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反派黑化前[快穿]》

第308章 衰微的神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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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晋江独家发表/禁止一切盗文/莫八千著

“神明……也会说谎吗?”

时浅渡看着眼前面容冷清矜贵的男人, 懒洋洋地挑起了唇角。

拇指轻轻扫过祂脸颊上的泥渍,露出无暇的皮肤。

她就是故意拆穿这人的。

可神明的神色依然不改,眼神也没有一丝躲闪。

好像从未被人拆穿过什么。

他语调平平地开口, 嗓音里也没有半分端倪:“时间很晚了,你们这个时候需要休息, 安心睡吧,我一直都在。”

但或许……

祂想, 明早祂就已经不再了。

永远地, 消失在世界上。

祂又说谎了。

千年时间里,第一次说谎。

看在祂就要消亡的份上, 祂的子民应该会原谅祂的谎言吧。

又或者, 睡醒之后,干脆把今晚的一切,都当做一场梦境好了。

当做祂……从来就不曾存在于世间。

时浅渡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这么包容?

不怀疑她的身份,不奇怪她的所作所为?

只是因为祂是神明,而她是人类、是子民吗?

还是因为神明早已看穿一切?

又或者是,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混蛋,都会被他这样对待吗?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这么好?”

神明的眉头轻微敛起一点儿, 也不知是对她的话不赞同,还是对此感到不解。

祂淡淡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

好吧,看来祂是一视同仁地对所有人都给予无限耐心和包容。

这么活过千年之久, 想想就……很累啊。

时浅渡的目光扫过男人身上的伤。

她耸耸肩膀:“相比起我来说,你伤得很重,才应该好好休息吧。”

神明说:“我不需要睡眠。”

“不用睡觉?”

时浅渡下意识地挑起眉头。

那过去那么多年, 就每天晚上自处,等待着第一天信徒到来?

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再也等不来一个人?

真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惨。

祂没有回话。

身为神明,不会困倦。

不过这不代表祂睡不着,只是不需要而已。

偶尔耗费了神力,觉得疲惫时,也会闭目小憩一阵。

沉默片刻,祂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薄唇。

淡金色的眼珠转动,扫向神庙正门的方向。

祂忽然抬起刚刚被包扎好的手掌,摸了摸时浅渡还有些湿润的头发。

动作很轻柔,带着不太显眼的安抚意味。

“你既然知晓我的身份,那应该知道我与你们是不同的。”祂冷清的声音变得柔软了一点儿,“我去外面待一会儿,你休息吧,不用觉得不自在。”

男人似乎是怕她不喜欢跟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不敢睡觉。

祂起身,身上宽松的叠裳柔顺地滑落,隐隐约约地衬出肌理分明的线条。

目光在时浅渡身上注视了半晌,收回视线。

祂从旁取来了之前落在地上的、时浅渡的黑色长刀,放在她的身边。

接着转身离开了。

走到殿前时,祂又驻足下来。

修长的手指合拢,抚了抚手掌上的纱布。

干燥的,温暖的。

还有淡淡的草药气味,很好闻。

千年了。

身为神明,总是在漫漫长夜中独自一人度过,等着第一日有信徒向祂祈祷。

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子民的关怀,与子民交流,在晚上……

有子民与他一起。

真另人开心啊。

跟从前听到无数信徒向祂祈祷一样,让祂开心。

祂张开了手指。

纱布自动解开,无声地散落。

祂本想以神力将人类的东西碾碎消散,但又有些舍不得。

祂从来没想过证明什么,只有这时,祂突然想……如果自己就在今晚消失了,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证明祂真实存在过。

除了这么一块儿白布。

祂把那块沾了药粉的纱布叠起来,想放在了满是灰尘的祭台里。

然而沉默半晌,手指还是一碾。

白色的纱布在他的掌心化作飞沫,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她发现这块东西,会记得今晚不是梦境的吧。

祂消失了,却留下这个,只会给她徒增烦恼。

那只漂亮的手掌上,伤口依然清晰可见,甚至有的地方还在渗出血丝,显然人类的药物对祂来说没有什么效果,就连止血都做不到。

祂把手上的伤口撕裂了一点儿,脸颊微微抽动。

血液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条直线,隔绝开了前后。

殷红的液体落在神庙的地面上,金光一闪,便融进去消失不见了。

成了一堵无形的屏障,完全掩盖了人类的气息。

祂的力量不如河神,救不了所有子民的性命。

但近在眼前的,还是可以尽微薄之力。

神明从破落的神庙门口走到庭院中。

抬眼就能看到,河神曲泽站在一个眼见着就要破碎倒塌的石柱上。

曲泽见祂出来,脚上故意一用力,那矮矮的柱子便碎裂成一地,发出隆隆的声响。

他扬起唇角,笑道:“没想到你虚弱成这样,还能逃回自己的老窝来。”

说完这话,他皱了皱鼻子,眉头拧起。

“唔,你身上一股人类的气息,真是让我难受,不过也是,你被人类拎着丢进我家了嘛!还是说……”他的话锋一转,眼底透出张狂的戾气,“你把你救了的那个人类女人,带到这破庙里了?”

神明蹙了蹙眉头。

没有动作,脸上却透出一丝防备。

祂已经把那段纱布丢掉了,竟然还是被河神发现了端倪。

河神的神力已经强悍到那种程度了么,即便是想办法掩盖气息,还是能被他发现?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曲泽歪着头,呆呆地看了祂几秒。

接着大声“哈”了一下。

“你是怎么做到大难临头了还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面无表情的?”他双臂抱胸,绕着神明转了一圈,嘴上“啧啧”不停,“是你的性格真就这么无趣,还是你不知道……那些被人遗忘的神明,都是个什么结果?”

“知道又怎样。”

神明话语淡淡,已经做好消亡的准备。

不就是消失或被其他神明吞噬吗?

曲泽发现了虚弱的他,肯定不会白白让他溜走。

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可能活不过今晚。

远处,长河波涛汹涌,大部分人类趁着雨停,回到村落中疲倦地小憩一会儿,零星几人站在粗糙简陋的瞭望台上,随时关注着河水的动向。

一旦有波浪四起的动向,就立刻敲响铜锣,叫醒入眠的人们。

眼前,河神曲泽神力膨胀,若此时此刻想对祂动手,是轻而易举的事。

祂能做的,就是最后一次为子民们争取时间,仅此而已。

但如果曲泽没有立刻动手……

他或许可以用些别的方法,让自己重新获得信徒。

“我一天站在这里,便会佑护子民一天。”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直视曲泽,“除非我就此消亡,脚下的神殿也不复存在。”

“噢,那些人把你当成异端、当成祭品丢到河里,他们想让你死,你还想要保护他们?真是个……处处为人类着想的了不起的神明啊,”

曲泽大笑出声,那句“了不起”显然不是夸赞。

眼前这个神力枯竭的地方神,勾起了他的兴趣。

或者说,勾起了他的某种恶趣味。

看似淡定冷漠的地方神明……

如果你眼睁睁看着你的子民一个个因为洪水而死,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还能保持这样的淡定吗?

他本来打算就此吞噬这个无用的地方神来着。

但他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要让这个家伙亲眼看到大水漫过脚下的县城。

他要……用大水彻底冲垮这座神庙!

时浅渡的拇指一直在刀柄上反复地抚摸。

一旦她发现河神妄图动手,她就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外面。

不过她没等到曲泽动手,反而见到他很快就离开了。

而有着一头柔顺金发的高贵神明站在荒凉的庭院中,脚踩长满青苔的地砖。

祂仰头,看着空中的那轮明月。

月光洒下,落在淡金色的眼眸里,使得原本冷清的眸子像是盛了水。

一连数日,阴雨绵绵,天空中雾蒙蒙的。

已经很多天没能见到这样的明月了。

祂这几天一直以为河水决堤跟往年一样,只是自然现象,只要祂稍稍帮忙,就能顺利帮人们争取时间、加固堤坝,度过难关。

只要过了雨季,河水就会平静下来,不再喧腾。

但祂没想到的是,河神苏醒了。

河神还从人类的信仰中,获取了无尽的神力。

更没想到的是,这位河神,竟然想用给人类带来灾难的方式,来持续获取神力。

这已经不是他消耗自身就能庇佑子民的了。

如果祂就这样消逝了,日后受灾受难的,何止脚下这一个县城?

恐怕沿河数百里之长的十余个县城,都会受到灾难。

如果想救更多的子民,祂需要神力,祂需要人类的信仰。

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开始重新信仰祂。

除非就像河神说的那样,面对灾难与死亡,让人们看到祂拥有保护人类的力量。

而且是在祂不以真身现世的情况下。

神明有些迷茫了。

祂一动不动地站在庭院中,好似一尊雕塑。

心中思绪万千,不忍心做出决断。

过了好长一会儿,祂转身回到神庙殿中。

目光扫过闭目养神的时浅渡。

祂知道祂的子民没有睡着,可能还听见了外面的一切对话。

“如果,一部分人的死,会换取更多人活下来,你会怎么选?”

时浅渡双臂抱着长刀,刀柄搭在肩膀上。

她掀起眼皮,唇角翘了翘:“我们没准想到一起去了。”

“……”

神明站在一旁,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流露出不忍。

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攥紧。

身为神明,祂横跨千年时光,一次都没有兴起过这样的念头。

除去人类本身无可避免、不可逆的生老病死,祂总是尽力保全所有子民。

祂那么平等地帮助、保护每一个人。

在说出“一部分人的死”这几个字的时候,心中抑制不住地刺痛。

“你在内疚?”

时浅渡手握长刀蹿了起来。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男人,一步步逼近了祂。

而神明坦然地与她对视,不躲闪,不避让。

也不言不语。

就那样沉静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眸里染着淡淡的凄清。

时浅渡的手指点在祂的肩膀上,稍微用上些力气。

当然,她的“一些”力气,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很大劲儿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开口:“首先,你要知道,不是你抛弃了他们,而是他们得到了想要的富足生活之后,就抛弃了你!”

这语气称不上尊敬,说出的话也过于的直白了。

“你,才是被抛弃掉的那个!”

“……”

神明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一点儿,哪怕只是一瞬,也被她察觉了。

祂的薄唇抿住,跨越千古的平静淡金色眼中多了一丝没落。

神色淡然,又那么叫人心疼。

祂当然早就意识到了。

只是从没有人直说出来而已。

祂张开嘴唇,想说“祂知道”,但被人抢了话。

时浅渡叹了一声,声音柔和了些:“所以,你不离不弃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发誓,她是很想把眼前这男人给骂一顿骂醒的。

但,看到祂的神情,可怎么叫人骂的出口啊。

“再者!”

她的声音又一次硬气起来。

“如果你就此消亡了,大河决堤改道,沿河至少十几个郡县都会受到影响,包括脚下的县城;但如果你被人信仰,重新获得力量,那么除去这个县城,其他所有人都会获救。”

“也就是说,不论你怎么做,脚下这个县城的人都必定受灾,你不是用他们的性命去换取了其他人的,而是凭空救下了其他所有人。”

她是真的为神明的付出感到不值。

究竟是为什么,就算自己受伤、消逝都还要保护人类啊?

人类可是想让祂去死啊。

还好有她在。

只要她在,肯定不会让河神把这个男人逮走的。

时浅渡耸耸肩膀,故意用上了尊称:“我的神明大人,你如果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那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话,带着讽刺。

可神明的眼眸柔软了些许,又很快恢复如常。

祂知道眼前的女子没有恶意。

从她出现开始,从来就没有恶意。

“谢谢你的安慰。”

神明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祂想,祂大概只是需要有人认同祂的选择罢了。

原来……

即便身为神明,某些时候也需要认同啊。

以前从没跟子民说过话,现在才发现,与子民交流竟然会这么让人心生满足。

“……”

她都已经这么不客气了,为什么这男人一丁点儿也不知道不悦?

反而还有些开心似的,还跟她说谢谢。

这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太让人不爽了。

时浅渡被祂磨得没脾气了。

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她沉默半晌,打了个呵欠,决定在自己被气炸之前先好好地睡一觉。

于是,她指了指墙边的地面。

“为了你的子民,你可以坐在这儿吗?”

神明不解,没有说话。

但祂愿意为子民做任何事,便坐了下来。

时浅渡跟着坐下,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股幼稚劲儿上来,用很不客气的语调开了口,语气故意凶巴巴的。

反正祂处处为了子民,那指使指使祂怎么了?

“你的子民要休息了,麻烦你不要随便乱动。”

神明沉默片刻,耸动了肩膀。

就在时浅渡以为这位高贵善良的神明终于开始对她产生不悦的时候……

祂轻轻拖住了她的肩膀和脑袋,让她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这样躺下会舒服一些。”

神明的嗓音还是那样,冷淡又温柔。

让人始终想不明白,这两个词究竟是怎么做到同时出现的。

“……”

时浅渡心头一软的同时,真的很想用拳头把男人暴揍一顿。

她大概是第一次快被别人的“温柔体贴”给逼到想骂人。

原来温柔体贴还能逼疯一个人啊。

无限地包容、爱护子民吗?

真是犯规啊。

她翻了个身,面对神明躺着。

脸颊枕在祂的腿上,透过薄薄的金白色叠裳,能感受到神明身上的温度。

祂身上还有一股让人舒心的香气,像是瞧见了阳光。

时浅渡感觉到,男人特意放轻动作,伸出手。

温热的手指缓缓落在她的头发上,帮她捋顺了有些凌乱的黑发。

然后,小心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脑袋。

这就像是在温柔地……

哄她睡觉。

她又不是小孩子,谁需要人哄着睡觉啊!

……好吧。

神明活了千年之久,确实会把所有人类都当成是小孩子吧。

她此时的身份,大概超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连神明的零头都不到。

也难怪祂总是用那种包容的,还有点儿宠溺的眼神看她。

既然是这样的话……

岂不是不管怎么调皮,这男人都不会跟她生气?

本来,被当成小孩子挺让人不爽的。

这么一想,心情又愉悦了起来。

时浅渡枕着男人的腿扭了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还顺势伸手圈住了男人瘦削的腰。

神明的怀抱……

有一种微妙神奇的温柔感。

她温声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神明没有回答。

祂从来都不会自夸。

以时浅渡的角度看不见男人的表情。

但她感觉,祂好似翘了翘唇角。

……

天边蒙蒙亮时,徒然下起了大雨。

铜锣声也随之响起。

一下下连绵不绝的刺耳声音与豆大的雨点,顿时把还在休憩中的人吵醒了。

雨水夹杂着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人们身上,生疼。

瞭望台上的放哨人拎着铜锣,连蹦带跳地跑了下去,飞速地从一个个躺在地上、草垛里的乡亲身边穿行过去。

他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喊道:“洪水来了,洪水来了!”

“大家都醒醒,起来把大埽入水啊!”

“快护堤啊!快护堤啊!”

“不行了,肯定坚持不住了!我们还是快点儿逃吧!”

“竟然下冰雹了,这不是个好兆头啊!”

有些百姓已经预感到不好,打算逃跑,人心浮动。

也有一部分人相信官府的官员,跑去询问。

“大人!这次的水流比从前都汹涌很多,雨也比昨天大了不少!”

“您看这可怎么办?我们都听您的!”

才入睡不足两个时辰的老者从睡梦中醒来。

瓢泼般的大雨里,夹杂着冰雹,砸在身上让他有些吃不消。

一个护卫抗洪官员的士兵接住了一快栗子大小的冰雹,震惊地递给老人看。

“大人,您看这……?”

年迈的官员声音微抖:“今年的雨水太反常了,怎么会这样?”

他们为了抗洪,已经好几天不曾睡过好觉了。

就是因为昨晚时分小雨终于停了,河水比前几天平稳太多,大家才敢多休息一会儿。

他看昨天的情形,以为情况能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

谁能想到……仅仅两三个时辰,就突然下起这样的大雨?!

而且,这是夏天啊!

大雨里又怎么会夹杂着冰雹!

天要亡他们呐!

老人满是血丝的浑浊眼底浮出水光。

他心知八成是护不住了,但为了不影响士气,没有表现出来。

“走,去高处,我看看情况!”

他顾不得瓢泼大雨,连忙打起精神,从高处观察大河的水流。

这几十年里,他都在跟河水、洪水打交道,经验丰富,见微知著。

借着天边微弱的光芒,观察几眼河水,脚下一个不稳。

他几乎遇见到了接连数个县城被淹没的惨相。

他接连后退几步:“照着这个雨水量,下拨黄龙再来,肯定就坚持不住了,告诉大家……能逃的……就尽快逃吧!”

苍老的声音没了力气,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不少。

手下的士兵刚要去通知,他又说:“等等!把大伙召集到一起,我有话跟大家说,这么多人千万不能乱了阵脚!另外,选人快速出发,把现在的情况通知下游的郡县,一定要快!”

铜锣声又一次连绵响起。

不出几分钟,百姓们与士兵们纷纷聚集在了一起。

但聚过来的人数不及昨天,有人已经偷跑了。

老者站在高处,痛心疾首地说:“乡亲们,这些天的抗洪,大家都辛苦了,请大家耐心把我下面的话听完,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他在众人面前张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块冰雹。

“正如大家所见,七月冰雹,老天爷都不帮我们,我要是再一味地让大家伙全部留下了抗洪,那就是让你们去送死!这样的大雨,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昨天认错了河神,这是惹河神生气了!河神发怒惩罚我们呢!”

“哈哈哈哈哈大家都得死!就直接死了算了!”

又有精神崩溃的百姓嚷出声来。

这一下子就煽动了不少人,人群立刻混乱了。

很多人扭头就想赶紧跑。

老者连忙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大家别走!别走!都听我说完,不然大家都活不成!如果我们能炸堤成功,就能争取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

“大人,这么大的雨,我们还能怎么办?!”

“早晚都要死,还是快跑吧!”

“什么最后一个办法!这些天我们想的法子还少吗?还不是没用!”

“炸堤不就是去送死吗?这样的大雨大水怎么可能成功!”

炸堤,需要几个人划着竹筏,穿过滚滚波涛炸毁另一边的堤坝,用以泄洪。

先不说能不能成功炸堤,就算真的顺利穿过河水炸毁堤坝,最终八成也是死路一条。

又有谁会自愿去送死?

老百姓们作鸟兽散,再也听不下去当官的的话。

无论老者怎么大喊,喊破了嗓子,也没几个人再愿意听。

有的拉扯着亲人逃跑,有的就地跪下,开始朝大河跪拜。

“河神大人息怒,河神大人保佑。”

“只要我们虔诚就肯定会转危为安的!河神大人护佑我们!”

“河神大人请显灵吧!”

“大人,您下来吧,我们也先走吧!”

近卫的士兵打心底里佩服老人,神态关心。

“唉,是我的失职,是我的无能啊!”

老人发现无力回天,叹了口气。

是啊,人又怎么能争得过老天爷呢?

他本想说,几十里之外那片矮山,虽然山不高,又处在地势低洼的地方,但过去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只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需要炸堤去争取逃跑的时间。

如果能成功炸堤,就一定能有更多的人能生还!

可惜现在……

河神曲泽看着人类面带惊慌,四处逃窜,笑容越来越愉悦张狂。

他直拍大腿,都快笑得岔气了。

“人类怎么会这么蠢笨愚钝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要手指轻轻一勾,巨浪就从堤岸上卷下几人,将他们的性命吞噬。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神力在体内越发充盈,他舒爽地叹了口气。

天亮了不少,那个地方神应该能看清一切了吧?

哼哼,那就……

让他把所谓的“子民”杀个一干一净吧!

他倒要看看,“无私”的地方神,究竟能为了子民做到什么地步!

曲泽高高地扬起了双臂,一举一动都带着极强的神力。

巨大的水声响起,几乎能传递数十数百里之远。

卷了无数泥沙的滔天大水从大河中高高地漫出,卷成一股,像是一条饮人血肉的黄龙。

任谁都知道,这样的大浪拍下来,必定死伤一片,几乎无人生还。

“洪水来了!抓住竹筏,别松手!”

“抱住木头之类的漂浮物!”

“大家尽量站到房顶上!快上房顶!”

四散逃窜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大喊,撕心裂肺。

人们逃啊、跑啊,谁也跑不过洪水。

不多时,便只剩下房屋倒塌和水流的声音了。

人类的呼喊声被水声遮掩。

决堤的河水淹没了一切。

神庙中,一向冷静的神明瞌上双眼。

祂不忍细看子民的惨状。

但耳朵堵不住子民们强烈的情绪和心声。

【救命……!】

【娘,娘!啊啊啊啊!】

【没用的,全都没用的!】

【该死的官府!该死的皇帝!不把我们的命当命!】

【为什么没有人救我们,为什么!】

【好恨……好恨啊!】

【好疼!啊啊啊腿断了!】

【呜呜呜呜呜,好想活……】

【为什么神舍弃了我们!我好恨,为什么!】

神明已经太多年不曾接受到信仰的力量和人们的期待与善意,此时却猛地被无尽的愤怒和仇恨包围,压得他头疼欲裂,身上好不容易愈合一点儿的伤口重新挣开,血流汩汩,狰狞极了。

祂没法承受住恶意、怨念的挤压,膝盖猛地跪在地上。

古井无波的面容因为压抑与疼痛紧促起来,露出痛苦的神色,几乎无法喘息。

从神明诞生开始,子民的生活越来越好,几乎没有过什么怨念。

所以,祂从未承受过这样深重的恶意,也是第一次知道恶意可以让祂这般难受。

不仅仅是伤口挣裂,本就受损的脏器全都拧巴在一起,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鲜血一滴滴地从唇角往地上落,很快就滴了一摊。

数不清的恶念侵袭了祂的头脑。

子民们在痛苦,在愤怒,在……

埋怨。

可祂这么多年,一直在尽可能的保佑人们啊。

就算祂带给人们福祉后反被抛弃,就算祂被人们不分青红皂白地祭献给河神……

祂也从未埋怨些什么。

为什么怨恨祂?

为什么让祂这么痛苦?

为什么会,反噬到祂身上?

祂深爱祂的子民啊。

可子民,背叛抛弃了祂。

祂才应该是感到委屈和怨恨的人,不是么。

凭什么祂要承受这些?

从未有过的撕裂般的疼痛从皮肤上传递到心脏。

肮脏的黑色一点一点地渗透过来。

精神与□□上的双重痛苦使思维变得混沌。

好似有一股难以压制的愤怒,在那些仇恨与怨怼的侵袭下被唤醒了。

按在地面上的手指一点点用力。

就在这时,祂感觉有人用手臂圈住了祂的腰,把祂抱在怀里。

温热的触感那么熟悉。

祂猛地从无尽的仇恨中脱身而出。

祂的神色恢复了清明。

是啊,祂还有子民陪伴在身边。

“这是怎么了?”

时浅渡没想到祂在十来秒之间会变成这样。

她连忙上前,揽住男人的腰,尽可能轻柔地把人抱在怀里。

她手上全是血,猩红、粘稠而温热。

照这个速度,计划还没开始,这男人就要消亡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个小世界的任务……

就要结束了吗?

刚想到这儿,她感觉怀里的男人艰难地动了动。

脆弱的神明抬起手臂,安抚地碰了碰她的背脊。

祂的声音淡淡,比以往虚弱些许。

“吓到你了吧,没事,是透支的神力在反噬,很快就能恢复。”

祂已经感觉到自己开始消逝了。

失败了。

祂再也无法保护子民了。

就在祂消逝之前……

最后再为祂的子民做些什么吧。

祂手上沾了自己的血,缓慢地在时浅渡周身画了一个圈。

淦。

祂不知道自己快没命了吗?

怎么还在想着别人!

“你别再乱动了。”时浅渡抓住男人的手腕,“我怎么做能让你感觉好一点儿?”

每个小世界的情形和设定都不一样,她昨晚已经在神明没注意的情况下,偷偷尝试过把自己的力量传输给对方了,但完全没用。

现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祂虚弱得几乎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她这人啊,道德感不重,没有救世的善心和伟大理想。

有善良,但不多,就那么一点点儿。

她随心所欲,吊儿郎当,嘻嘻哈哈地为所欲为。

除去偶尔大意小小地栽个跟头,自己真想要的一切,都能掌控在股掌之间。

这是第一次彻底的失控。

她讨厌死了这种不受她掌控的感觉。

更讨厌死了愚蠢的神明直到濒死还在想着保护什么狗屁子民。

她能照顾好自己,没有人也没有任何自然灾害能杀了她。

她不需要这个男人现在所做的一切。

时浅渡飞速翻阅小世界的资料。

资料跟之前看到的一样,只说神明在面对人类恶念时被恶念影响,堕落为妖魔。

可现在这副景象,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堕落吧。

见时浅渡眉头紧拧,一脸关心,神明的眉梢舒展开了。

祂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别害怕,我保护你。”

祂摸了摸时浅渡的头发,动作轻柔。

就只是神明在轻碰祂的子民。

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几百年时光,看着神庙一点点破败、腐朽……

说不落寞是假的。

祂过去以为,自己会独自一人,消失在这座破败的神庙中,为了子民消耗掉所有神力,最后无声无息、无人问津地消散不见。

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记得祂的存在。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平静了千年的心脏,终是翻涌出一点儿其他的情绪。

他应该觉得不甘心的。

默默守护子民们那么长的时间,却没能坚持到最后。

他也应该感到委屈的。

从诞生到现在,永远为了子民考虑,反倒被子民抛弃、忘却。

还被人当做异端丢石头、祭献给河神。

可此时此刻,身体被温暖所包裹,一切不详的情绪都被驱散了。

他感觉那么平静。

没想到,能在消逝之前,得到子民的照料和关怀。

不再是孤身一人。

不再只能自言自语。

不再被遗忘。

还知道了人类的手掌和怀抱都是柔软而温暖的。

知道人类会凶巴巴地对祂说话,心里却没有一点儿恶意,口是心非。

这足以让祂感觉到慰藉了。

人类是在乎他的。

上千的守护、数百年的孤独……

不是白白熬过来的。

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

真开心啊。

消逝的时候,还能有子民陪在身边。

可惜救不了更多的人。

可惜祂现在的样子吓到他的子民了。

祂又一次安慰:“别害怕,你不会有事的。”

无力感。

时浅渡第一次感觉到无力。

她什么都做不了。

“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解决办法吗?”

系统资料里没有写这方面的内容,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想,或许拯救神明的方法,只有成为祂的信徒。

可怎样才能“真正”成为信徒?

又怎样才能为祂带来信仰的力量?

她无措地抱着神明,看到男人的伤口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一般恶化撕裂,看到刺眼的、湿哒哒的红色透过金白的叠裳,在衣料上晕开一大片。

染得她身上也全是血渍,湿热、带着叫人恶心的铁锈般的气味。

祂几个小时之前,还那么平静又柔和地看她。

祂用尽全力尽可能地保护她。

祂还会摸摸她的头发,把她半抱在怀里让她睡个好觉。

那么无私到蠢笨的神明啊……

“怎么才算是信仰你?”

山下洪水滔天。

荤黄的河水淹没了房屋,以肉眼几乎跟不上的速度,往低洼的地方涌来。

几座连绵的矮山本就只有一百多米,又处在洼地,一下子被淹了老高。

很多人被河水冲着,身体撞在木桩上,分分钟折断了腿脚、穿透了胸口。

鲜红的血液在水里涌出,又很快被下一波大水掩盖下去。

就算水性极好,在这样汹涌且满是坚硬异物的水中也根本没用,只能随着水流听天由命。

死人越来越多。

神明耳中杂乱的声音渐渐变少了。

可怨怼和恐惧的程度更深重了。

彻骨的恨意一个比一个更加强烈,就像有一只钢铁般的手掌,死死掐住了祂的脖颈,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祂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那些人在问,在怨,在恨——

为什么不救他们?

如果时浅渡知道这一切,肯定会怒骂一声荒谬。

可她听不见人心的声音。

她只能看到,怀里的神明一身鲜血、满身狼狈。

尽管祂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面容上依然保持着沉静,仪态淡然、矜贵。

薄薄的唇轻轻合着,因为说不出安慰的话,便安抚地翘了翘唇角。

除了身上的伤口和血渍,祂好像跟从前没什么不同。

唯有那双如冬日暖阳一般温煦的淡金色双眸,好似失去光泽,变得越来越暗淡了。

时浅渡知道,祂的生命要到尽头了。

祂要消逝了。

就这么消逝在她怀里。

小世界任务完成在即。

可她怎么就那么不爽和不甘心呢?

神明没有堕落。

但外面洪水滔天,人类依然受到了极大的重创。

河神根本不在乎人类的死活,只有眼前的男人能拯救他们。

只有祂在乎人类。

难道真心为人的神明,就只能消逝于此吗?

她在神庙的庭院之中,抱着虚弱的神明。

扭头向山下看去,曾经的县城已经变成汪洋一片。

之间人类或者牛羊被卷入水底,又变成尸体慢慢浮出水面上。

浮尸遍野,这词半点没有夸张。

水声、哭声等等掺杂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哭泣呐喊。

末世与地狱也不过如此。

房顶上哭嚎的幼童,奋力救人却被大浪掀翻的青年,挺着大肚子已经临产、却不幸去世的年轻妇女,还有……白发苍苍、殚精竭虑的年迈官员。

为了老百姓们始终坚持在一线救灾的老者浑身湿透,被幸存的士兵们从水中救起。

他被放在竹筏上,士兵焦急地探了探他的气息。

“大人还有气,太好了!”

“让大人把水咳出来!”

“那有个孩子,快把孩子救起来!”

放眼望去,浑浊的水中全是死尸,成千上万。

活下来的大概是百里存一。

时浅渡杀过不少人,也上过战场。

她以为自己从来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可看到这种场景,手指还是缓缓地攥紧了。

她擅长杀人,亦能拯救单一人类。

却在自然灾害面前,无法救助所有人。

她揽住男人的脖颈,让祂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说:“人们需要你。”

神明很勉强地摸了摸时浅渡的头发。

祂嘴唇蠕动一下,想说谢谢你。

时浅渡总是张扬蔑视的漆黑凤眸软了下去。

脑海中浮现出神明注视着她的模样。

可惜那双永远纵容的金色的眼眸几乎黯淡无光了。

再也不会遇见比祂更包容、更温柔的存在了,对吗?

手臂落在祂的腰间,一点一点地圈得更紧了。

“只有你能拯救他们,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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