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薄夜柔琴，伊红浅笑翩鸿影。纤纤玉手抚琴弦，空盏无酒人自醉。琴声渐默一曲终了。“大人，今夜这支曲子可喜欢？”她柔声问。“不甚喜欢，偏是最爱。”他牵了那玉手，轻揽柳腰入怀，遂是红烛罗帐，千金春宵。

夜半，她蒙蒙睁眼，听得耳边均匀的呼吸，将身子从他臂弯里抽出，摸过枕边的金簪缓缓伸向他咽喉。良久，她又将金簪收回插在自己发髻上，而后悄然起身。

一炷香的功夫，她已策马立于城外小山岗，远望苍茫大地上那座沉睡的城，默念“大人保重”。随后马蹄声起，又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淹没于寂寂夜色。

待晓阳初升时，她在青漆门的宅邸前下马，门内一白衣男子迎了出来，“师妹，你回来了。”他难掩欣喜之色，帮她牵了马，“这一行可顺利？”

“嗯。”她点点头，“大师兄，师父在何处？”

“师父已在堂内等你，正是他老人家千里听音，知你到了，才叫我到门口接。”

“哦，师父当真高明。”

两人紧着来到内堂，青袍长须老者正襟危坐。她上前拜礼，“师父。”

老者只眨了眨眼，“怎的去了这么多天？”

“那”她有些愧疚，低下头去。

旁的大师兄连忙抢话，“师父，那南仲乙素来狡猾多谋，不好对付，多花几日也自然。”

“多嘴！”老者瞪他一眼，随后看向她，“事情可办成了？”

她取下包裹，掏出一卷软软的羊皮子递过去，“师父过目。”

老者接过羊皮卷展开，细细观详后露出喜色，“正是此图！”他轻描淡写又问，“那姓南的也杀了吧？”

她不作答，忽地扑通跪下去，“徒儿失失手了。”

老者大惊，“失手？”他愣是不信，“他一个不会武功的文人，你怎会失手？这几年你可从未失手啊！”

“我”她反复犹豫，“他不能杀！”

“你！”老者忽然一耳光将她打翻。

“师父！”大师兄连忙扶她，见她嘴角已出血，心疼不已。“师父，师妹定有她的困难，图不是拿到了么。”

“混账！”老者猛地跺脚，地板上溅起一层青灰。“干我们这行的，人家要的什么，就做成什么。人家要的是图和他的性命，这叫我如何交代？”他指着她，“杀人就是杀人，没有借口！更由不得你自作主张，这是铁规！枉你跟我多年，为何此番如此愚蠢？”

她咬了咬嘴唇，“师父！我失败了，您罚我罢。”

“罚你？这是罚你就能了事的？你不要他的命，人家就会要我的命！”他说着仍是气急，反手又给了她一耳光，“我限你两日内再取南仲乙狗命！”

她摸着血红的脸，猛摇头，“我做不到我不能做那丧尽天良的事！”

“你的意思是我丧尽天良了？我们都丧尽天良了？难道就你是吃着天良长大的？！”老者气得腮帮子鼓起，狠狠踢出一脚。“啊!”的一声，却是大师兄帮她挨了，他捂着胸口大口呼气。“大师兄！”她知牵连了无辜。

老者命令，“你要么去提了南仲乙人头来，要么，我现在就一掌劈了你。我青云门不需要你这种没用的东西！”

大师兄骇然，知道师父下手重，昨儿个就劈死了一个师弟，再劈下去门派就没人了。赶忙跪过去，“不要，师父，先前刺杀不成，再去的话师妹就回不来了！”

她见大师兄竟为自己这般苦苦哀求，一咬牙，“我再去一趟！”然后起身奔出去。

出了师门，她快马加鞭，一刻不停歇。跑了一个多时辰，她听得后边有马蹄声，但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呼呼的风声比那马蹄声还快。眨眼功夫，一面白影在她前方乱石堆上落下。

“师妹且慢！”

她急停下来，“大师兄！”

“师妹，我不放心你，我跟你一起去杀南仲乙，师父不会知道的。”

她笑了笑，“师父不知道最好！大师兄，不如我先杀了你”她从背后抽出了长刀。

他震惊至极，“师妹，你为何？”

“我说了他不能杀！你若杀他，我便杀你！”

他忽然笑，“哈哈，师妹，这个玩笑好好玩啊！”却见她神情坚定，“啊！师妹你认真的？你真的为了个狗官，要杀我？杀我？”他张大嘴伸着脑袋，难以置信。

她怒了，“他不是狗官，不准用你那狗嘴侮辱他！”说罢提刀飞身朝他砍去。

他一边抵挡，一边叫嚷，“师妹，小时候若不是我恳请师父收留，你早就饿死街头了。我们十年相亲相爱，师兄弟妹中，我对你最好，你怎舍得对我出手”

“呸，谁跟你相信爱相爱！”她一刀出去，只砍下他半截发带。

“呜哇！敏敏，你果真如此无情！”他哭了两声后认真起来，身法和招式异变。

她也有些惧怕，这大师兄功夫在她之上，点穴手法和暗器功夫最精湛，被他碰到那便很难逃脱，但她杀意已决。

他徒手和她对打，却还占上风，“敏敏，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吗？你听我话，别闹脾气，等这差事过后，我就娶你，一辈子对你好”

“可我不喜欢你啊！你貌丑若猪，心比恶狼，还有狐臭！实在令我厌恶！瞧着你我瞧着你我喝一口水也要吐出半口！”其实这大师兄虽不算特别俊朗，但身姿挺拔，面目周正，不但不丑，还颇具英气。她急切想找出他一丝丝破绽下刀，只得用言语攻击。

他听后果然大骇，即刻停手驻足，面色惨淡，喃喃自语，“不喜欢，敏敏不喜欢我？敏敏厌恶我”

趁他晃神之际，她横刀朝他胸口。“啊！”的一声，却是她自己被打翻到坡下的荆棘丛里。她右腿吃痛，定睛看已被飞镖打中。这是他专用的柳叶镖，细长的镖身戳如骨肉，鲜血渗渗。

他飞身过来，手里还握着两枚，眼神变得诡异阴狠，“敏——敏，你是我的，你死了也得跟我回去成亲！”她已知不好，虽然他平时极其温和，但被惹急了就会发作歇斯底里狠得出奇，现在他被她惹得实在不轻！

“敏敏，敏敏乖大师兄带你回去，做我的先娘子，好不好哇？”他眼珠子歪斜，已不像个正常人。

她懊恼还是没打过他，一咬牙，将刀横到自己脖子上，“你再过来，我就自己死！”

“不，不，不，你快不过我的，你还是死在我手里比较好。”他说时右手已开始发力。忽然“噗”的一声，他定住不动，一支箭贯穿他胸膛而出。他想知道是谁的箭快过他的镖，但是没机会了，他倒了下去。

她也大为惊愕，只见一戴黑面具，穿黑锦袍的男人架好铁弩对准她。“萧姑娘，大人让我带你回去！”

“大人？哪位大人？我可不认识什么大人。”

“自然是南大人，他不怪你，希望你回去。跟我走，我不会伤害你。”

“真的？我偷两州攻防图卖给瓦剌，他真的不怪我？”

“嗯。大人特别叮嘱过，要将你好好带回去。”

她思索片刻，“那，好吧我跟你回去——啊！”她准备起身又跌倒了，“我腿受伤了，你能不能扶我？”

男子立刻收起铁弩俯下身子去扶她。她忽然往他脸上一拍，他瞬间瘫软倒地。原是她手中的锦帕浸过迷药的。看着他昏昏沉沉挣扎，“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回去，转告他保重！”她知道这药效没多久，撑着刀起来，一瘸一拐去牵了马疾驰而去。

半个多时辰后黑袍男子渐渐恢复过来，身子还是很乏力，好一番功夫他将那大师兄的尸身丢到荆棘丛，见无法遮挡又垒石块给埋上。再以口哨唤了马，沿着路继续追了一阵，光秃秃的连绵山丘，没再发现她的踪迹，只好无功而返，将经过一五一十禀报了。

“她真的对那人说不能杀我？”南仲乙问。

“是的，大人。属下埋伏得很近，听得很清楚。她说那人如果要杀您，她就杀了他。所以她们打起来了，她没打得过，受伤了。”

“啊！她受伤了，严重吗？”

“小腿中了暗器，属下想不危及性命。哦，还有，听得那人称呼她敏敏，可能敏敏才是她的真名。”

“敏敏？”南仲乙记得她是半月前那胡老学士带来送给他当侍女的，说是他家乐班子里养的琴师，来时自称叫萧雨绵，他这些日子喊她绵绵，不曾想是敌人派来的细作。

见他沉思，这边又问，“大人，那还要继续追查这个敏敏吗？下一步如何行动？”

南仲乙想了想，“唉，她既不肯回来就让她去吧。还有，你跟踪到的她们那青云门，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他们和瓦剌还有勾结，她偷走那假图正好将计就计。”

“是！属下明白！”。

听完这禀报，南仲乙回房，恍惚间满屋子都是她的倩影，抚摸着她留下的琴，自顾自的弹奏起来，不时喃喃低吟：

“潇潇夜雨绵绵琴，

芊芊柔肠满怀音。

夏梅渐黄青疾弃，

空盏顾影簪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