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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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真在墨尔本大剧院比赛的那天，云层低垂，氤氲成一片，像是十九世纪的印象派风景油画。

她在自己的舞目结束之后，独自穿过歌剧院后台的空旷走廊，透过硕大玻璃欣赏外面青白色的天，忽然久违地接到了林家来的电话。

林父在电话里面温柔又不失强势地勒令这个不着家的女儿：“务必要在四月份回国一趟。”

林明真知道是为什么——江朔的奶奶要过生日了嘛。

她伸出手指，在透明的玻璃上勾勒远处教堂的尖顶，心不在焉地应着听筒里父亲的声音。

江家和林家开始交好，那是奶奶的父母那一辈的事情了，到了奶奶那一辈，正是亲得不得了的时候，奈何林父和江叔叔都是男丁，虽然没能结成亲，但两家的关系一直紧密，友好往来直到今天。

只是可惜，这份友好到了林明真和江朔这里，没能好好维系下去。

两家的小辈都不兴旺，江家只有江朔一个，林明真倒是有了个妹妹，还是近两年的事情。

且说她和江朔——照林父他们的说法，确实算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父辈的往来，是两家交情的起源，但天不遂人愿，从二十多年前起，长辈就只剩下了江奶奶一个人。

林明真和江朔还是奶娃娃那会儿，正逢他们两家事业都离不了人，两个小娃娃就成了没人管的孩子。

江家和林家在珑兴庄园的宅子又正好挨着，江奶奶年轻那会儿精力好，把两个小娃娃一视同仁地照顾、疼爱，这才有了林明真跟江朔那几年的朝夕相处。

不过，一直到小学毕业分开那年，两个小孩的感情没培养出来，彼此手里握着的黑历史倒是罄竹难书，新仇旧怨日积月累，硬是走到了你看我厌烦，我看你碍眼的境地。

后来两人各自离开家的这些年，两人连逢年过节的问候都没有，躺尸在对方的列表。

若不是每隔三年，江奶奶生日都会大操大办，所有小辈必须要回去参加，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林父的千叮咛万嘱咐，林明真在这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直到耳边朦朦胧胧一划而过一个关键词……她的手指倏地停下。

“爸爸……等等，等一下，你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林明真微张着唇，疑心是自己听错，打断问道。

林父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我说，看你和小朔这两年也不怎么走动，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你和小朔的婚约，那是你们各自的祖父祖母给定好的事情，这两年江奶奶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们也不要再像之前那样胡闹了。”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都不小了，感情什么的，该好好培养培养了。”

林明真：？

“不是，等等，爸爸。”林明真在电话这边蹙着眉，“我和江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很早就闹掰了……”

“得啦！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年两个丁大点的小学生，懂什么道理？”

“不是……”林明真想要再说什么，被林父打断。

“好了，这件事情我只是顺便一提，今天主要是告诉你回国陪江奶奶过生日的事情。”

林父知道女儿性格，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林明真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一时脑袋空白。

小时候，她和江朔成天同进同出，家里偶尔来的客人会拿他们打趣，奶奶笑说，“他俩呀还在腹中时，就订好了亲，将来要是真有缘分，何尝不是好姻缘。”

当时的笑谈林明真从没放在心上，现在……

她回到空无一人的休息室，把手机扔到旁边的沙发里，想了想又灌了一口水压惊，然后仰头望天发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二十一世纪新时代了，讲究一个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怎么到她这里结婚还是父母包办的？

甚至都不是凑合过，这架势完全是把一对怨偶往一起硬凑。

细数成年之后的感情经历，她接触过的男性东西方、年上年下都有，在男女之情这方面，她可以无比确定地打包票，她跟谁培养出来都不可能跟江朔培养出来。

江朔那个人，脾气臭得很，嘴欠还自私，以自我为中心，大男子主义，虽然有那么点小聪明，长得也算凑合，但林明真的评价是：瑜不掩瑕。

——以上是十几年前的小明真早已参透的人性本质。

同舞团的好友尼娜也跳完了她的比赛舞目，推门进来，拿了一瓶水喝。

“在干什么，明真？”

林明真放松地侧倚着沙发，纤细的手臂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抬头问尼娜：“你觉得，一个人从小养成的性格，从十二岁开始，经过十年，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吗？”

她之前听说江叔叔准备退下来了，今年直接升了江朔做江氏副总，作为江家唯一合法的继承人，林明真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如今的高傲样子。

现在让她和他培养感情……她摇了摇头，皱眉把这种幻想丢掉。

尼娜也从对面坐下，倒是认真想了想：“都说童年奠定人的一生。我觉得，即使后来性格的表象发生一定程度的改变，那也是因为他学会了伪装，而早已固定的本质却是不可能变化的。”

林明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是遇到了许久未见的人吗？”尼娜好奇。

林明真笑了笑，“没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对了，你今天跳的变奏怎么样？”

至于婚约什么的，兵来将挡吧。

次月，林明真回国这天，心情很好。

刚刚在墨尔本结束的德林国际芭蕾舞大师赛结果出乎意料地好，林明真以极高的分数拿到金奖，下次年度考核有希望升上团里的主舞。

北城今天的天气也难得不错，林明真戴着墨镜，哼着小曲儿，天鹅颈扬得高高的。

正跟着来接她的林家司机往外走，迎面走来几个商业精英式型男，其中为首的那个高个子，气质和身材比例尤其出众，竟有几分熟悉感。

林明真伸出手指往下勾了勾墨镜，不自觉放慢脚步，眯着漂亮的大眼睛定睛细看。

这一看心里一惊，居然是老熟人——江朔。

在她这里那张脸的辨识度太高，毕竟曾经朝夕相处过，别说十年了，哪怕二十年不见，她都能一眼认出来。

不过认出他的瞬间，林明真几乎立刻想起了林父上次说的那件事，一时愣了愣。

距离上次回来给江奶奶过生日时的碰面，已经有三年没见了，再往前数，又是各自求学、互不联系的八年。

对于这十一年里面见到的第二面，林明真觉得来得很突然。

此时江朔步伐凌厉，西装裤笔直，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只有眉宇微微拧着，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林明真把墨镜重新拉下来挡住脸，身体向旁边侧了侧，有意避开——看江朔这样子，不至于是来接机吧。

事实证明，他的确不是来接机的。

因为林明真的回避并没有什么用处，在看到林明真后，江朔先是愣了一秒，随着脚步放慢，脸上露出一丝“你怎么在这”的表情。

明明一句话都还没说，林明真心底就有些想走，她把本来想打的招呼咽回肚子里，扶了扶墨镜，仿若无事地挺直脊背，优雅地继续向前走。

还没走出两步——

“林明真。”

身后那人出了声，听不出语气。

原来他长大之后的音色是这样的。

林明真高跟鞋的声音“哒哒”两下，她站定，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紧不慢转身。

江朔很快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默了半秒，公事语气：“这几天你就在北城吧，不要乱跑，我出趟差，三天之后回来，到时联系你。”

林明真：？

恕她见识少，十一年里只见了一面的人，是可以直接这样对话的吗？

在林明真耳朵里听来，这是典型的霸总式经典命令句，看来江朔当了副总后，除了原来的缺点，又浸染了一些令人发指的新毛病。

虽然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往过了，但她不会为了保持礼貌惯着他。

“嗯？”林明真微微仰起头，墨镜后面的眼睛里有些故作的意外，“你是……？”

她的音色很软，带着点儿面对陌生人的礼貌和疏离。

江朔默了默。

“我是江朔。”

“啊，是你。”林明真微张着唇，点了点头，仿佛这才回想起他，“不好意思，你刚刚说联系我，有什么事吗？”

她决心，一定要把他理所当然的熟稔，给掰回陌生人之间的不熟——十年不见，他们本来就不熟。

江朔又沉默了。

大概要找她的事情，并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完的事情，林明真希望他能体会到，她并不想和他扯上太多关系的用意。

林明真看到他身后的一行人里，有人在忍不住笑。

她的红唇边也挽起一个含蓄又客气的弧度，柔声：“不好意思，我这边有些忙，没事的话那我……”

忽然，江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意，点了点头，然后慢条斯理开了口：“领证。我找你是要领证。”

……？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林明真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她拿掉墨镜，眼睛微微睁圆看着他，以至于今天特地化的精致眼妆显得有点滑稽。

江朔扬了扬嘴角，平静地回视。

林明真虽然满心震惊，但还是按耐住性子，上前一步低声问他：“不是吧江朔，你就这样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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