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顺利开到了傍晚，除了山风和谷底传来的动物叫声之外，面包车噗噗作响的排气管和像患了哮喘一般的引擎是此间唯一的噪音。

萨姆在副驾驶睡过去了，睡梦中，他不时抽搐着，发出不安的声音。

史蒂夫安静地开着车，自从结束有关汽油的话题之后，他就没再开过口。我隐隐感觉得到他沉重的心情，尽管史蒂夫什么都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似乎自从托尼离场之后，他就成为了队伍中背负痛苦真相、负重前行的那个。

正当我默默啃着迪恩留下的一袋牛肉干时，车速忽然放慢了。史蒂夫说道：“萨姆，醒醒，前面有条岔路。”

“什么？”萨姆立刻就醒过来，大约是睡得不沉，他直起身从风挡玻璃望出去，“看起来像是道铁门。”

面包车缓缓停在那道铁门前，两道车灯驱散了一小片逐渐浓郁起来的黑暗。

史蒂夫打开车门下了车，于是我和萨姆也跟着下去，走到铁门前。

“哈克特采石场营地。”萨姆喃喃念道，“一个夏令营地？在采石场里？”

“从没听说过。”我抓着生锈的铁门栏杆，望进傍晚显得格外阴沉的森林中。一条羊肠小径从铁门延伸进去，无数灰黑色的枝丫在小径上方纵横交错，仿佛干枯的手臂搭成的顶棚一样。

“队长，你觉得我们能在里面找到一辆能用的车吗？”萨姆问道，看了眼史蒂夫。

史蒂夫沉吟片刻，说道：“我们的汽油支撑不了太久了，其他物资也需要补充。这样，我们开车进去，”他伸手拉了拉挂在铁门上的大锁，然后使劲一拽，把锁子扯了下来，“能走多远走多远，想办法进入营地，找到我们能找的，再重新上路。”

“好计划。”萨姆略带挖苦地说，“听起来不像是会出任何错的样子。”

我推开铁门感受到一阵凉风从森林里吹来，不禁打了个冷战。“看起来我们也别无选择。”我说道，把另一扇铁门也推开，生锈的铰链吱扭作响，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光顾过这个营地了。

我们真能找到物资吗？

或者更糟。万一我们找到的是别的东西呢？

“乐乐，上车。”史蒂夫的声音叫我回了神。我们几个重新回到车上，史蒂夫调转车头，沿着小径开进了森林。

“真希望我们进来的时候是白天，而不是黑夜。”我一边说一边摇上车窗，不希望小飞虫钻进车里。

萨姆说道：“你不是一个人。”

“保持警惕，伙计们。”史蒂夫打转方向盘，沿着弯曲的小路左拐，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不断颠簸。树枝拍打着车窗，发出惊人的响声。

“你们觉得森林里会有野兽吗？”我隔着衣袖摩擦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野猪？狼？”

萨姆哀叹了一声，“别说了。”

“我们火力不足。”史蒂夫说，“如果遇到危险，萨姆，乐乐，你们找地方躲起来，让我解决麻烦。”

“好啊。”萨姆答应下来，“不过还是让我们寄希望于不要遇到比野猪和山猫更棘手的麻烦吧。”

“啊库塔玛塔塔。”我哼了一声。

左侧的车轮突然陷进了一个坑里，虽然车子没有因此停下，但却狠狠地摇晃了一下。我抓住车门把手，另一只手捂住嘴，感到之前的脑震荡此刻又有复苏的趋势。

“该死。”萨姆也抓住了一旁的扶手，两道车灯凌乱地在森林中照亮白骨似的枝丫，“前面还有路吗？”

史蒂夫说：“看起来有路，但我们就快没有汽油了。”

面包车仿佛赞同一般吃力地喘息了一声。我们在接下来的一段路上剧烈地颠簸着，像是和仓鼠一起被关进了有转轮的笼子里似的。

“抓稳了。”史蒂夫对我们两个说道，“前面是段下坡。”话音未落，车子就开始加速。史蒂夫咬牙踩下了刹车，但车轮在满是泥巴的路上打起了滑。

“史蒂夫，小心！”我突然看到前方一个人影似的东西一闪而过，不由得叫了起来。史蒂夫扭转方向盘，车子打了个滑，顿时冲下小径，撞到了一棵树上。

“史蒂夫？”我被撞击晃得不轻，头疼欲裂地叫道，“萨姆？你们还好吗？”

车灯是全完了，但史蒂夫很快便回答：“还活着。”然后他一脚踹开了自己那边的车门，再绕到另一头拉出了萨姆。

我也拉开车门，踉跄着从车厢里掉了出去。史蒂夫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问道：“受伤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看向我们的面包车。一缕白烟正从憋了的车前盖冒出来。

萨姆骂道：“狗娘养的。”踉跄着朝我们走过来，“这车是完蛋了。我们撞上什么了？”

“树？”史蒂夫不确定地回答，他回头看了眼我们冲下来的地方，摇摇头，“真是坏运气。”

“我看见一个、一个老婆婆。”我抱紧双臂，“我看到她站在路中央。你们没看到吗？”

史蒂夫皱眉摇了摇头，说道：“看不清。”他看了眼萨姆，“你呢？”

“像是鬼魂。”萨姆说，“也许我们进了一座闹鬼的森林。”

“谁？！”史蒂夫猛地转身，抬起胳膊把我推到身后。他紧紧盯着我们来时的那条路。

小径上，一道手电筒的光先射了下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跟着响起：“年轻人，你们遇到麻烦了吗？”

“你是谁？”史蒂夫一只手挡在眼前，不客气地问道。

随着手电筒刺眼的光晃动着，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踩着斜坡朝我们走了过来。这个男人年纪不小，身材瘦削，狭长的面容看上去十分冷酷。

NPC？我们真的又进入其他游戏区域了？

“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才对。”警察说道，“哈克特采石场已经无限期被关闭了，你们两男一女，三更半夜地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呃。”萨姆在史蒂夫沉默不语的时候替我们回答，“先生，我们迷路了。”

“迷路了？”警察反问的语气听起来对我们的话并不信服，“那你们上山来是做什么？这里不是景区，也没有任何适合你们这种，”他顿了顿，“嬉皮士的场地。”

萨姆没忍住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说道：“我们不是嬉皮士，我们只是……过路人。”

“呵，看起来你们的车也报废了。”警察把手电筒照向那辆可怜的面包车，“你们准备怎么办？这地方可不是给人过夜的，相信我，你们两个最好带上那个小姑娘尽快离开。”

我从史蒂夫身后探头出来，看向警察，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警察反问，那双灰色的眼睛耐人寻味地看着我，“你们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吗？”

“‘迷路’这个词你有哪里听不懂？”萨姆也反问道。那一刻，他听起来非常像迪恩。

警察冷冷地嗤笑了一声：“你们在哈克特采石场，就像我之前说的。这片区域因为污染而被无限期关闭。外面的铁门上挂着锁，但我看到它已经被人为破坏了。你们知道破坏基础设施，擅闯关闭场所是什么下场吗？”

“不知道。”萨姆听起来丝毫没被吓到，“什么下场？”

“年轻人，你最好表现得尊重一点。”警察把一只手放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要知道，我可以逮捕你们。”

“或者，”萨姆上前一步，“我们可以搭你的顺风车离开这片，唔，你是怎么说的？无限期关闭的场所。”

萨姆说完这句话，警察直接抽出了枪对准了他，警惕地说道：“退后，年轻人，你们都是。”

“我们无意伤害你。”萨姆立刻举起了双手，可看上去毫不害怕，“我们只是想离开这里。”

史蒂夫则镇定地说道：“警官，请你放下武器。”对方的枪口立刻转向史蒂夫。

萨姆看了一眼史蒂夫，两人似乎交换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史蒂夫朝警察走过去，说道：“我们只是向你寻求帮助。”

“停下，立刻停下！”警察警告道。史蒂夫一步上前，左手直接拍开他的持械臂，反手一记批在了警官脖子上。

这个男人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史蒂夫半路接住了他，把他轻轻放在地上。全程花了连五秒钟都不到。

“哇哦。”我喃喃说道，眨了眨眼睛，“我们、我们这就成为犯罪搭档了？”

“我们需要他的车。”史蒂夫站起来，弯腰捡起落到一旁的枪，拉开套筒看了一眼，把枪收了起来。“来吧，他的车应该就停在路上。”

“这家伙怎么办？”萨姆一边伸手示意我跟上，一边追过去问史蒂夫，“我们就把他留在森林里吗？”

史蒂夫停下脚步，低头沉吟片刻，说道：“我们也可以带上他，把他捆起来。”

“或者铐起来。”萨姆在警察身上翻找了一下，解下对方腰后别着的手铐晃了晃，“所以说，我们真成犯罪搭档了。”

我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说道：“他是个NPC吧？我们真的要带上他吗？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这里还闹鬼呢。”萨姆一边说一边扛起警察，“最好还是别把他扔在这里。”

“他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儿也挺奇怪。”我忍不住说，“我们这是触发游戏剧情了吧？我们还能顺利离开吗？”

史蒂夫已经上了小径，这时，他在上面说道：“恐怕不能了。他的警车也没有多少汽油了，没法支撑我们开到山上。”

“好极了。”萨姆屏息说道，“看来我们非得上那个营地一趟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