到琴酒目前正在国外处理一桩极其复杂的交易，眼下还比较安全的日本环境让降谷零选择了暂时收留贝莉。

不收留她的话，按照最后那个系统的意思，贝莉很有可能会因此认为自己永远都无法成为想要成为的人而心里崩溃，也会因为降谷零的选择而在等待回家通道再次打开的时间里被送去福利院。

那都不是降谷零想看到的。

“总之，”降谷零试探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这段时间请你跟在我身边吧。”

“虽然我认为我没有什么能交给一个五岁的孩子，但至少能够让你在生活上有所依靠。”他说。

听到这句话，还在掉眼泪的贝莉立刻停了下来。

主观意愿停了下来，身体的反应还是促使着贝莉忍不住抽噎了一下。她扬起哭红的蓝眼睛对着降谷零，声音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真的吗？”

关于生活上有所依靠，贝莉其实并不在意。假如能够跟在降谷零身边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小女警的话，贝莉觉得自己在路边捡走一只稍大一点的纸箱、用自己极其有限的劳动能力换取一点点小小的面包就足够了。

眼泪挂在眼睫毛和脸颊上，哭到滑稽可爱的模样让降谷零沉重的心情稍微缓和了点：“真的呀。”

尽管相处还不到一天，降谷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学会了让普通的小孩子迅速拉近距离的方式之一——

将声音夹起来，再熟练地使用包括但不限于“呀”“啦”“哇”之类的轻快的语气词。

降谷零散发的善意被贝莉细细地品味了一番，小姑娘默不作声地拽住自己的头发挡住哭得乱七八糟的脸，迟到地感到了害羞。

“喔……”她很轻地应了一声。

“那是说，贝莉还可以成为合格的小女警吧？和姐姐们一样？”她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面对期待的蓝眼睛，在贝莉纯粹的眼神之下，降谷零点了点头：“会的。”

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孩子立刻喜笑颜开，两条短短的腿不自觉地晃了晃，有些肉乎乎的下巴也扬了起来。

她自顾自地发乐了一阵，随后想起了什么，整个身子想要朝向降谷零，可又被安全带拉回到座位上。

手指用力地按了按坏蛋安全带，贝莉努力将脑袋扭过去，小声地和降谷零求证：“那、那也是说你没有讨厌贝莉吧？”

“贝莉，不想被透透讨厌！”她说。

这个叠在一起的称呼有点亲密肉麻，让降谷零有那么点不自在。他不自然地摸了下颈侧，先纠正了贝莉的称呼：“你还是叫我大哥哥吧。我没有讨厌你啊。”

有这一张娃娃脸的男人毫无心理负担地觉得自己能够担当得起“哥哥”这个称呼，根本不在乎他和贝莉之间不恰当的年龄差问题。

可这又让贝莉不满意了。

她嘴巴轻轻撅起来，声音小小的：“可是叫名字就会显得我们很亲近哇，而且花花、毛毛、泡泡，我们家人都是这样的名字！”

仅仅只是一天，甚至于他刚刚还把这孩子惹哭了。可现在贝莉还是把他，这个连熟人都不算的家伙划分到家人的范畴之内了吗？

降谷零有点受宠若惊。

被人喜欢大部分时候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降谷零压下自己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伸手揉了揉贝莉的脑袋：“哪有你这样，第一天见的陌生人就当做自己家人的。”

“之前不是还很有警惕心的吗？这就和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一样，不要轻易就对人卸下防备心啊。”

听不太懂。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眼睛里透露出清澈的茫然，偏着脑袋小声嘀咕了一句：“可是透透是很厉害很好的警察哇。”

想告诉贝莉不要用职业取人，可降谷零才张张嘴，就听见贝莉继续说：“而且贝莉喜欢透透！”

“要和透透做朋友和家人！”

她大声地宣读，两只小拳头握紧以显示自己的决心。随后澄蓝的眼睛天真地看向降谷零，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能够坦然说出“自己的恋人是这个国家”的男人这时候却觉得幼稚又觉得羞耻，降谷零不太好意思地用手挠了下脸蛋。

可他不说话，贝莉却还一直看着。

“……嗯，我也是。”他无奈地扬眉。

小小的尾指伸出来，贝莉期待地看着降谷零，又晃了晃：“喏。”

在贝莉面前一退再退的降谷零伸出手指，勾上了小姑娘小小的尾指，晃了晃。

那就是说好了。

贝莉傻乎乎地笑起来，露出一个冒着幸福泡泡的微笑。

贝莉被带回了降谷零的家，在和热情的哈罗亲亲热热地交流了一番感情之后，她才有多余的精力去打量她未来家的布局——

不大不小的一间公寓，住下一大一小一狗刚刚好，不空也不会很拥挤。房子里的设施布置很简单，没有什么太有生活气息的物品，反而更像是家装公司样板间的装修风格。

或许能够从这个家里品味出主人自己痕迹的，除了白柴哈罗的东西之外，就只有床边放着的一把吉他，飘窗上趴着的一只很旧的玩偶，还有柜子上倒扣着的相框了。

对房间的东西很感兴趣，但贝莉没有获得允许，别人的东西不可以碰。

她坐在沙发上，体重压上去只让沙发坐位下陷了很小一部分。

——比起人类幼崽来说更像洋娃娃。

降谷零转过身看到贝莉安静坐着的样子，心里生出这个想法来。

哦，还是应该是大部分女孩子看到了都挪不动步子，撒娇哭闹都想要爸爸妈妈给她买一个的那种洋娃娃。

贝莉在观察的时候，降谷零蹲在家里翻箱倒柜，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贝莉可以使用的生活物品。

但很遗憾，单身男子，一个除了下属风见裕也外不会有人上门拜访的单身男子，能够保持家里的清洁整齐就已经算是天大的胜利。

降谷零将自己柜子里的啤酒往隐蔽的地方推了推，抓出来一把成人牙刷比在贝莉的嘴巴看了看——太大了，不适合小朋友。

“好吧，看起来晚一点的时候我得喊人帮你买一些生活用品，”降谷零停顿了一下，“还有几身衣服。”

贝莉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从警视厅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小姑娘捂着自己的肚子，眼睛滴溜溜地转，透露出自己想要吃东西的想法。

“好吧，我知道你饿了，我现在就去做饭。”降谷零说。

在沙发上安静坐着的小团子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表情很认真地从沙发上滑下来，啪嗒啪嗒地跑到降谷零身边去，伸手抱住了他的腿。

“透透你好好哦。”她软乎乎地说。

但想到降谷零不仅要花钱给她买东西，还要给她做饭，很懂得知恩图报的小姑娘有点坐立不安。她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降谷零身后，眼巴巴地等待着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机会。

但降谷零动作很麻溜，贝莉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好像什么也帮不上。

她有点失落，觉得自己很没用，于是眼睛里很快又笼上一层雾气。

“贝莉帮忙洗这个碗好吗？”降谷零察觉到这一点，递给小姑娘一个小碗。

眼睛睁得圆圆的，贝莉的嘴变成一个小小的O，脸蛋甚至都红扑扑的。

小女警在接到洗碗这个简单的任务时都认为这是对自己莫大的考验，是自己成为合格女警之路极其重要的一步。她郑重地挺起胸膛，点了点头，抿着唇碰着小碗飞了起来。

“我去拿个凳子给你垫脚。”

“不用！贝莉，是最擅长飞行的小女警！”

飞起来的小姑娘让正准备拿一个凳子给贝莉垫脚的降谷零陷入了沉默。

金发的男人看着贝莉郑重地捧着碗打开了水龙头，在水声中思索这个世界的本质究竟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心不在焉地看着贝莉笨拙的小手不小心将碗在洗碗池子里打了个稀碎。

“呜哇！”

几乎是本能反应的，降谷零一只手捏住了贝莉的两只小手，用温柔的力道将她想要伸手捡起瓷碗碎片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没关系。”

他轻声安慰缩着脖子含着眼泪愧疚的小姑娘，另一只手关上水龙头，很快将碎的瓷片捡起来丢掉。

降谷零没有批评她，可贝莉却觉得更难过了。

蓝汪汪的眼睛警觉地看来看去，尝试寻找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帮助降谷零——

降谷零要洗碗了，贝莉眼疾手快地打开水龙头，被推到最大流速的水流喷涌而出，降谷零身上的衬衫被打湿透了。连带着地板上积了一层水，让本来不用拖地的降谷零拿了拖把过来都做了一项工作。

降谷零要准备备菜了，贝莉飞到冰箱里拿出降谷零所说的圆滚滚的土豆。小小的手一次性拿不下两个，努力几次之后土豆从贝莉的手里滚出去，在地板上跳ppping。

“贝莉，请你帮我去看看哈罗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吗？”

接到了新的任务，贝莉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帮倒忙的失落，立刻就投入到新的任务之中。

她晃晃悠悠地飞到正埋头在狗碗里哼哧哼哧吃得正香的哈罗旁边蹲下，眼神专注。

选择了不伤害孩子的方式支开了做饭路上的小路障，降谷零松了一口气，准备重新开始做饭。

很顺利地洗碗。

很顺利地给土豆削皮。

很顺利地热锅下油。

降谷零将菜倒下锅，抬眼一看，心都提了起来——

贝莉蹲在哈罗的旁边，好奇地用两根手指拣起来一颗哈罗的狗粮，放在鼻子下面嗅。她皱着细细的眉毛，又看了看吃得很香也很响的哈罗，露出豁出去的表情，慢慢张开了嘴。

“贝莉！”降谷零心脏骤停。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手指一抖，那颗狗粮掉在了地上。

她心有余悸地看过去，降谷零松了一口气：“那是狗粮，小朋友不可以吃的。”

“喔……”贝莉应了一声，手指捏在自己的裙边，小声地和哈罗说了对不起。

没有办法，降谷零只得关了火，使出了对于小朋友来说的绝招——打开电视给贝莉播放了动画片。

动画片是关于英雄的，小女警很爱看，一下子就看得入了迷，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坐在沙发上了。

如此，降谷零才能安稳地做完和贝莉在家里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思绪收回，降谷零看着晃着两条短短的腿哼着歌的贝莉，揉了揉眉心。

“总之，先让这个小……小家伙平平安安地长大吧。”

他暂时只有这个质朴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