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你这打工的，你自己看看你这麻袋里都是什么东西，你弄脏了我的衣服，你，你，赔得起吗？”列车上，一个样貌时髦留着波浪大卷的年轻女人忽的开口大骂。

若兮的思绪被拉扯回来，循声望去，是一个农名工模样的大叔背着一个尼龙大包正在从人群拥挤的过道中走过，许是不小心，裹挟着泥浆的包袱外面不小心蹭到了女人，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骂骂咧咧，女人愈发骄横，农民工大叔就愣在当场，不停的道歉，鞠躬，道歉……过了许久，列车员来劝，女人才肯罢休。

若兮看着他，想起了时钟刚流行自动报时的会鞠躬的鸟儿……眼前的男人，佝偻的背，和自己的父亲一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去的日子里，白庆民的背，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直不起来的。

白庆民肩上沉重，心里更是无名烦躁，郁郁不得缓解的愤懑终于在他二女儿又遭了疫病，殁了之后，彻底爆发。他的妻子哭，孩子哭……他开始怀疑命运，怀疑天意，怀疑所有的不公，怀疑自己以往的信念是不是都是错的。好在大女儿还算福气，外出打工结识了个自己揽项目的包工头老板，日子过的风风火火……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欣慰。但女儿这样的际遇也让他隐隐却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触，那是一种一朝可通过女儿扬眉吐气的愿景。

可，话说回来，这大女婿有钱是有钱，可是对老丈人家也是一毛不拔……这些都是后话了，白庆民倒也不在意，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心里再不满意，想着只要闺女过的好就行。但经过若依这事儿他好似明白了一个道理，思想也跟着有了些许的变化了，意识到，这似乎好像也是一种可以让自己挺直腰杆儿的途径。？这要换做以前，他可是最瞧不起类似大女婿这样没文化的暴发户，如今他得了势……倒让他根深蒂固的骨子里尚存的一点属于读书人的清高彻底崩盘，有了缓缓的，不为人知，却势不可挡的转变。

——是那些关于金钱的，关于名誉和尊严的东西。就像阴天里石阶上缓缓长出的青苔，发现时候，早已漫山遍野。

他明知不可为，却无法抗拒。

时日更迭，生活的枯燥不知不觉无声中磨平了他的棱角，一向温婉的他的性格竟变得愈发暴戾不堪。这样矛盾的情绪中，他望着最小的整日抱着书本的若兮发呆的时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书，看书，读书有什么用呢，他开始发问。终有一天，他彻底是失去了一个作为父亲的容忍和担当，望着若兮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擎着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竟出了神般愣了半天不做声，却在须臾过后忽的一朝爆发，目眦崩裂般当即拍案，“女娃娃家都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许去！”

立时，满脸喜悦的若兮瞬时傻了眼，望着狮子一般暴怒的父亲她一时语塞，她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读书，但却没想到竟到了仇恨的程度。彼时的她不知所措，哇哇大哭了起来，“我就要去，就要去……”她开始语无伦次……她从小那么爱读书，让她没有新衣服新鞋子饿肚子都可以，怎么他就可以这样唐突的熄了她的梦？

这样的反抗更是让白庆民怒不可遏，面对一向温顺的小女儿如今竟然也敢讲出忤逆自己的话，他面目可憎，反手就是一个耳光……仿佛几十年来的不满终于都找到了出口一般。

没成想，也正是这一巴掌，他便亲手断送了他们的父女情分。直到哭声惊动了卧床的姥爷，他晃晃荡荡的拄着一根拐杖走出来，这场闹剧才终得结束。

时间一晃，八年过去了，她对家乡唯一的记忆便是那个格外漫长的夜晚，心疼她的姥爷从一张柔软摩擦到斑驳的手绢中战战巍巍的取出了全部的积蓄，偷偷塞给她的时候，在她耳边说的那句，“丫头，好好读书……”

八年，她也真的再未回去过那个让地方。

列车加速。

窗外，天空湛蓝色的云翳像旧上海女人渐变色的蓝色旗袍，绵延整个天幕。若兮随着列车极速后退，旗袍的颜色由浅及深，到了最后，几朵雪白的云朵变成了白色小花镌绣在了那旗袍的立领盘口上，成了云笺，于是，旗袍成了丧服。

昨天，许久不联系她的大姐忽然电话给她，她们的姥爷，去世了。

她回来，是为了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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