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之的思维有短暂的停滞，未曾料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境下再次和他见面。

林琛和几位公司高层站在一起，穿了一套笔挺的黑色西装，正和身边的人低头讨论着什么。

在颜之看到他的同时。

他也回望了一刹，但很快移开了视线，眼神里看不出波澜。

颜之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揣测他的想法，但看到他风轻云淡的样子，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复杂情绪在身体里疯狂滋长。

她既希望林琛在意，又希望他不在意。

他也会像自己这样，在某个时刻，听到某首歌就想起她来吗？

颜之鼻头微涩，不敢再想，急急忙忙跟着Icy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了十几个人，都是公司将在第四季度开机的这部都市言情剧——《追光》的幕后主创们。

《追光》的主演目前就定下了男主角陆斯年，女主角的人选还要参考平台的意见。

所以，今天的会议就是和平台方高层一起商讨女主角的最终意向人选，此前Casting团队已经给出符合要求的演员名单，且一位位地去敲过片酬和档期。

颜之抱着电脑，坐在这些人里，她唯一比较熟的于婧涵身边。

打开电脑时，习惯性看了一眼右上角。

现在是13点59分，距离会议正式开始只剩下一分钟。

而主持会议的希文还没到。

时间在空间里悄悄流转。

在节点过去了两分钟之后，希文终于打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不过，令颜之意外的是。

不止有他，林琛也来了。

两人一起进入会议室，希文走到最前方投影仪处，林琛则径直走到了后排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看上去只是来旁观的。

会议很快开始。

颜之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再将重心放到林琛身上，当务之急是集中注意力先把这个会开完，也看看希文到底想让自己进来做什么。

颜之进来坐下后，心里也预想了几种可能性，就看待会能不能派上用场了。

会议有序推进。

希文和平台方都站在各自的角度，从角色适配度、演员咖位、演技等各个方面分析了六位女艺人，经过几轮讨论，最终剩下了宋汐然、余思怡、沈薰三位。

宋汐然是流量小花，去年凭借和当红小生周屿合作的《青门令》爆红，演技不说精湛但也过关，目前的人气是95小花里的前三位，而且手里还握着两部大IP改编作。

余思怡是新晋的00后小花，天生的演技派。

由她担任女主角的电影《鹿鸣声声》入围了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待播作品有和老牌影帝陈兴言、周屿合作的电影《不明来电两部曲》，以及和流量小生肖路合作的电视剧《归途》。

沈薰也是95后小花，入行五年，拍了十余部电视剧，基本都是女主，但引起声量的就两部，演技一般，但是颜值过硬。

平台方的意见是沈薰，因为她接下来的两部剧都是该平台的，是平台密切合作的女艺人之一。

沈薰咖位不如宋汐然，演技不如余思怡，但是胜在片酬便宜，也不会和陆斯年争番位，会免去很多烦恼。

希文的意见则是坚持邀请宋汐然。

因为不管是从外貌还是从颜值上看，她和女主角的适配度都是最高的，网络上推荐她出演的呼声也是最强烈的。

虽然她片酬要高出沈薰很多，但从她的咖位和流量来看，现在的片酬绝对是物超所值，而且她相当敬业，进了剧组就很少请假，业内对她都是赞誉有加。

当然，要是能邀请到宋汐然出演，她肯定是这部剧的一番。

也就是，陆斯年这边要退一步，尽管他是最早敲定的人选。

希文和平台方来回batlle了好几轮，双方各执一词，都没有得出结论。

陆斯年和他的经纪人一直在和稀泥，没有发表确定性意见。

一个半小时过去，希文几乎要口冒火星，坐下来喝了口水，将视线转向了一直未发表过任何意见的颜之身上。

希文皱了下眉，开口道：“颜之，你来说说，就站在宣发的角度。”

果然，该来的终于来了。

这个问题在颜之的预设中，她早已准备好了宣发的意见。

颜之低头，悄悄吐出一口气，而后站起来。

“从宣发角度来看，宋老师和沈老师都有各自的宣传侧重点，能吸引到的观众群体是大差不差的。当然如果选择宋老师的话，我们做宣发会容易很多，但存在一个观众对她综艺上的表现太过熟悉，有先入为主的印象问题，而沈老师，则不存在这个问题。”

希文听她这么说，眉间不由蹙得更深，这是要和平台方站到一个阵营了？

她是装傻还是真傻？

平台方的人笑意渐浓，没想到对方公司还有一个这么“公正”的员工。

颜之不慌不忙，拿起自己的电脑走到投影仪前，将屏幕上的内容投屏到白色幕布上，“这是三位老师的舆情报告，大家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舆情危机指数随着出道年限持续上升，沈老师的舆情风险是最高的，其次是宋老师，最后是余老师。”

颜之抬手，指着屏幕上的几个数据，一字一顿地说：“而且，沈老师有一个较为严重的问题——她早年间有一些耍大牌的言论，而且是自己发到微博上的。现如今，网友最讨厌的就是高高在上，和普通人无法共情的艺人们。”

她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但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结论是什么。

颜之看众人脸上皆出现了会意的神色，接着道：“所以，站在宣发的角度，我会建议各位选择宋老师或者余老师，能够很大程度上避免舆情风险。”

她说完，现场的空气似乎滞了片刻。

沈薰的这些不良言论，其实一直有在各大社交平台小范围传播，但因为她本身热度不高，所以没有引起太大水花。

但是，《追光》这部剧，是平台和公司下半年的重点项目，主创班底都是圈内的一线团队，而且原著小说人气极高，自带天然的关注度。

等到时候剧集播出，热度不会小。

若是因为女主角的丑闻影响到剧集，那就得不偿失了。

近两年来，这样的例子不少，选择演员必须慎之又慎。

笑容不会消失，很快转移到了希文脸上。

尽管已经明白选择沈薰会带来的风险，平台方的人还是有些犹豫，踌躇的点主要在于宋汐然接下来的两部剧都不是自己平台的，怕给他人做了嫁衣。

几人小声讨论了一会，决定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男主角手里。

平台方的制片人笑了笑，转过脑袋看陆斯年，“那陆老师怎么看？”

陆斯年的经纪人刚想接过话，却被陆斯年抬手制止了。

陆斯年取下口罩和帽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明亮笑意，突然指着颜之，答非所问，“大家觉得她怎么样？”

这声音一出，众人的目光重新回到颜之身上。

和此前不同，十几道注视里，多了明显的猜测、疑虑，以及八卦。

而最后这一种意味指向，占了大部分。

颜之内心倏然被拧紧，只觉全身发麻。

老实说，就算经过这段时间的“沟通”，陆斯年这个人，她始终看不透。

他的态度和行为，都是没头没尾的，让人根本不知道往哪方面猜测。

颜之捏了捏双拳，下意识望向了这个会议室里，那个她最熟悉的人。

只是一瞬，她立刻收回了视线。

林琛双手抱在胸前，看着陆斯年，好整以暇。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

她感觉，他的眸光中，似乎带了一些锐利。

希文的声音透露着疑问，“什么意思？”

陆斯年指着颜之，微微笑了下，“你们不觉得，她和李一一很像吗？”

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任何起伏。

话音刚落，众人不禁一怔。

都在猜测陆斯年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是看上这位宣发？让她改行当演员，出演《追光》女主角李一一？

虽然吧，这位工作人员的颜值好像是可以……

可这早就不是，只有脸就可以当演员的年代了，演技才是最重要的。

颜之目光微沉，咬紧了下唇，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

有种直觉告诉她，陆斯年不是表面的那个意思，至少和大家的猜测不一样。

他固然不靠谱，可是不会用自己的工作开玩笑，更何况还是这么重要的一部作品。

陆斯年的唇边勾起戏谑的笑，解释自己的话，“我的意思是，她刚刚作报告时，那种从容不迫和自信的感觉，和李一一的感觉特别像。”

所有人又将脑袋转向颜之所在的方位，端详片刻。

好像……确实是这样。

在原著里，李一一有一段高光剧情。

外表和内心硬朗的她放下包袱，向曾经骗过自己的前男友演戏示弱，最终从他手里夺回了重要项目。

这段剧情是很多书粉评选的打脸高潮点。

李一一赢的那刻，正是像颜之这样，自信满满、镇定自若地走向签约的主席台。

他继续说：“所以，我觉得无论选哪位老师担任我们这部戏的女主角，首要的条件就是符合李一一这个角色，不管是外表还是气质，这会让观众有天然的代入感，相信演员就是角色本人，那我们的戏也就成功了一半。”

陆斯年说完后，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又看向颜之，“至于番位，只要是为了剧好，我的名字放在哪里都无所谓。”

陆斯年的意见表达完，他的选择倾向其实很明显了。

如果《追光》能邀请到宋汐然出演，他会主动退一步。

他说的话，最让颜之惊讶的，其实是最后这一句。

之前那部古偶，陆斯年和俞馨一直在争番位，而且分寸不让。

希文这边也提出了平番的建议，但是他就是不松口，坚决一定只能要一番，要不宁愿放弃出演这部剧。

而现在，他本是《追光》第一个定下的演员，意见是肯定会被希文和平台方重视的。

他要是不想让宋汐然做女主角，不愿意把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二位，大家不会硬来。

平台方的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有想到在这个为番位争得你死我活的娱乐圈，上升期的陆斯年居然会不争番位，做出这种程度的让步。

但既然是他们主动开口问了陆斯年的意见，他也表达得这么清楚了，是必须要尊重的，也免得以后合作起来闹不愉快。

在这段安静时间里，颜之悄悄从正前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片刻后，平台那边作出最后的决定。

如果无其他意见，他们同意邀请宋汐然担纲《追光》的女一号。

轮到希文最终拍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除了颜之。

整场会议下来，她其实悄悄望向林琛很多很多次，完全不受控制。

她之前猜测过，是不是JINGLE和公司有合作，有公司的股份，或者投了影视项目什么的，可她来公司快两年，也是这段时间才开始在公司见到他。

对于他在这些项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她实在好奇。

肯定不可能是小角色。

果然，接下来的一秒内，证实了她的猜测。

颜之看到，林琛看着希文，微微点了点头。

随即，希文也回了一个颔首示意。

然后，希文才对平台方的人说：“那《追光》的女主角就暂定是宋汐然老师，Casting团队已经碰过一轮了，档期和片酬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现在番位也尘埃落定，相信我们可以很快和她签约。”

陆斯年经纪人立即带着众人站起来，笑盈盈道：“那就提前祝我们的戏顺顺利利！大家合作愉快！”

平台方的制片人也对他俩伸出手，附和着：“会的，一定会的，《追光》必定成为明年的爆款剧集。”

会议在下午六点结束，颜之的习惯是下午两点后才吃午餐，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还未走出会议室，立刻拿出手机点餐。

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会议室里只有零星两三个人。

方才太乱，她也不知道林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颜之顿觉放松，只要不看到这个人，自己就不会再起波澜。

一定很快很快，就能将他从心里清走。

陆斯年神出鬼没，颜之明明看到他走出去了。

刹那间，又窜回到她面前，还自顾自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手机。

陆斯年盯着亮起的屏幕，嗤笑一声，“你就吃这个？”

“我吃什么关你什么事？”

颜之毫不客气，一把将手机夺回。

陆斯年戴上黑色帽子，“你知不知道这种轻食店，很多都是没有资质的，后厨很脏，不卫生。”

颜之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好像很多都是没有门店的，厨房环境得不到保障。

刚才点得着急，也没有仔细辨别。

但她面上仍是礼貌微笑，“那就不劳烦陆老师费心了，我会自己看……”

话未说完，陆斯年忽而上前一步，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顷刻之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厘米，甚至鼻尖就快贴上。

他启唇，“那不然……”

颜之呼吸顿住，刚想挣脱，便听到门口传来一句——

“不好意思，打扰到二位了。”

颜之像兔子般倏地往后一躲，望向声源处。

林琛眸光深幽，脸颊扬起细微弧度，好似在笑，又似乎不是。

颜之猜不到他的想法。

然后，她望着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拿起桌上的黑色物品。

林琛面无表情，只淡淡地瞥了一眼。

看的是颜之，又或是他们二人。

对视一瞬后，林琛沉声道：“手机忘拿了，抱歉，二位请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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