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白月光回来后(重生)》

1. 不能生的女人算什么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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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寻烟“病死”之前的那半年,常常会想到谢云书向她求娶时,与她言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信了。

彼时谢云书家道中落,需要有强有力的妻族支撑,姜寻烟贵女低嫁,她父兄提携谢云书,让谢云书渐渐平步青云。

姜寻烟嫁给谢云书的第一年,因体弱,失过一个孩儿,且伤了身子,再也生不了。

那一年,谢云书愧疚的告知她:“我必须纳妾,寻烟,谢府不能没有香火延承。”

姜寻烟不允。

她一边愧疚于自己不能生孩子、四处找医药吃,一边阻着谢云书纳妾,哭闹不停,逼着谢云书只要她一个。

她的母亲看不下去,来谢府呵斥她不懂事,要她忍让。

“姜府早已不似当年了!现下已是日薄西山,谢云书现扶摇直上!你须得忍让一二才行,至于什么侧室,你将她生的孩儿抱过来自己养不就行了?”

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她。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爱与不爱,是要看彼此的势力与依靠的。

原来,嫁了人后,便不再是母亲最疼爱的女儿,而是一条连着谢府与姜府的纽带。

她想和离都不行,因姜谢两府牵绊极深,谁都分不开谁。

如此,那妾室便进了门。

因她哭闹,谢云书再也不来看她,任她老死在红梅园里。

父母不慈,夫君不爱,她似是困兽。

姜寻烟便这般渐渐消瘦下去。

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纸上酸。

她本该就这么枯死,像是不再被雨水浇灌的花一样,但她,终究不是那般“认命”的人。

她想要一个自由的生活,清苦也好,劳作也好,她想做个自己说了算的人。

所以她打算放一把火,然后假死跑掉。

但是这件事被发现了。

这件事情败露之后,母亲亲手扇了她两个耳光,谢云书再也不给她半分目光,只将她降为平妻,没有休弃,算是给姜府最后一点面子,然后将她丢在红梅园内,做个罪人囚禁。

再后来,谢家得势,谢云书直接反手弄死了姜寻烟的父兄,只剩姜寻烟一个外嫁女活着,姜府彻底败落。

那一日,那侧室大着肚子,来她的红梅园寻她,给她带了一碗毒药,活生生逼迫她灌下去。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去你的孩儿吗?”那侧室毒死她还不够,还要撕扯着她的发鬓,声嘶力竭的抽她耳光:“因为谢云书给你下了药!他亲手毒死了你们的孩子!因为他永远只爱我!他只会要我的孩子!”

“当初我与他两厢情悦,他为了谢家,为了那条青云路,才被迫娶你!你当真以为他爱你吗?”

“你不过是仗着有些出身,才会被他求娶罢了!我告诉你,你们新婚花烛夜前,他在我房前跪了一夜,他从没有爱过你,他说去书房的每一夜,都是在陪我!他每次碰过你之后都要沐浴多次,他嫌你恶心!”

“他爱的只是我!你早就该死了!”

耳光打在脸上,肤脂早已麻木。

她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夜。

——

元嘉三年,夏日。

大奉的夏燥热难当,飞鸟在枝头啄翅,大蝉藏在叶间嘶声力竭的鸣叫,燥热之气将树叶炙烤的卷起来,地上的青石板转都热的卧不住猫,湖水似都要被烤干了。

这样热的天气里,唯独一个谢府的甜水园是清凉的。

因着这园里的厢房内摆满了冰盆,上熏了驱虫的香草,厢房中都飘动着一阵淡淡的冷香,纵是夏日,依旧沁人舒适。

黄花梁木床榻间,谢云书穿着中衣起身。

谢云书生的极好,皮囊清雅,眉目远逸,鹤骨竹志,不坠青云。

他赤着的后背上满是鲜红的抓痕,他起身时动作轻小,似是怕惊了床榻上的人。

但床榻上的人还是在困顿中惊醒,声急厉色的质问:“你要去哪?”

谢云书还尚未言语,那床榻上的女人便已掀开了帷帐,露出来一张眉目明媚的圆脸,那是一张极委屈的脸,唇瓣抿着,眼底转瞬间便聚起了泪,大声道:“你是不是又要去寻姜寻烟?”

“柔儿。”谢云书缓缓叹了口气,道:“她到底还是正妻,我昨日才迎你进门,今日,该我去瞧瞧她。”

傅柔儿面色顿变,她一言不发的重新倒回到床上,似是已死了心一般。

谢云书心中越发愧疚。

原先的柔儿爱闹爱笑,不是这般胡作非为的。

这都怪他。

傅柔儿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傅柔儿生了一张圆盘,所以他幼时常戏称傅柔儿为“狸奴”。

那是他的小猫儿。

傅柔儿的泼辣胡闹,在他眼里都是可爱的,傅柔儿与旁人争执打闹,他从来只会担心傅柔儿打不打得赢,有没有受委屈,她做错事了,他瞧了就心疼,他的心愿,便是娶她为妻,叫她一生恣意。

可是后来,谢家家道中落,为了能重现光辉,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妻族,而傅柔儿只是寄养在谢家中的孤女,无权无势,更别提给谢家助力。

所以他娶了姜寻烟。

他对不起傅柔儿。

因此,他想尽办法将傅柔儿娶了回来,但是却不能给她正妻之位,只能给她一个侧室,让她为妾。

傅柔儿有多委屈,他知晓,他也愿意百般补偿傅柔儿。

“柔儿,莫急。”谢云书为傅柔儿掖好被角,低声与她道:“我迟早会让你坐上正妻,我只会与你有孩子。”

傅柔儿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谢云书则站起身来,自己换了衣裳,轻手轻脚的出了厢房内。

他出厢房时正是辰时,天还亮,他未曾耽搁,从甜水园出来后,直入了红梅园。

现下他还需要姜府的势力,所以他要安抚好姜寻烟,他也得借此告诉姜府,他不会“宠妾灭妻”。

——

因为怕傅柔儿瞧见姜寻烟心情不好,所以谢云书选的甜水园距离红梅园极远,走过去要小半个时辰。

夏日天热,行了没几步路,谢云书的鬓线边便汇了一层薄汗,但他声线依旧平稳,入红梅园前,还询问旁边的小厮道:“大少夫人今日如何?”

小厮垂着头,极为小心的回答:“回大少爷的话,大少夫人——不大好,昨日似是在梦中惊魇住了,醒来枯坐了半夜,这半夜倒是没哭。”

自打谢云书纳侧室之后,姜寻烟便一直在哭,主子不顺心,整个红梅园就也跟着不顺心,连路边过去一只猫都是垫着爪子走路的。

谢云书垂下眼睫,眉头微蹙。

他原先选择姜寻烟,便是因为姜寻烟瞧着是个温顺贤惠的,但这几日委实闹得有些厉害,若非是他近日又升了官,姜府怵他的官势,柔儿根本进不了谢家的府门。

他先前喜爱姜寻烟的权势,现在也厌恶姜寻烟的权势。

但进红梅园的门时,他还是压下了所有不满,面上带起了几丝温润的笑意。

他一贯是会做戏的人,就算是想杀人,也会含笑离开,背后下手,从不当面翻脸——这一点,姜寻烟和傅柔儿都没学到。

穿过九曲回廊,踏过青石板,便能瞧见红梅园的厢房,丫鬟在外间站着,见着谢云书来了,俯身行了一个礼,道了一声“见过大少爷”,然后打起珠帘。

谢云书踏入了厢房内。

红梅园到底是正妻所在的地方,比甜水园宽敞数倍,一个厢房也大的很,翠玉流朱绘云鹤的屏风立在一旁,紫檀雕云纹的桌椅摆在侧中,在桌椅旁,坐着一个纤细的女子。

那是个极清冷的姑娘,身穿一身浅淡的雪绸对交领绣并蒂莲的衣裙,肤若凝脂,瞧着是远山青黛色,但偏生唇是极艳的,像是雪上红梅。

清冷出尘,惹人攀折。

她坐在厢房中,连带着厢房都带着几分浅浅的梅香。

正是与谢云书成婚一岁的姜寻烟。

谢云书见了她时,那温润的眉目中是瞧不出来半点不满的,面上还带着几分愧疚,他垂下眼睫,低声道:“寻烟可是睡得不好?怪我,我昨夜当过来陪你的,只是——只是到底是生子之事压在头顶,我不能如此任性妄为。”

他说是“怪我”,但实际上,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孩儿”,都是“子嗣”,一刀一刀的往姜寻烟的心上割。

怎么能怪我呢?分明是你不能生啊。

谢云书说完之后,本以为姜寻烟会如同傅柔儿一般又哭又闹,但他等了两息,姜寻烟都未曾开口。

谢云书心中诧异,抬起眼眸来,去看姜寻烟的脸。

他这位小妻子今年不过二九年华,刚及笄就嫁了他,比傅柔儿还小一岁,如同枝头上的花儿一般娇艳,却又如同一捧雪一般清冷,有文气,端庄,淑雅,不似傅柔儿一样被他骄纵,每日胡闹。

若不是他先遇见傅柔儿——姜寻烟本也是极好的。

而这时,姜寻烟终于开了口。

“昨日,妾身母亲来过,教导妾身,不该生妒。”她一开口,声音清寒若泉,每一个字似是都经过推敲,慢慢的落下:“夫君为了子嗣如此烦恼,是为妻之过,夫君抬侧室,是喜事,妾身不该拦着。”

谢云书讶异了一瞬,随即心中略有些开怀。

姜家这几日倒是识趣,姜寻烟也确实大家嫡女,有这等风范,才配做他的正妻。

而这时候,他便听姜寻烟又说:“妾身还为夫君挑了两个侧室,一并纳入甜水园吧,日后也好为夫君开枝散叶。”

说话间,姜寻烟面上浮现出些许愧疚来:“还望她们俩能给夫君生下孩儿。”

谢云书推拒那两个侧室的话到了喉咙口,又吞回去了。

他以“无子”为名纳妾,那就不能拒绝姜寻烟以“绵延子嗣”为名塞来的侧夫人。

而且,在姜氏人眼中,送侧室,也算是一种“示弱”,他不能拒绝,否则会引起姜氏的反抗。

毕竟,他们都不知道,他迎娶傅柔儿,从头到尾都是他爱傅柔儿,而不是为了什么子嗣,他们只以为他纳侧室是要生子。

他只会要和傅柔儿一个人的子嗣,当然,这件事暂时也必须隐瞒下,柔儿还需受一段时间的委屈。

不过,那两个侧室纳回来也只会摆着,他不会碰的,他心里只有柔儿。

柔儿——柔儿一定会理解他的。

“我知道了,但那两个侧室不能住甜水园。”谢云书道:“甜水园太小,住不开,安排旁边两个院子吧。”

实则是谢云书不想让那两个妾室去碍傅柔儿的眼。

姜寻烟淡淡一笑:“都听夫君安排,我记得甜水园旁边有一个甜橘园空着,便叫她们俩住过去,正好,夫君今夜就去瞧一瞧她们吧。”

谢云书自然要应,他该给姜寻烟这个面子。

她不闹不吵,也不缠着谢云书说话,谢云书反倒有些不自在,两个人在厢房中干巴巴的对坐了片刻后,谢云书便寻由头走了——他现下为户部右侍郎,还得回户部去办公呢。

姜寻烟如此识趣,他便不用耗费时间来哄了,等晚间,他再去甜水园去哄一哄傅柔儿,让傅柔儿接受那两个新来的侧室。

谢云书走的时候,姜寻烟礼数周到的去送。

待到谢云书都走的看不见了,姜寻烟才缓缓收回目光来,她盯着空落落的地面瞧了一会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不是梦。

她在元嘉四年,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死去,然后在一个很热很热的夏天醒来,她回到了元嘉三年的夏,也是半年以前。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被囚禁在红梅园,姜家还没亡,傅柔儿也没怀孕。

一切最坏的还没发生,她似是还有余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了,她只是想,上天积德,而她,不该白占这一世重生,她该做点事情。

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都该还给她。

那如雪似梅一般的女子站在厢房前,神色冷的似是冰一般,目光凉凉的向旁边一落,道:“我要的人呢?”

旁边伺候的丫鬟打了个寒颤,道:“回大少夫人的话,正在西厢房里候着呢,奴婢这便去提来。”

姜寻烟不言语了。

她缓缓转过身,走到椅前,安静的坐下,像是一尊已经死掉了的、泥做的雕塑。

但是丫鬟却觉得,夫人那副没有波澜的、白泥的皮下,是一把越燃越烈的火,带着恨意,带着杀气,带着怨怒,不知道这把火什么时候便烧出来,将所有人都烧的尸骨无存。

大少夫人原先也是有火的,但是那种火和现在的火不同,那时只是悲伤难过,在加一些置气,现在却是,是——

丫鬟一时间难以形容,总之,昨夜大少夫人梦魇过后,醒来便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若一定要说,原先的大少夫人还有个人样,只是难伺候,现在却是满身怨恨气,像是从那口井里爬出来的厉鬼似的,阴恻恻的,只有食人血肉时,才能活过来。

恰在这时,远处有丫鬟领着两个十六岁的女子进来,两个女子进门来,规规矩矩的向姜寻烟行礼,道:“见过夫人。”

姜寻烟垂眸看向她们俩——这俩女子一个叫“桃红”,一个叫“柳绿”,都是从姜府被带回来的。

姜夫人在得知姜寻烟不能生了以后,便立刻送来了她们俩,说是要让姜寻烟抬她们俩为侧室,为谢家开枝散叶。

这俩人是姜府的家生子,父母亲族都被捏在姜府,纵然是生下了孩子,日后也是要听姜寻烟的摆布的,可以为姜寻烟的马前卒,手中刃,且都是心机阴沉,善勾男人的女子,只要将她们放出去,定能将后宅给姜寻烟安置的妥帖。

只是上辈子,姜寻烟听不得这种话。

她那时看不透,也不肯收,只将她们俩扔到后院,绝不允许她们俩去见谢云书。

她那时候爱谢云书还来不及,怎么会将他推出去呢?

“奴婢见过夫人。”

“奴婢见过夫人。”

两个娇俏的小丫鬟跪在地上,动作漂亮,而姜寻烟再瞧见她们二人时,心口中骤然烧起了几分火。

谢云书如此待她,她也要如此待谢云书。

不是想要绵延子嗣吗?那便来绵延,看是她姜寻烟熬不住,还是谢云书捧在手心里的傅柔儿熬不住。

反正她不爱了,谢云书有八百个女人,也伤不到她半分。

她再也不想逃跑了。

她要拿起刀,将那些痛楚,狠狠地还给他们。

姜寻烟凉声开口:“你们二人来之前,应都听我母亲提过了——我提了你们俩为侧夫人,你们俩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吗?”

两个小丫鬟垂眸,磕头,道:“奴婢明白。”

为不能生子的姜寻烟诞下孩儿,为不善宅斗的姜寻烟打压傅柔儿,一定不能让傅柔儿诞下子嗣,最好直接弄死傅柔儿,将整个谢宅都控制在姜寻烟的手下。

而姜府,则给她们父兄恩典。

后宅的血腥,从来都是藏在一声声笑里的,不见刀光,但就是能将人磋磨的生不如死。

谢云书不喜欢这两个侧室又如何呢?她们俩会给自己抢来的,只要夫人想得通,她们便是夫人手里的刀。

“桃红,柳绿,今日,你们二人便是红夫人与绿夫人了。”姜寻烟闭了闭眼,道:“且去吧,今日晚间,随我去拜见老夫人,行暮礼,再去认一认府里的柔夫人。”

两个刚升位的侧室起身,乖顺的出了门。

姜寻烟目送她们二人离开,极目远眺,直到她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影重叠间后,姜寻烟才收回目光来。

那时正是盛夏,厢房内却一片冰凉,姜寻烟端坐在厢房内,手里端着一杯金丝缠木茶,纤细粉嫩的指尖敲着杯壁,一点一点的思索她当如何报复。

后宅里的傅柔儿,她认得,虽然是叫柔儿,但性子颇为莽撞冲动,桃红柳绿都是姜夫人亲手调教出来的,自然能将傅柔儿逼的水深火热,但是,谢云书呢?

她该如何报复谢云书?

对于谢云书来说,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失去一切,变成一个人人可打的废物。

谢云书面上瞧着霁月风光,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迟早会扶摇直上,这一点,姜寻烟以前就知道,所以她才会下嫁给谢云书。

她不过是个女子,就算是把内宅玩出花儿来,也不可能挡得住谢云书的官途,更不可能让谢云书体会到她上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

她娘家更别提了,成亲不过一岁,她的父兄全被谢云书反拿捏住了,成了谢云书向上的踏板,后来更是被谢云书亲手弄死,管中窥豹,她父兄根本不可能斗得过谢云书。

她父兄宁可委屈她,也要牢牢跟住谢云书的步伐,便可见一斑。

所以,她要弄死谢云书的事情,不能由她父兄来,她得选一个“外力”,利用这个外力,来弄死谢云书。

姜寻烟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人。

她的“青梅竹马”,对她求而不得的一个男人——裴青。

裴青之父是大理寺正卿,官居三品,最关键的是,裴青这个人,谙熟官场之事,且最看不上谢云书这样霁月风光的读书人。

裴青花心滥情,且尤爱“他妻”,最爱翻旁人家的墙头,以前未弱冠的时候,就曾去偷过别人家正妻,所以她自小便不喜欢裴青,但是裴青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几番上门求娶。

主要是对她的脸念念不忘。

她记得,她死的时候,裴青好像还当上了天子近臣,进了金吾卫中呢,前途无量。

她若是能勾一下裴青,利用裴青来弄死谢云书,应也不是问题。

至于怎么弄死谢云书——姜寻烟手里,还真有这么个物件。

思索半晌,姜寻烟亲自研磨,素手执笔,写下了这么一行字。

“吾爱裴郎。”

后面又跟了一大串思慕之情,最后委婉的提到了她手中有谢云书的罪证。

“明晚来见。”

谢府的明窗之前,清冷恬淡的女子正一笔一笔写着字,外人以为她在打发时光,却没人知晓,她一笔一笔,写的都是谢云书的死罪。

最后,姜寻烟还迟疑着,补上了一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姜寻烟写过信之后,招来她的心腹丫鬟,叫这丫鬟将信收好了,亲自送到裴青的外宅里去。

忙好了这些,姜寻烟看了一眼天色。

已是正午了。

裴青收了信,一定会来的,他就像是只臭狗,总惦记别人饭桌上的肉骨头。

信送走后,姜寻烟便沉了沉心神,再过两个时辰,她便要去给谢老夫人见礼了。

今日,是她重生归来后,带着两个侧室第一次见老夫人与傅柔儿。

这是一场硬仗,她须得赢,上辈子,她就是从妾室入门开始,一步一步开始输的,这辈子,她得站稳。

她必须得反压在傅柔儿头上,让傅柔儿知道,就算有了谢云书的宠爱,也不可能翻天,也得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后宅里做主的,还是她大少夫人。

谢府人丁凋零,到了谢云书这一辈,只有谢云书一个嫡子,和一个常年不在府中的寄养的远房亲戚。

谢云书的心在傅柔儿那里,她抢不过来,谢云书还有个性子活泼的妹妹,自小与傅柔儿一并长大,两人亲密无间,谢妹妹也是极向着傅柔儿。

这一个家里,只有一个谢老夫人会多考虑考虑旁的事情,另外的人,都只要傅柔儿。

所以,想要压制住傅柔儿,她就必须得把老夫人拉到她的阵营里。

思索间,姜寻烟唤来丫鬟给她上妆。

丫鬟掀开妆奁,细细的整理姜寻烟的妆容,一边整理,一边在她耳边说着宽慰的话。

大概便是:就算是大少爷当真另娶了旁人又如何?左右姜府家大势大,还能委屈了夫人不成?

姜寻烟手边一共两个从小伺候的心腹丫鬟,一个春雨,去送信了,一个夏风,正为她梳妆,与她说话。

姜寻烟听见这些话便觉得心中发寒,只沉着眉眼问道:“老夫人那边,现在如何?”

“回夫人的话。”夏风低声道:“甜水园那位,正午用过午膳后,便去了慕华园,一直陪着老夫人呢,据说老夫人特别高兴。”

镜中的女子却并不怎样难过,只眉眼浅淡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当然高兴——因为老夫人并不知道姜寻烟的流产真相。

她一直以为,姜寻烟失了孩子,是因为姜寻烟体弱,后姜寻烟又不许谢云书纳妾,老夫人便记恨上姜寻烟了。

姜寻烟这是要断了他们老谢家的根儿啊!

谢老夫人当然不允。

幸而后来,她儿有本事,还是纳了一个侧室回来——且,这个侧室还是傅柔儿。

提起来傅柔儿,谢老夫人也觉得愧对她。

当初,傅柔儿家中遭难,谢老夫人将人接过来,便是起了给谢云书作配的心思,结果横出来了一个姜寻烟。

也不是说姜寻烟不好,只是到底傅柔儿是看着长大的,谢老夫人心疼她,自然更希望她做自己的儿媳,可偏偏傅柔儿又成了个侧室,叫人压了一头,谢老夫人心中难受的。

所以最开始啊,谢家人的心,就都是偏向傅柔儿的。

他们要吃姜寻烟的肉,要喝姜寻烟的血,要啃姜寻烟的骨头,然后还要将傅柔儿供起来。

他们百般弥补傅柔儿,甚至刻意的为难姜寻烟,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自己在“弥补”。

可是,凭什么呢?

她也是携着三船五车的嫁妆而来的贵女啊,凭什么就给别人当了踏板呢?

姜寻烟望着镜子中的她自己,凉凉的勾了勾唇。

她刚抬了两个侧室,这事儿傅柔儿和老夫人估摸着还不知道呢,她正好去送个惊喜。

“好。”她垂下眼眸,道:“收拾好了,带上红夫人与绿夫人,我们也去看一看。”

——

与此同时,慕华园内。

慕华园是谢老夫人的院子,亭台阁楼水榭假山一应俱全,前厅恢弘气派,玉台做阶金为马,端的是辉煌祥瑞。

谢老夫人的儿子早些年是将军,得过圣上隆恩,所以府门兴旺,后来战死了,谢府一度消沉过,再后来,谢云书娶了姜寻烟,得了姜府的助力,才算是重现光辉。

此时,正是临近晚间,天边彩霞斐然,慕华园内一片热闹。

老夫人的前厅大开着窗户,清风徐徐而来,老夫人正坐在高坐的太师椅上,穿着一身褐色对交领水波纹雪绸上绣云山百褶裙,额上带着翠宝石额带,面上满是皱纹,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其下的傅柔儿。

傅柔儿穿着一身粉嫩嫩的襦裙衣,正在给老夫人说讨巧的俏皮话,一张娇俏的圆脸笑的格外可爱:“现下柔儿成了您儿媳啦,老夫人定是最疼我的吧?”

傅柔儿与谢云书胡闹,但与老夫人却从不,她乖巧的像是老夫人的亲女儿一样,哼哼唧唧的撒娇,道:“我听说,红梅园里那个可凶了,今儿是柔儿第一次进门,柔儿睡晚了,没去请妾室茶呢,柔儿怕她欺负我。”

“柔儿一定给老夫人生个大胖孙子,若是红梅园里那个欺负我,老夫人一定要给我出头呢。”

老夫人本是笑呵呵的,听见“红梅园里那个欺负我”这句话的时候,顿时拧起了眉头,道:“她敢?老身最疼柔儿了,柔儿可放心,她若是敢难为柔儿,老身定是要教训她,叫她知道厉害的!已是不会下蛋的母鸡了,还不老实点!”

老夫人此言一落下,傅柔儿便高兴了,也不喊“老夫人”了,只撒娇似的喊着:“娘——娘亲对柔儿最好啦。”

谁料,傅柔儿话音才刚说到这里,突听外面有小丫鬟打帘而入,脆生生的通报道:“启禀老夫人,大少夫人来晨昏定省,行暮礼了。”

厅内欢声一顿。

傅柔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门口——透过层层珠帘,她都瞧不见人影。

但是她知道,姜寻烟一定也在看着她。

本来她今日进门,晨间时该去红梅园给姜寻烟请妾室茶的,但她故意不去请。

她凭什么请妾室茶?她才该是正室,姜寻烟才是后来的那个!

反正她不管做什么,谢云书也不会呵斥她,老夫人看着她长大,心中也偏疼她,她今日偏要坐在老夫人这里,看看姜寻烟敢不敢为难她!有老夫人撑腰,她非要压姜寻烟一头不可!

“老夫人一定要护着柔儿啊。”在姜寻烟没进来之前,傅柔儿还回过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老夫人。

“自当。”老夫人对傅柔儿柔和的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门口,神色冷淡道:“唤她进来吧。”

门口通报的小丫鬟低头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出去唤了姜寻烟进来。

不到片刻,珠帘被丫鬟缓缓抬起,从珠帘外走进了一个面容清冷的美人。

恰好窗外一阵微风卷来,将角落里摆放的熏香被吹散开,盈盈的绕在她四周,似是为她扑了一层银辉。

姜寻烟的美与傅柔儿完全不同。

傅柔儿娇俏可爱,像是一只扑蝶的猫儿,穿着水粉嫩蓝色襦裙,脸上满是被宠爱的骄纵与不谙世事的天真。

而姜寻烟清雅出尘,眉眼寒淡,偏生唇瓣又红的极勾人,透着一种惹人攀折的的冷艳,似是那雪中的一枝梅,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流落北风中,大雪压枝泠光起,玲珑剔透艳骨香。

傅柔儿一见了姜寻烟这做派便觉得心中愤懑生嫉。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托生了一个好家世吗?

若非是这好家世,谢云书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再者,就算是有了这好家世又如何?姜寻烟在她面前,还是得弱一头!

傅柔儿一念至此,便在老夫人尚未开口说话、姜寻烟尚未给老夫人请昏安的之前,直接开口说道:“姐姐今日倒是来的早,不知姐姐身子养好了没有?妹妹哪儿恰好寻了一方安身养胎的方子,回头妹妹给姐姐送过去,望姐姐能早日绵延子嗣。”

傅柔儿的话听着像是好的,可是那其中的嘲弄之意却是每个人都听得懂的。

她说到此处时,面上的恶意几乎掩盖不住,她笑盈盈的望着姜寻烟,但是那种讥讽已经从她的圆眼中溢了出来。

你就算是夫人又怎么样?

你不能生啊,你永远不会和谢云书有孩子。

不能生孩子,你算什么女人?

老夫人高坐台上,听见傅柔儿主动挑衅时,微微拧了拧眉头,但最终还是纵容了傅柔儿,当自己没听见。

而一旁的姜寻烟则将目光落到了傅柔儿的身上。

她望着这张熟悉的脸,片刻后,轻轻地扯了扯唇瓣。

算起来,昨日是傅柔儿进门的日子,这辈子,还是她们俩第一次见面。

“这位,想来便是柔夫人吧。”姜寻烟语气中多了几分温和,她似是没听懂傅柔儿言语中的讥诮似的,道:“柔夫人的好药方本夫人大抵是用不上了,因为谢府的子嗣大难,本夫人已经寻到了解决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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