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

季杳再次来到苏日安家的时候，闻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院子里的那棵树的绿叶中点缀着朵朵白花。她想，原来茉莉花树可以长这么高。苏日安来开门，便看到她望着茉莉花树出神，她在一些动植物面前好像很容易摈弃外界的一切。季杳听到响动回头便看到他，穿着白衬衫，她又将目光移向那些茉莉花，觉得白得很匹配。

客厅空空荡荡的，季杳以为林朗早就到了。苏日安给她倒了杯水，便去开DVD：“林朗在我房间打游戏呢，这电影他看过。”

“那你外公外婆和那位打扫阿姨呢？”季杳低头喝了口水，一路走过来确实有些渴。

“外公外婆去老年活动中心了，阿姨5点才过来做晚饭，现在是她自由支配的时间。”苏日安拿过遥控器问她，“要喝什么？有茶、可乐、果汁和咖啡。”

季杳举了举手中的杯子：“白开水就好。”

苏日安看了看她，做出建议：“这样吧，试试咖啡？家里新买的咖啡豆，我还没尝过怎么样呢，一起尝一尝？”

季杳只得点头：“好、好啊！谢谢。”

“很快就好，你稍坐两分钟。”苏日安赶忙去厨房打开咖啡机，很快一阵香气弥散开来。

季杳嗅了嗅鼻子，她其实鼻子很灵，觉得这股香味儿有点苦苦的，她觉得有几分怪。苏日安端过来两个白瓷杯，里面盛放着棕色液体，季杳接过诧异地凑近闻了闻，又小心抿了一口，口腔内充满了苦味，她微微皱了皱眉，还是咽了下去。

“喝不惯？”苏日安见她露出这副神情，便猜到了，“那别喝了吧，我去给你倒杯橙汁。”

季杳摇了摇头：“不，不用了。喝下去之后还是有些香气散在口腔里，挺独特的。”

“真的不用换？”

“不用。”季杳说着又喝了一口。

“那好吧。”苏日安坐在她身边。

窗帘被拉上，只开了沙发边的台灯，室内光线比较弱，他不自觉侧过脸看她，而她紧紧盯着屏幕，情节从简单开始变得复杂，里面的每一首音乐都那么美，画面那么美好……从苏日安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时而抖动频繁的睫毛，这好像是她认真时候的不自觉的动作。

直到听到她呼吸产生了起伏，甚至听到了她吸鼻子的声音才发觉她在哭，画面正播到路小雨来听叶湘伦在毕业典礼上的弹奏，路小雨含着泪靠在倚着墙壁那里。他赶忙从茶几上拿过纸巾盒递过去，季杳抬头看了他一眼，溢满泪水的眼神仿佛屏幕中的路小雨，他的心突然紧了一下。季杳抽了几张纸，一边擦眼泪一边擦鼻涕，眼睛却还盯着屏幕，一直到电影落幕，她的眼泪都没停过。

尾曲响起，季杳哭到不能自已，苏日安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季杳哭得脑袋嗡嗡响，无法支撑住，便将脑袋抵到他的肩头。苏日安的手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肩上，又往她那边坐了坐，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客厅彻底安静了下来，DVD机停止了工作。苏日安低头看了看季杳，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正双手揉脸。桌上的水已经被她喝光，咖啡还剩一半。

他起身又给她倒了杯温水：“抱歉啊，我不知道这部电影会让你这么悲伤。”

季杳接过杯子，手还有几分发抖，她摇了摇头：“不，是我的原因。从小眼泪就比较充沛，这部电影也确实很悲伤，色调就悲伤。我能不能用一下你们家的卫生间？”

苏日安把她引到一楼的洗手间，她这一路上一直低着头。季杳在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颊和眼睛，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发觉这部电影带给她的悲伤浓重又深刻，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等她出来的时候，客厅的窗帘都已经被拉开，阳光投射进来，她靠在窗前望着外面的草地，绿茵茵的，她的身体开始回暖。季杳想，路小雨遇到叶湘伦是快乐还是不快乐，路小雨要是没有弹奏《秘密》，她的人生会如何呢，会遇到别的令她产生爱情的人吗？

客厅响起了钢琴声，很近，近得好像她在那部电影里。她回过头便看到苏日安坐在钢琴前，十指灵活地跳动着，就像电影里的那些镜头一样。她站在原地望着他弹奏，苏日安看过来，她是他唯一的观众。直到他结束，季杳才走近，却也没走太近，她对这架钢琴和弹钢琴的人充满敬畏之心。

“这是《不能说的秘密》这首歌的钢琴谱曲，但我觉得有点难度，到时候由我来弹。”苏日安说完，又弹了一首，“这是曲子叫《路小雨》，前半部分比较舒缓，你可以弹，来引入叶湘伦上场，然后融入《不能说的秘密》前奏，我再接手，中间会有林朗的架子鼓，最后再到快结束的时候，架子鼓会消失，你再单独演奏结束部分……目前是这样的安排。”

季杳茫然地看着他，她大致了解了安排，却对如何具体操作一窍不通：“但这样安排的话，你也得一直坐在钢琴前？边弹边唱？”

“对，我觉得这样安排合理一点，你压力也小一点。毕竟这首歌从头至尾都要用到钢琴，而且确实蛮难，要真正练好，也很费时间。”苏日安起身让她坐过来，“你先摸一摸这些琴键，熟悉一下。”

季杳走过来摸了摸这些黑白键，稍一用力便会有声音出来，突然蹦出来的不和谐音，吓了她一跳。她看着苏日安：“我的手指不太灵活。”

“钢琴是很灵敏的乐器，不用怕。”他也坐在她身边，随手弹了几个音符，“我知道你也不懂音符，所以我会编好曲子，你只要死记住指法和位置就行，练得多了，手指就会有感觉。到时候我会坐在你身边，你要结束或再加入的时候，我都会提示你。”

季杳默默点了点头，听他介绍钢琴上这些键的区别和作用。

“……每7个白键，包括5个黑键是一组。琴键越往右，音高越高，越往左，音高越低，这2个一组的黑键前面的音就是do，简谱表示是1……手型呈拱形，像是手里轻轻握了一个球，这样……”苏日安给她示范了手型，季杳配合地弯了弯手指，苏日安把着她的手腕，让她的手指点着自己的手心，“放松点，太僵硬了，弹的时候来不及跟节奏……”

他的手腕漏出来，季杳看到一截红绳，她的手腕上也有，突然联想到刚才电影里的手链，她蓦地抬头看着他。苏日安见她突然如此，又看到自己的红绳，才解释：“这条是我外婆小时候去庙里求来保平安的，我那时候身体不好。你这条是店家自带的，跟那颗小猴子是配在一起的。”

季杳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手不经意碰到了琴键，发出苍凉的一声。

“好了，从中央开始，你来弹一弹Do Re Mi Fa Sol La Si这几个音。手型准备好。”苏日安给她示范了一遍，季杳跟着做了一次，自然是不可相较的。

夕阳西斜，连林朗都从游戏中结束下来了，季杳还在弹那七个音，他去厨房拿了一听可乐躺在沙发上，断断续续的音符像厨房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滴答滴答得令人颇有些烦躁。

林朗翻了个身，又起身大步走到他们身后，季杳的手指像是提线木偶一样，一动一静生涩极了。林朗拍了拍苏日安的肩：“你就不能拿着她的手教？这得学到啥时候？”

季杳回头看他，林朗拉着苏日安的手环过她的腰：“来，拿着她的手，季杳你自己不要用力，让他带你，先把《不能说的秘密》和《路小雨》都弹一遍，时间紧任务重，不能从头教起。”

“可是……太快了。”季杳还没拒绝完，苏日安便抓着她的手弹奏起来。他的呼吸就在她耳侧，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春衫传到她身上，她不由得又直了直腰背。

林朗抱着胳膊，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又发现他们左手腕上同样的红绳，不由得欣慰地笑了笑，果然他这位朋友还没太傻。

周中晚自修的时候，季杳会跟苏日安去艺术楼的琴房练2个小时左右，视她当天作业完成情况而定。然而时间久了，总会有些风言风语，他们自己班还好，毕竟是为了班级作品，然而其他班就不这么想了。

周雪绒在高二的时候成为学生会主席，尽管一中的学生会只是个摆设。周雪绒有时候也会去艺术楼练钢琴，她第一次发现苏日安跟季杳在同一间琴房的时候，只觉得诧异，但连续几次就觉得很不正常。

这一天季杳好不容易能顺利弹完《路小雨》的部分，就被人敲门打断了。她转过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了周雪绒的脸。

季杳诧异地站起来开门，周雪绒面色却十分凝重：“你们为什么共用一间琴房？”

“我们在练艺术节的节目啊。”季杳回答道。

“可是、可是学校规定，不允许男女学生走太近，何况你们单独共用琴房。”周雪绒抓到了理由。

“嗯？”季杳不解地回头看了苏日安一眼，又看了看她：“没有这么规定吧。大家都是同学，你去年不也跟苏日安排练节目吗？也没有人觉得不妥。”

“我们排练节目是一群人，而且有田老师在场。”周雪绒颇有点咬牙切齿。

“我们也是经过老师同意的，还有位林朗，你也认识，只是他今天恰好不在而已。我们没有违反任何一项学校规定，你在担心什么？”季杳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然是不理解。

苏日安这时候才开口，语气很冷：“如果你觉得有任何不妥，可以上报教务主任。我们还要练琴，麻烦关上门。”

周雪绒脸色一白，转身就走了。季杳关好门重新坐回琴凳，等着他开始。苏日安低头问她：“受影响了吗？”

季杳摇了摇头：“从初中开始老师就强调过好多次，男女生不要走太近，不要影响学习。可是真正影响学习的难道不是自己的情绪吗？”

苏日安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周雪绒从艺术楼出来，十分不高兴，感到作为学生会主席的威严被践踏。

第二天苏日安和季杳被蒋老师叫到了办公室，问他们排练得如何，是否赶得及艺术节表演等等，一番关切之后，就让他们回去了。季杳感到一阵莫名其妙，苏日安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既然蒋老师不在意，那么他们自然也不必在意。

艺术节前几天，季杳每晚会跟林朗和苏日安去一间音乐教室合奏，林朗提前把自己的架子鼓运到了学校。宋雨偶尔偷偷溜过来听，她好歹拉过几年小提琴，竟觉得季杳的手法相当娴熟，跟苏日安配合得天衣无缝。

姚羽过来给他们送表演服装的时候，正碰到了徐珩趴在后排睡觉。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越过他看到了季杳，面上认真严肃，无比认真地听着苏日安的演奏，在恰当的时机插进来，共同完成最后的一步。

姚羽似乎有点明白，徐珩为什么会亲近季杳，她是个很认真的人，而徐珩恰恰欠缺这份认真。但无论如何，季杳这次为班级出力，也是该受到赞扬和照顾的，毕竟一开始的时候，她是想看她笑话的。

琴声止息，姚羽回过神来，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们，这是她跑遍县城和云城能找到的最贴近电影里的校服了。季杳去洗手间换上，白色衬衫、烟灰色毛衣、黑色的外套和黑色过膝裙，一双黑色/丝袜和一双黑色绑带皮鞋，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有点陌生。她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令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林朗的白衬衫没收进裤子里，领带也搭在肩上，一副痞痞的模样，他打量着季杳半天，最后才说：“你这也不像路小雨啊，这么长头发，顶多是晴依哦。”

姚羽走过去给她系领结：“确实还需要一顶假发，我这两天去找找。”

苏日安也换好衣服过来，领带都系好了，胳膊上搭着外套，一走进便看到了她，乖乖地让姚羽系领结，确实很不路小雨。这是徐珩突然醒了，胳膊搭在苏日安肩头，懒洋洋地看着她们：“也不必追求形似，季杳又不是真的路小雨。”

“那没有代入感，节目就失败一半。”林朗可不同意。

“确实，路小雨那头短发还是很标志性的。我还是去找找吧。”姚羽给季杳系好领结，又帮她整理了一下，万事俱备，就差短发。

季杳双手插进口袋，歪着头听他们讨论，只是在想，这身衣服到了艺术节的时候，应该有点热，还要戴假发，估计更热……她微微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艺术节当天，季杳穿着校服坐在后台等着上台表演，他们的节目又被安排在倒数第二个，所以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宋雨陪在她身边以防脱妆——上午好不容易给她化好的。直到负责的同学来叫她做准备，季杳才深呼吸一口气站起来，又被宋雨拉住上下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才让她过去。

帷幕尚未拉开的时候，就传出一阵钢琴声，观众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帷幕缓缓拉开，一束光都在舞台中央弹奏钢琴的女孩身上，她短发侧脸像极了电影中的一幕，苏日安这时从台侧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两人对视一眼，他的手也开始弹奏，等他唱歌的时候，季杳则停止了弹奏，第二束追光亮起，林朗敲击架子鼓融入其中……快结束的时候，苏日安递给季杳一个眼神，她重新加入，架子鼓声音和第二道追光同时隐去，舞台上只有他们两人。然而尾声结束之时，季杳又转入《路小雨》的弹奏，苏日安则放下了手，第一束追光隐去，帷幕随即落下，那声音才逐渐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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