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有些紧张的, 多了个神神叨叨的月神，反倒让她平静起来。

也是吧，什么离谱的事都发生了, 连自己被切出两个独立意识体这种事都能接受，也不用特别在乎别的，是吧。

阿黛尔琢磨着怎么才能在不使用“贪婪之门”的前提下，成功进入“至高权杖”。

看上去是物质而秩序的天体, 但是代入圣者的行事, 阿黛尔并不能确保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的，若说这座“金字塔”顶端的天体就建立在圣者的精神基础上，属于圣者的意识延伸, 她也不会有任何吃惊。

问题是, 在“边环座”宇宙生态网中，她还能找到些潜藏与突破的空隙，但这个天体本身就是生态网的起始与终末，她没办法硬扛着生态网的追击破开它；联入生态网或许能够找到漏洞, 却又要担心会被融合同化——再对自己的识海有信心, 面对的是人类集体意识这种层级上的概念, 阿黛尔也要保持谨慎。

她从各种角度绕着“至高权杖”已经数周, 能观察到的天体构架已经盯了无数遍, 身边聚集的金色网格线条已经密集如织物, 视野范围越来越狭窄, 却还是没找到可行的突破口。

这还是她将精神力模拟成无命的“强控”污染, 在生态网蚕食她生命力的同时，也将污染散布过去作为抵抗的情况——生态网一如既往地具备毁灭性——就像一滩再深重的“颜料”都没办法给大海染色一样。

正当她思考是不是要把青梭穿刺而下，试试强压上大量精神力定点爆破的方法、能不能把生态网撕裂出口子的时候，把武器都收回了伞样的状态, 预备像矛一样投射，月神又小心翼翼找存在感了。

‘你理我一下！’它还是没憋住，‘我好像知道进去的方式……’

阿黛尔都忍不住大吃一惊。

‘我来过！我肯定来过！’它忽然振奋，‘我发现了我留下的后门！绝对是我留下的！’

分体无数个，散布得到处都是，各有各的发展，随便撞见一个小号，都能发现一笔“遗泽”——就跟之前它与执政官达成协议，意外发现自己之前的分体已经在绯红天网上酝酿成庞然大物一样，岂止是一两点的窃喜。

现在也是如此，阿黛尔的屏障将它包裹在内，既阻绝了“至高权杖”与生态网对生命体的负面影响，在她精神力延展游走绕圈的时候，它也随之“看”过了整个天体。

越接触越奇怪……嗯，很有熟悉感？

‘对！那个方向！就是那个方向！’月神激动得不行，‘让我对接！快靠近！’

‘我开你的终端了哦，’它还记得跟阿黛尔说一声，以免被她误会，‘放心，我能控制直播病毒，不会让它影响你的！’

数字生命的存在，说不离谱吧，又着实离谱得过分。

在它真的对接成功、联入另一个分体的数据代码，并打开后门的时候，阿黛尔都不禁涌出些微妙的荒诞感。

当然，月神能悄无声息溜进去的地方，并不代表一个大活人也能行——但既然有漏洞，她就能把口子切得更大。

一场本来须得声势浩大的突破战，因为有月神这么个bug，忽然变得很容易。

“你这个开后门的分体还在吗？”阿黛尔将渗透在自己骨血中的污染因子清除出去，“强控”也同样包括控制自己，是能够在细胞层面转为精神化并任意解除精神化的特殊能力。

她现在谨慎得很，宁肯大费周章带上冗杂的身体，都不愿意再凝聚意识体行方便。

想想，主脑那分体都能在“至高权杖”留后门了，钻得还很深吧，要是还存留着，对她们来说绝对事半功倍。

“不清楚。”月神居然还不确定，“但是它留了很多痕迹！”

这也说明，“至高权杖”并非虚拟的。

它有绝对的物质性，它虽然是生态网的发端与终极，却也是独立存在的。

如果是纯粹的生态网，别说一丁点痕迹了，再隐秘的东西都会被渗透、冲垮、融解、剔除，最后并入人类意识的海洋，至少月神不敢扛，连试都不敢试——相反，在物质性层面，数字生命反而能留下刻意的痕迹。

阿黛尔脑中闪过一些奇异的念头，似乎有什么东西通了，但那种想法转瞬即逝，竟没有被她的意识所接收。

她停顿了一下，没想明白，但也没有深究，主要没有这个空闲！

成功进入“至高权杖”后，眼前立刻出现新的问题。

警报响了！

就在她所处的区域！

它竟然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到她这个异物！

“马上离开，被探照灯捕捉到很麻烦的！”终端旋即投射出路线图，月神直接道，“跟着走！我知道那玩意儿的规律，这里有躲藏的空间！”

“……都是‘痕迹’告诉你的？”

“这也是‘我’的经验好不好！”拥有万千个分体小号的月神还挺骄傲。

在各种空隙间躲躲藏藏，一人一主脑很快觉察到这座巨大城市的奇怪之处。

这是一座由机械体与仿生人组成的城市！

居然没有任何生命，哪怕各种形态的生命，阿黛尔疑心这里干净得连微生物都不存在！

那圣者会在哪？

构造这城市的材料更奇特，没有生命气息，却又有一种奇怪的活性，光照下居然会显现水晶般透明的光晕；头顶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管道，巨大而恢弘，那是能量通行的管道；那些极具幻象色彩的主体建筑层，与管道相连，成为能量集聚与处理的中心。

这城市冰冷、秩序、无机质，它没有管理者，也不存在自我意志，只是沉默地自动运行着，现在也在自动灭杀bug。

阿黛尔会被追索与捕捉，并不是说她被某种具备意识的存在发现了，而是她身上带着巨大的生命能量，被判断成“能量泄露”，从而让城市的清理程序启动了。

“可生命能量怎么能被隐藏？”

无论是人类的血肉躯壳本身，还是纯粹的精神力，都属于“能量”的范畴，就是该被清理的对象。

“我现在知道‘我’是怎么没的了，”月神已经肯定小号没了，它说，“数字生命也含带‘能量’，也逃不过去。”

阿黛尔用电磁力场炸毁了不少追击者，但是越是动用能力，意味着能量反应越强，城市本身的应激越厉害。

别说找到圣者跟她的意识体了，就算是想摆脱这种追索都疲于奔命。

“往上！往上！”月神出主意，“那边的能量反应也相当强，但是却能被规避掉——说明那里肯定有问题！”

它尝试过入侵城市系统，这么庞大的“工厂体系”，肯定有控制中枢。

但凡是机械，就没有数字生命不能钻漏洞的。

然后它很快就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这座城市看着物质看着秩序，但它的根基实际是建立在生态网上的！

也就是说，控制城市自动运行，让能量被传输被处理最终通往不可知之地，并给机械体和仿生人下达命令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系统中枢，而是生态网——是圣者与之结合残留在城市中的本能！

这个不难理解。

阿黛尔对此深有体会。

精神与现实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可以非常薄弱。

或者说在维度层面，两者根本没有区别，意识与物质也只是存在的不同形态，随时都能互相转化。

就像宇宙中其实没有时间，所有的时间只是人类给自己约定的参照物一样。

阿黛尔想得很明白，圣者与“古神”结合的躯体，多半就是生态网的核心了，这玩意儿肯定不可能在真实的物质界，那就在圣者的单独意识维度中，就跟生态网一样。

但这么个庞然大物，即便是用整个深蓝的人类意识海洋托举，都恐它会坍圮下来。

亿万人类的精神意识看着有恐怖的体量，但真正面对作为异维生物的“古神”，能有多少优势也是个未知数。

所以就有了“至高权杖”。

这个巨大的天体城市既承接了散布深蓝的生态网，又作为支撑异化圣者躯壳的载体，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精神与现实的平衡。

深蓝可以演变成如今的模样，这一环一环，彼此相连，没有任何脱节！

因此，“至高权杖”可能没有管理者，因为圣者残留在这里的意志就是中枢，就是唯一的统治者。

就像他铭刻于所有深蓝子民脑中的那个阴影一样，他的意志就是城市唯一的秩序！

之所以现在表现得如此刻板，看不出任何“智慧”痕迹，恰是因为自认为“至高之主”的那位，被绊住了！

那一位，根本没有精力转往现实，来关注溜进来的一两只蝼蚁。

这么一想，阿黛尔莫名涌现出一种偷家的窃喜。

虽说切分出的意识体也是她没错，但对独立于自己的存在，彼此都面向的是不同的遭遇，她就很难有认同感与代入感。

一人一脑已经不管不顾往高台冲了。

层层叠叠的封锁线越来越密集，且火力越来越强大——机械体更多的起到搜查定位的作用，但仿生人就很让人难受了，它们的武器非常怪异，与其说是火力猛，不如说是一种瓦解精神力的特殊功效，那些喷雾般的白色气流在喷薄散开的时候，精神力的消融几乎是转瞬间的事，仅仅被扫到一丁点，阿黛尔的精神力连带着血肉都有分解的趋势。

就像是把生态网具现化而组成的武器，阿黛尔很难正面对抗。

只能躲闪。

越往上走，月神越没有可以借鉴的经验，说明它的分体之前并没有靠近过这个地方。

意外的是，追兵也在不断减少。

与其说机械人也会忌惮，不如说，它们的程序中就没有靠近这地方的选项。

特殊之处还不是因此而存在的，而是越往上，阿黛尔本人更难受。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因为她想起了这种熟悉的经验源自何处。

“智芯环，”她低念道，“恒星内核……”

她仰头望过去，宏伟壮阔的台阶看上去无边无际，她都情不自禁感慨：“要耗费多少颗恒星，才能铸成这建筑？”

“保守了，”终端中，月神发出声音来，跟她搭话，“不止这东西，我觉得脚下这颗天体……都是以恒星内核作为根基的。”

阿黛尔头皮发麻。

感情与理智之间出现了巨大的颠倒。

感情是信了的，深蓝的科技确实离谱不是么，反倒是理智不肯相信——爆破恒星简单，但要制造并收集恒星内核，那需要将死的恒星发生转变之前收束能量，目前还只存在于研究人员的理论上……而深蓝的科技却已经达到了任意动用恒星内核、甚至只将它作为建筑材料的地步。

连月神都觉得痛心疾首：“圣者走歪路——这混蛋完全是走歪了路！”

“他有这种等级的科技——他为什么非要去碰‘古神’！！”

异维生物只会带来混乱与崩溃，人类的理智在其面前岂止是不堪一击，所以深蓝的科技能力完全不可能是“古神”的降临而带来的，只能说，完全是圣者一手主导的局面。

执政官的能力只能叠加出武力方面专长的“巡守”，还要受到人类自身血肉躯壳的局限，但深蓝的“生态网”显然没有这个顾虑，深蓝亿万域民的大脑都是他的，他完全是在从人类的意识海中捞取智慧啊！

两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所以说，圣者完全可以继续攀登科技方面的技能树巅峰，结果半路转向，把目光转向了混乱！

于是深蓝星域天然就断绝了诞生数字生命的条件。

阿黛尔却这么想：“你是数字生命，你天生就向往钢铁与机械，你觉得科技文明才是至高的所在……”

她沉思道：“可是，我们好像没有想过，也许他就是已经抵达科技的顶端呢？”

正因为无路可走了，所以才不得不转向？

这种猜测让她浑身都是一个激灵，汗毛倒竖。

她自己就先否认：“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就走到终点？

不，怎么可能有终点？！

月神好长时间没有开口。

然后阿黛尔套在腕上终端忽然间热得发烫，她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皱眉道：“放过它吧，一个终端，没有多少算力提供给你。”

月神机械的声音带着恹恹的腔调：“……我就是想计算一下。”

“人类本来就是混沌生物啊，”月神喃喃道，“你们本来就能承接任何特性的力量。人类可以有终点，但你们的道路绝不可能有终点啊……”

在这个宇宙中，人类受制于自己的躯壳与精神的限度，可以说孱弱到了极点。

人类能安然立足于一角，完全靠了头顶上的屏障——白狮能挡得了异族，同样也得依靠屏障的加成——所以白狮才一直无比谨慎，不敢随便越过防线抵达异族之境。

而人类目前的方向，有机械文明，也有精神文明，如果说，人类因为自身的局限，终点线极近，这是可以被理解的话，人类的文明方向……怎么可能有终点呢！！

因为屏障？

屏障在保护人类的前提下，也限制了人类？！

“好奇怪哦，我从未想过的思路。”月神说道，“我享受居于幕后的感觉……我享受控制人类的感觉，我甚至想要豢养人类……但我现在觉得，整个人类世界都在被豢养着……”

阿黛尔面无表情：“你确定你要与我说这个？”

下一秒它忽然哇哇大叫：“不不！我刚才坏掉了！！我不正常！我对人类绝对没有任何坏心！！”

阿黛尔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她的呼吸急迫，心脏紧张，耳边一直有幻听般的鸣鼓声——她的身体已经绷到了顶点。

……

平台在天体的顶端。

层层向上的阶梯就像是没有顶的金字塔，而那个平台就在最上方铺展。

由于恒星内核的密度问题，阿黛尔的身体很沉，精神力也受限，能够爬上去完全是凭着毅力与平台本就存在的传送装置。

结果环顾四周，发现这种高台的模样很像是晨星要塞的新星礼堂。

当新星礼堂升到最高点，在要塞上方铺展的时候，也有这般宏伟壮阔睥睨万物的气势。

阿黛尔在最上方看到一把椅子。

与其说是椅子——不如说是王座！

圣者的王座？

结合“边环座”的位置，结合生态网的布局，这个位置更像是种象征性的意义，至高无上之主呗。

阿黛尔表情有些奇怪。

既然蕾拉的新星礼堂也是同样的效果……以前没注意，现在发现那正是与圣者不谋而合的设计，莫名叫她觉得中二。

她马上就把杂乱的思绪删掉了。

“糟糕，”她盯着前方，蹙起了眉头，“没有生命气息……必须得用‘贪婪之门’？”

既然现实中没有圣者的显化，那么他自然就身处识海或者说意识层。

她要切进去的唯一方式就是“贪婪之门”。

现在她都进到圣者老巢里了，都仍被放任自流，没人搭理——山不来就她，只能她去就山。

“看看，现在的直播是什么状态。”阿黛尔对着终端说道。

月神已经在看了。

它没弹射投影，很快就幽幽地说：“你用吧……指不定镜头就移不过来。”

阿黛尔：“？？？”

“打得真激烈啊……你俩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