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交友宣言结束,两人才开始查看起自己手机。

鹿岛一二三看见那几个未接来电就心里一凉。

【哦豁，灰原哀。】

【哦豁，江户川柯南。】

【哦豁,哦豁，哦豁。】

SB跟个中了病毒的布谷鸟一样，带着极具人性化的幸灾乐祸。

接着是柯南在line上给他发的孤零零的消息：【：）】

鹿岛一二三试探性回复了一个：「：）」,结果对话气泡左边显示出巨大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把我拉黑了！！！！！】

鹿岛一二三一下子从摩天轮吊舱跳起来,头撞到顶,短呼了一声。

力道之大，吊舱被他撞得摇摇晃晃。降谷零怕他摔倒,伸手去扶，却刚好和想要稳定平衡的那只手错开。

“哐咚——”

鹿岛一二三直接栽到了降谷零敞开的怀抱里。

但他顾不上什么，人都没爬起来就手忙脚乱开始给柯南打电话。

有百分之五十的几l率,他的电话也被拉黑了，还有百分之五十，柯南接了电话臭骂他一通。

而事实上，电话通了,那头是……阿笠博士。

阿笠博士：“啊，是鹿岛先生。柯南？他在玩大富翁……柯南——！柯南——！……等一等,他好像没听到。”

【他那不叫没听到，叫干脆失聪。】SB辛辣评价。

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放在平时肯定会被强烈辱骂,可此时鹿岛一二三满心绝望,脑袋框框往外撞——往降谷零的胸口撞。

【停一停！停一停！再撞下去你没事，降谷零要被你撞出点好歹！！】

在SB提醒的同时，当事人直接轻轻抱住了他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他的头发，像是安抚。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鹿岛一二三听到降谷零这么说。

他一抬头，差点直接撞到降谷零下巴：“好消息吧，我现在有点脆弱，听不得太刺激的。”

降谷零松开他：“琴酒找朗姆麻烦了，组织的追杀暂时告一段落。”

“……他动作可真够慢的，坏消息呢？”

“「Hine」死了。”降谷零转述着收到的情报，“自杀。”

***

鹿岛三二一会选择直接结束掉这次投放，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NB的那次联络就是预示了，一个不受控制的终端什么也做不了，「鹿岛系列」全部按照123来设计的思路就是错误的。

他遇到了堪称奇迹的情况，每次都能恰到好处遇上合适的人，不管那个人是善是恶，是心怀正义还是臭名昭著。

不然他早就在一开始就完蛋了。

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鹿岛一二三也不得不开始反思。

特奥多罗想让他成为「人类」，这就是走错的第一步，终端

不需要用那些东西来占据自己的运行内存。

人类自己都理解不了的东西，

?_[(，

这样居然能让处于游移中的状态保持相对的平衡。

接着，他去了日本，第一次接触到「正常小孩」的生活。

有了参照作为指标之后，数字的运行就没那么必要了，可以直接按照模型来，为什么要自己运算得出结论呢？

鹿岛一二三就是靠着这些稳定着。

可「人类」是会长大的，他不可能永远保持固定的年龄，固定的行为模式。

而他的「人类模型」是拼拼凑凑搞出来的残次品，演化根本无从谈起。

脱离模型之后，123的行为在他人看起来喜怒无常，根本摸不着头脑——他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他会呆在组织，原因也很简单，可只有琴酒清楚。

「123」和「Hine」本质上是一种东西，只要不断地实现指令就好，那些委托和组织的任务对他而言毫无差别，没有意义，但又是数字生命的全部。

所以琴酒才会说嘛。

「你找不到其他能回去的地方，如果你觉得你找到了，那只会是错觉。」

不会有比组织更糟糕，也更适合他的地方了。

可是，忠实执行指令的鹿岛一二三又遇到了赤井秀一。

好像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复杂起来的。

鹿岛一二三没有必要去接触赤井秀一，他的委托目标是赤井玛丽，在完成委托之后马上脱身，不去招惹FBI才是算法得出的最「正确」的结论。

正确——这是作为终端不断趋向的目标。

但所有生物和非生物的进化演变，都是从错误开始的——这是作为生物工程博士秉持的基本原则。

在错误中，赤井秀一身体力行地教会了鹿岛一二三唯一的一件事。

「人类是莫名其妙的。」

不用通过系统，123也能搜罗到不少联想词：

莫名、无端、奇怪、意外、不明不白、满头雾水、没来由……

所有的词汇都和终端力求的「准确性」相悖。

所以不需要太精准的动机，在半夜三点也可以喊人出来喝酒，喝着喝着开始无端挑衅，对方感到十分不爽，然后动起手来，最后又跟无事发生一样。

这些事情都很莫名其妙，但没人提出质疑，说，人不可以这样。

包括后来在那家酒馆，鹿岛一二三站在Hine的立场对赤井秀一说——

「只要你找我，我就会帮你。这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也是真的。」

好莫名其妙啊！

那是鹿岛一二三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人类的门楣。

所以他才会在委托之前就乐意充当宫野志保的「前辈」，会把乌默它的一部分偷偷交给她，会让加入组织的莱伊去保护这个小姑娘的安全。

所以他才会抱着好奇心，问工藤新一，你是怎样的侦探？

工藤新一说，就算你不享有任何公民的合法权利，我也没有资格去审判你的生命。

生命……啊。

生命对于终端而言，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了。

而工藤新一——江户川柯南真的一直坚持着。

要是中学生那么拼命，或许是因为怀揣着对自己身体素质的自信，可柯南只是「小学生」，被他喊来的灰原哀也只是「小学生」。

「创造奇迹和年龄无关吧，只是因为人类相信奇迹这种东西。」

「因为相信，所以才能做到。」

鹿岛一二三选择了相信，他活到了现在。

鹿岛三二一没有，他终止了投放。

“这么一想，我好像还挺……人的？”

在沙滩上，鹿岛一二三对着奶粉罐这么低声说着。

现在是凌晨三点过，除了他，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

下了摩天轮，鹿岛一二三借降谷零的手机联系了柯南，不出意外的，在听到他声音后，柯南立刻挂掉了电话。

他的沮丧被降谷零看在眼里，降谷零什么也没说，握着他的手，带他去了提前订的酒店。

「Hine」的死确实是坏消息，这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不管是公安还是组织都在疯狂联系降谷零。

“卧底可真辛苦啊。”

鹿岛一二三感叹着，还不忘出主意。

“苏格兰现在也在焦头烂额吧，让他直接把「Hine」的死揽下来好了。说信息传递环节出了错，他收到了朗姆「杀掉Hine」的情报。朗姆会气疯的。”

降谷零捂着手机：“我正在这么做。”

鹿岛一二三笑着和他击了个掌。

忙到晚上，今天算是消磨干净了，也没什么好做的，于是他们早早的休息下来。

等SB确定降谷零睡着后，鹿岛一二三抱着奶粉罐走出了酒店。

他本来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待着，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海边。

伊斯特本的海风安静又舒缓，和西西里的夜晚完全不一样。

他在沙滩上坐了下来，把奶粉罐打开，开始神经兮兮地和那堆骨灰说话。

只要SB一开口，就会被123恶狠狠地辱骂，让它赶紧闭嘴，不要破坏他刻意营造出的哲学时刻。

“开始觉得当人类好难，结果现在我也能发出这样的感慨了……不如说会发出感慨，就是人类才会做的事吧？”

“我感受到了你所感受到的，我至今还记得小泉夫妇看向我的眼神，然后我做出了我的决定。”

“SB从一个小废物被我养成了厉害得不行的系统，我从一个穷光蛋终端变成了系列的荣光，出色的完成了所有委托。就连之前的四星评分也全部被更正成了五星。”

“我没有成为你，我也不是再是编号123，我还来到了灯塔。”

他抱着罐

子，风吹开额前的头发，露出敛下的眉眼。

“现在的话，好像终止投放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已经实现所有承诺了，特奥多罗。”

SB尝试出声：【那个……】

【闭嘴。】

SB噤声。

“就是柯南不接我电话这件事还是有点难过，虽然我也没想好该说什么，他应该是很生气。”

“不过也气不了多久，人类嘛……就像现在我虽然在一直和你说话，但是对于你的死已经毫无感觉了一样。”

SB再次尝试：【就是说，那个……】

鹿岛一二三怒了：【我真的服了，我是遇到了什么绝对完蛋的情况，才让你一定要支支吾吾地冒头？】

SB：【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你最好找个能让我接受的理由。】

被多次捂嘴，SB心如止水道：【就对于现在的你而言，确实算是遇到了绝对完蛋的情况。】

它说：【抬起头，左边，看见那个人了没？】

鹿岛一二三憋着火照做了。

然后他看到了隔得很远的……琴酒。

【这你怎么不早说！】

SB呵呵了一声，接着开口：【别着急，然后再转动你的小脑袋，右边，看见没？】

鹿岛一二三咽了咽口水，机械掉头。

——同样隔得很远，但在往这里走的降谷零。

SB还在那里宣判死刑：【这样，最后，你站起来，往后转。】

鹿岛一二三快绝望了：【我不，我绝对不！】

SB持续不断的「呵呵」就很能说明事情了。

今晚月色很好，将沙滩照出了珍珠般的细白，这就让身后覆上来的阴影显得格外明显。

“马上涨潮了，你在这儿L是等着泡澡？”赤井秀一笑说。

鹿岛一二三没抬头，紧急询问SB：【是你发挥的时候了，SB。】

SB：【SB缜密分析了一下，现在你唯一合适的选择就是往降谷零那儿L跑。】

【但是……】

【但他是卧底，并且没有对组织报告任何有关你的行踪，如果你往他那儿L跑，大概率琴酒能扒掉他的底裤。你刚说他是你朋友，这样多不合适。】

【……那你提这个方案出来，只是想被我辱骂吗？】

SB语气薄凉：【往琴酒那儿L跑和投奔赤井秀一没有区别，他们一个想杀你，一个想抓你……】

【你想终止投放就往左拐，他下手快狠准，就是没等到全新123多半会发疯。你想继续苟着就往后靠，提前捡点肥皂，适应一下新生活。】

鹿岛一二三：【要不我投海吧。】

他没有投成海，因为赤井秀一直接把他逮了起来。男人的举动实在是太突然，鹿岛一二三甚至没拿稳手里的奶粉罐。

手腕上是冰凉的触感，但只有一瞬，接着那份凉意来到了指尖——指腹——指根。

赤井秀一给他左手无名指套上了一枚戒指，素环，中央嵌着一颗和鹿岛一二三眼睛同色的漂亮宝石。

SB纠正了：【是钻石，而且准确说不是同色，只是在光线下看这相似。】

而鹿岛一二三没听清SB说什么。

因为那股熟悉的荒谬感涌了上来，冲刷掉了所有的思考。

他知道戒指是什么吧。

是装饰品，套在手指上闪着光，给单调无趣的手指一些点缀。

那也不应该戴在无名指。

“你不想他暴露，也不想死，对吧？”

在鹿岛一二三因为摸不着头脑陷入片刻的茫然时，赤井秀一低声说。

鹿岛一二三茫然点头。

“那真可怜，你没得选了。”

虽然这么说，他低下头，还是询问着，“走不走？”

鹿岛一二三还是很茫然，他反应不过来发生着什么，他好像是在被威胁着，但是又没什么实感。

戒指的温度已经和他的体温非常接近了，但存在感却无法忽视。因为实在太匪夷所思。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他看着戒指，问。

“从逻辑上讲，因为我给你申请了证人保护计划。和搜察官保持亲密关系的人虽然不会受到优待，但我会作为家属分担一部分的调查，而你正需要这个——提醒一下，琴酒已经在瞄准我了。”

这个男人总是擅长把所有简单的东西搞得复杂。

原本可以不再有关系的，他硬是要找上来，通过自己进入组织。

原本可以是单纯的交易，他偏要来一个稀里糊涂说不清楚性质的吻。

原本可以在安全屋外面就把自己抓住的，他非得在瞄准镜扫过几l轮之后让他去做想做的。

原本是手铐和子｜弹能解决的事情，他上来就给自己带上了戒指，还说什么亲密关系和家属。

完全不讲道理，莫名其妙！这哪里有什么逻辑可言？

“不从逻辑讲呢？”鹿岛一二三问。

赤井秀一笑了笑，呼吸浅浅喷洒在他的鼻尖：“因为我带了给你定制的「手铐」，还有「赤井秀一的答案」。”

在那时候，鹿岛一二三耳边只有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

如赤井秀一之前所说，涨潮了，海水漫了上来，很快就浸没了他们的脚踝。

特奥多罗·阿尔加贝诺的骨灰融入海中，转瞬间就消失不见。

鹿岛一二三觉得心里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也一起消失了，就只剩下一丁点。

为了扫清那一丁点的负担，他看着空掉的奶粉罐，问：“你希望我是走投无路的人造人，还是想通了配合你的「人类」？”

问出来之后，鹿岛一二三才意识到，好像不管是哪个，都不会在如今改变什么事情了。

他已经得到答案了，不用从任何人那里寻求一个肯定。

而赤井秀一说：“我为什么要管你是什么东西？”

鹿岛一二三错愕了一瞬，怎

么也没想到二选一的提问被男人当作了论述题，并且充斥着对考官的挑衅，说他是在骂人也可以。

这样的回答也很「赤井秀一」。

因为他是错误，是莫名其妙，是复杂到没办法去解释的家伙。

回过神的时候，鹿岛一二三已经笑出了声，笑声和进了海浪声、风声、和一切人类诞生之初就存在于世界的白噪中。

他浑身都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可以飞起来，拽住他的则是那枚漂亮且价值不菲的「手铐」。

终端是理性之上的产物，所有行为都依照指令，在没有指令的时候则是判断现状，从而展开精准无比的最优解。

人类是莫名其妙的生物，行为可以没有准确的逻辑，支撑着的只是「想」，或「不想」。

而赤井秀一所做的，就是把两者合二为一。

「特奥多罗」没有这样的经历，做不出反馈。

「Hine」没有这样的经历，做不出反馈。

「宫村秋彰」没有这样的经历，做不出反馈。

「鹿岛一二三」也没有这样的经历，终端能通过计算得出结论，而他没有计算。

鹿岛一二三抬眼，对近在咫尺的男人说：“没有「让我采集生物信息」这个可能？”

“——6_[(”

他话没说完，因为鹿岛一二三突然抬起手，抓住赤井秀一的领口狠狠往下拉。

指间的反光晃着人眼，在男人罕见的错愕中，他咬住了近前的下唇。

一触即离，鹿岛一二三直接拽着男人往回跑，一边跑一边骂。

“Fu*kyu，Akai！！”

赤井秀一只是回答：“Yugiveitasht.”

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